旭子追趕着流寇的腳步,從臨眗一直到逢山,從逢山一直到贏縣。
一個月來,郡兵們在秦叔寶的指揮下打了至少二十場仗。每一場都是完勝。敵軍越戰越弱,到最後根本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地逃,逃,逃。逃出北海郡,逃過齊、魯、北海三郡交界的曠野,逃過魯郡的贏縣,一直鑽入岱山腳下的密林。
秦叔寶是個合格的將領,縱使旭子用府兵的眼光來檢視他的戰術安排,都覺得無可挑剔。“張須陀大人慧眼識英才!”旭子在心中歎服不止。雖然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府兵中一些低級軍官對自己的排斥之意,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秦叔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潛在的對手。
二人之間的競逐到目前爲止都控制在男人之間的較量上,秦叔寶懂得分寸,顧全大局。旭子也很小心地把握這自己不過分逾越。這種較量的最直接後果就是導致整個剿匪進程大大加快。原計劃中,大夥認爲至少要待到五月份才能將北海郡殘匪完全肅清,結果纔到四月中旬,大股的流寇在北海郡已經絕跡。
“既然朝廷已經允許咱們越境追擊,咱們就別再縛手縛腳了。這仗至少要打出兩年的平安日子來!免得咱們前腳一走,兔崽子們後腳再回來糟蹋!”得知逃回牛山老營的最大一夥流寇搬家的消息後,羅士信向大夥建議。他的觀點得到了全軍上下一致贊同,包括北海郡臨時應徵入伍的郡兵們,大夥突然發現橫行數百里的流寇原來不堪一擊,因此士氣高昂,恨不得一口氣將仇人斬草除根。
進入岱山範圍後,流寇們又找回了一些勇氣。周圍地形複雜,不利於騎兵展開。而流寇們常年在山中討生活,懂得利用樹林和岩石保護自己。此外,盤踞在魯郡的一夥山賊也覺得脣亡齒寒,星夜趕過來支援同夥。敵我雙方又打了三場不大不小的戰鬥後,流寇們不敵,再次放棄陣地,逃向岱山南麓的臥馬坡。
“這麼打下去,再有十年八年都打不完!”羅士信性子最急,幾天下來便失去了耐心。在平原上做戰,每場戰鬥下來他的戰馬後都能掛滿敵人的鼻子。自從進入山區後,三戰的斬獲都不如先前的一戰多。
“用不了太久他們就會缺糧,岱山雖然大,但光憑林子間的野味也養活不了數千人。眼下不怕姓齊的援軍多,就怕沒人幫他消耗糧食。上次王薄也是在岱山之間來回鑽,鑽到最後,還不是乖乖出來與咱們決戰麼?”秦叔寶耐性甚佳,每當羅士信急得抓耳撓腮時,都能找出合適的語言來安慰他。
“我總覺得他們好像在玩什麼陰謀!”新任北海郡丞吳麒膽子小,用試探的口氣提醒。
“陰謀只有和實力相配纔能有效果!”秦叔寶笑着搖頭。“咱們現在士氣,人數和補給都遠遠好於對方,他們很難玩出太多的花樣來!”
“倒也是!”大夥笑着附和。流寇的戰鬥力與齊郡精騎相比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即便是北海郡的新兵,經歷了一個多月的實戰鍛鍊後,單獨對上流寇都不會再輸給他們。
戰略上蔑視敵人,具體戰術上,秦叔寶還是給予了流寇們足夠的重視。他採取的是與張須陀當年大破王薄軍的同樣戰術,以步卒在山下平緩地結營監視。騎兵則在外圍機動配合,負責切斷送往山中的一切補給。
如果敵軍退向岱山主峰,不出三個月,他們自己就會把自己餓死。如果敵軍下山逃往博城,大軍從背後追上去,肯定又殺他個落花流水。
不打仗的時候,岱山看上去很壯麗。雖然它的實際高度未必有旭子出塞時看到的山峰高,但由於附近都是平原,所以看上去有一種俯覽天下的感覺。從山腳到主峰,大大小小十幾個山頭都被不同顏色的樹林所覆蓋。從下向上看,整座山的顏色非常有層次感。最靠近山頂的地方依稀還有去年冬天留下的殘雪。大部分時間被雲霧遮蓋,偶爾雲開霧散,則在反射出萬道金光。
據說這座山的主峰很難爬,只有孔夫子、秦始皇和漢武帝三個人曾經到達過其最高處。孔夫子如何成功登頂的故事史書上沒記載,秦皇和漢武都是動用的數萬人纔到達到目標。到底雲端之上有什麼風景,旭子也想去看看。不過這話他不能公開說,幾年來的教訓讓他多少學會了些循規蹈矩。
所以,他在內心深處迫切地希望早日將這場戰鬥結束。如果戰鬥結束,他就可以找個理由一個人偷偷離隊。自願趕來領路的山民曾經告訴他,羣山深處會有更綺麗的風景。從天而落瀑布,拔地而起的斷崖。還有鷹,兩翼張開和戰馬的身體一樣長。旭子不認爲嚮導是在吹牛,因爲每天在領軍巡視時,他都能親眼看到幾隻天之驕子在頭上盤旋,對於入侵了其領地的人類,無論流寇還是官軍,它都不友善,總是用高亢的叫聲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今天鷹的叫聲很古怪!”獨孤林用槊柄敲了敲馬鐙,低聲說道。
“鳥飛得也足夠慌張!”羅士信大聲補充了一句。緊跟着,所有騎兵都拔出了武器,有大隊人馬準備進山,秦叔寶沒有邀請魯郡的郡兵前來助戰,來者肯定是敵非友。
“那邊有塊緩坡,更適合咱們出擊!”秦叔寶用手中長槊向斜前方點了點。衆將士一同加速,豹子一般涌向遠處的山坡。那片平緩的山坡上樹木稀少,位置正卡住入山的大路。
“來的又是一羣亡命徒!”旭子一邊帶隊前行,一邊鞍後抽出黑刀。在戰場之上,他不敢對流寇有任何同情。事實上,在看到流寇們於北海境內的所作所爲後,他對流寇的同情心也越來越淡。
他們本來都是些受盡欺凌的弱者。但他們提起刀後,卻去迫害被自己更軟弱的人。對於人性的這種轉變,旭子很不理解。在他的心目中,經歷過苦難的人應該更富有同情心纔對。而他看到的大多數情況恰恰與主觀臆測相反。很多經歷了苦難的人非但沒有同情心,反而有一種看到別人遭遇更慘才能得到發泄的心態。
“流寇們不懂如何煉兵,當然希望麾下人越多越好。爲了養更多的兵,他們只好去搶。被搶的人沒了吃食,也只好去當流寇!”閒聊時,獨孤林曾這樣解釋爲什麼流寇都熱衷於糟蹋百姓的現象。但旭子不認同這種說法,他總覺得發生在齊郡和北海的悲劇還存在着不同的解釋。但具體答案是什麼,他說不清楚。
騎兵們在秦叔寶的指揮下,很快佔據了有利地形。出乎衆人預料的是,發覺自己受到威脅的流寇沒有像郭方預、齊國遠麾下的嘍囉們那樣亂成一團,相反,他們迅速組成一個方陣,騎兵和步兵互相掩護着,退向了道路另一側的山坡。有衝在前方的郡兵迫不及待地射出了羽箭,一個月來他們採用這種騎兵漫射戰術,不知道擊跨了多少股流寇隊伍。而今天,第一波羽箭射入敵陣後,對方陣型只是顫了顫,然後立刻有漫天的羽箭射了回來。
流寇佔據了人數優勢,手中步弓的射程亦比騎弓略遠。衝上前騷擾敵軍的騎手們快速後撤,有人在後撤的過程中受傷落馬,血順着山坡染紅翠綠的草叢。有人大聲叫喊着請求同伴支援,但沒等主陣做出任何反應,他和坐騎身上已經插滿了羽箭。
戰鬥幾乎在敵我雙方都來不及做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開始,一接觸,一個多月來所向披靡的郡兵們就吃了個小虧。流寇頭目的應變速度極其快,麾下流寇也堪稱精銳。這是將士們從來沒遇到過的情況,一時間,他們簡直無法適應戰場上的變化。
“士信,仲堅,咱們還是先羽箭騷擾,馬速能加多快就多快!點子有些扎手,破綻不多!”秦叔寶指了指敵軍左翼,低聲命令。
敵軍排的是個中規中矩的方陣,步兵在中央,還有兩百多騎兵分散在步兵兩翼。這種陣型破綻不多,但未必能承受得住齊郡精兵最拿手的輕重騎兵混和攻擊。只要李旭和羅士信二人能讓中央的步兵發生混亂,秦叔寶麾下的兩百具裝甲騎就可以從正面踏過去。狹路相逢勇者勝,無論勇氣和戰鬥力,齊郡精銳都絕對不可能輸給一夥遠道而來的山賊。
六百名輕騎兵風一樣卷下山坡,這個戰術他們練習了無數次,又在敵軍身上實踐了無數次。雖然這點人馬放在空曠的坡地上就像一縷青煙,但青煙之中所蘊涵的殺氣卻令天上的陽光都變得寒冷。沒有人吶喊,也沒有角鼓聲助威,瑟瑟馬蹄聲是風中的唯一旋律。馬蹄帶起的煙塵翻卷,越來越快,越來越濃,猛然間,煙塵的軌跡折轉,無數支利箭升入半空。
不止是郡兵們射出的利箭,敵軍在同時也射出了漫天白羽。死亡的風聲在戰馬前後呼嘯,有人在奔馳中落地,有無主的戰馬悲嘶着逃向戰場之外。大部分郡兵卻依舊在疾馳,邊疾馳邊彎弓搭箭。
流寇射來的羽箭大部分都失去了目標,命中速移動的戰馬需要非常好的射藝,嘍囉們的訓練程度達不到,只好漫無目的地亂射。疾馳中,李旭射出了三箭,每一箭都帶走了一條生命。他身後的騎兵們也與主將保持了同樣的射擊節奏,大部分羽箭射偏,但由於流寇隊形過密,依然有近百支羽箭射中了目標。
敵陣晃了晃,但是沒有亂。騎在戰馬上的敵軍主將揮動令旗,在方陣深處有人舉盾而出,護住前排的長矛兵。後排的有更多的士兵舉起弓箭,射向高速移動中的騎兵頭頂。
“脫離,迅速脫離!”李旭大叫,整個心臟瞬間跳到了嗓子眼。對方的舉措太令人吃驚了,他曾經和張須陀等人探討過以步卒對於突厥人的狼騎戰術,大面積覆蓋式射擊是最恰當的選擇之一。
騎兵們快速調整方向,斜着衝出羽箭覆蓋範圍。流寇陣型居然沒垮,他們還是流寇麼?有人不甘心,邊策馬逃命,邊引弓回射。這是經李旭指導過的殺招,可今天此殺招完全失靈。零星而去的羽箭打在盾牆上面,如露水撞到了岩石,毫無收穫。
李旭在一百步外再次引弓,這是流寇們意想不到的距離。自從藝成之後,這個距離上他很少失手。一箭取敵主將,足以徹底混亂流寇軍心。
長箭如流星,直撲站在第一排的敵軍將領。在羽箭即將到達敵將面前的瞬間,他忽然覺得馬背上的那個人影很熟悉。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旭子驚叫出聲。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將羽箭一折兩斷。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遠處的敵將舉起了騎盾,“叮!”的一聲從旭子心中響起,羽箭被擋住了,他繃緊的心也猛然鬆開,汗水自額頭淋漓而下。
沒等旭子考慮是否發動第二輪騎射攻擊,敵將就做出了反應。他先向疾馳而回的騎兵們看了看,動作十分緩慢,彷彿在尋找着什麼。然後,他將手中令旗急速揮舞了數下,方陣兩個側翼的騎兵立刻衝了下來,迎住李旭和羅士信馬頭。
“彎弓,疊射!”李旭的命令被傳令兵轉化爲號角聲傳遍整個戰場。以騎制騎,這是破解騎射戰術的第二種恰當方法。李旭和張須陀、秦叔寶等人探討過類似戰術。當時,大夥認爲如果想達到預期目標,雙方人數應該大體相等。可流寇只有兩百多名騎兵,卻毫不猶豫地和官軍展開了對攻。
羽箭撕破空氣的聲音淒厲刺耳,但效果不明顯,射移動中的目標,郡兵和流寇一樣沒太多準頭。衝過來的敵騎在兩射之間落馬三十餘人,其餘的人以頭緊貼馬頸,手中兵器穩穩地指向了正前方。
“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又在戰場上響起,敵軍變陣。整個步兵方陣在向前推進中變成了三角型,如一把長了牙齒的尖刀,緩緩地向郡兵們壓了過來。
戰陣正中是一名年青的武將,銀甲白袍,槊鋒如霜。
旭子在策馬狂奔的過程中射出第三箭,收弓,拉下面甲。眼前世界突然變窄,窄到他再也看不見斜前方那個軍陣中的武將的身影,事實上,在一箭落空後,他就盡力命令自己不要向那邊看。“沙場上,即便是親生父子相遇也不能留情!”這句話是宇文士及說的還是劉弘基說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此刻自己是官,對方是賊,官兵殺賊天經地義。反之,亦然。
跟在他身後的輕騎亦拉下了面甲,收弓,提刀。跑動過程中,大夥自然地形成一個楔形。旭子爲鋒,羅士信爲左刃。隊伍的右刃是校尉張江,他一邊策馬,一邊大聲地喘息。敵人強悍得令人緊張,在和流寇交戰時,從來沒有一支流寇的騎兵能在衝鋒過程中保持着完整隊形。而今天這支流寇不但擺出了標準的楔形攻擊序列,而且在羽箭的打擊下陣型絲毫不顯散亂。
“砰!”兩支隊伍毫無花巧地撞在了一處。“矛尖”正對矛尖,鋒刃正對鋒刃。旭子聽見自己右側的張江發出一聲慘叫,然後他就再沒有絲毫精力顧忌身邊血肉橫飛的慘狀。迎面而來的敵軍將領身材與他齊平,肩膀卻寬出了足足半尺。旭子手中的黑刀端端正正地擊中了對方長槊的鐵鋒,沒能如願將那長達一丈八尺的長槊撥飛。相反,從刀背處傳來的巨大力量震得他肩膀發麻,整人在馬背上歪了歪。來將的長槊貼着他的肩膀走空,連人帶馬一道從他身邊衝了過去。
旭子揮刀回掃,來人藏頸低頭。二馬交錯而過,敵我雙方主將都無心纏鬥,帶着自家弟兄突入對方陣列。“跟上,別戀戰!”旭子大喊,順手一刀削掉眼前的半個腦袋。騎兵的衝擊依靠速度,二馬相錯的瞬間交換不了幾招。馬身錯開後,敵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後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儘量在第一時間將看得到的敵人砍倒。
第三名對手年齡與旭子差不多,雙眼中明顯蘊藏着恐懼。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血戰時的最佳狀態是什麼也別想。旭子提臂帶刀,將刺向自己梗嗓的長槊舉過頭頂。然後刀刃藉助戰馬的慣性貼着槊杆滑過去,將對手的手指、肩膀和脖頸一併斬斷。
羅士信的長槊就在這個時候從旭子身邊掠過,將另一名敵軍刺落馬下。“點子扎手!”他策馬踩斷落地者的脊樑骨,然後長槊平揮,刺得下一名高速奔來的對手捂臂而走。“大多數弟兄們都沒跟上來!”他又補充了一句,話語裡充滿了焦慮。
“殺穿他們,然後帶弟兄們兜回去。我纏住那名敵將,你擊殺其餘流賊!”李旭大喊着命令。揮刀砍翻一個對手,接着又卸下一支胳膊,當他再次將一名騎兵從馬背上抹下來後,身前已經沒有了敵人。敵陣被殺穿了,但透陣而過的只有他、羅士信和十數名武藝高強的親衛。身後的五百餘齊郡精銳被對方以一百多名騎兵左右交錯着卡住了,慘叫聲不絕於耳。
“回殺!”旭子撥轉馬頭,用刀尖指向正在自家隊伍中往來衝突的敵騎。這次,他看清楚了那名敵騎頭目的模樣。此人沒有帶面甲,長着一臉像傳說中張飛那樣的絡腮鬍子。手中長槊上下翻飛,每刺,必令一人落馬。貼在此人身邊的是另一名用槊好手,身披一件暗紅色的披風,**騎得是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兩人並肩而戰,所過之處,沒有一合之將。
李旭驚詫地側頭看了一眼羅士信,剛好看見羅士信驚詫地目光。二人誰也沒將第一個對手刺下馬背,所以才造成現在這種混亂局面。雖然敵軍的騎兵序列被徹底衝散,但自家的騎兵也再形不成完整序列。以六百人對二百人卻只得到如此結果,實際上,這第一次交手,官軍已經輸了半分。
“怎麼這麼多用槊好手?”旭子驚詫地想。他記得某人曾經說過,只有家境殷實的人才請得起師父指導槊藝。而家境殷實的人又何必與流寇爲伍?沒有人能回答他,眼前的激戰也容不得他去仔細推敲其中關竅。被敵騎堵住的郡兵們捨生忘死,圍着一百多名流寇呼喝酣戰。不斷有人落馬,不斷有人被馬蹄踩成肉醬。但敵我雙方卻沒有任何人退縮。死亡就在眼前,所有人視而不見,每當擋在自己面前的戰友倒下,立刻衝上去填補他的位置。
“弟兄們,跟我來!”羅士信兩眼冒火,帶着一小隊親兵突入人羣。他挑飛擋路的流寇,用戰馬撞翻不自量力上前送死的山賊,徑直衝向騎着紅馬的敵將。李旭跟他相隔十步左右,馬頭與馬頭齊平,黑刀過處,帶起一層血浪。必須將流寇中帶隊的兩名頭目制住,否則即便此戰獲勝,弟自己一方的損失也難以承受。敵將彷彿與他抱着同樣的心思,戰馬突然轉彎,拋下眼前的對手,迎面飛馳過來。
夾在雙方將領之間的騎兵都快速地撥馬避開,騎戰需要速度,擋在自家頭領面前只會幫倒忙。四十幾步的距離瞬間被馬蹄拉近,旭子能清楚地看見對方鬍子上的血珠。他又一次吃了兵器短的大虧,擋了兩槊,只匆匆還了一招。二馬剛剛錯鐙,腦後就有一股勁風吹來,旭子猛然一低頭,將脖子緊緊貼住馬頸,一柄黑色的大斧從他頭上盤旋而過,砍入人羣,接連砍翻了兩匹戰馬。
“無恥!”李旭大罵了一句,前衝數步,迅速撥轉馬頭。他不想給對方屠殺自己麾下弟兄的機會,對方同樣也不願意看到麾下弟兄被高手屠殺。兩匹戰馬咆哮着相遇,二人又交換了兩招,李旭被長槊上的力道震得膀子發麻,敵將被黑刀得招術逼得哇哇怪叫。
雙方騎兵在外圍各自爲戰,或者砍翻敵人,或者被敵人砍翻。郡兵們人數多,兩三個對付敵軍一個。敵軍訓練程度高,以一敵三亦不落下風。雙方都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勇士,雙方都堅信自己代表着正義。雙方一同滾入泥土,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雙方的熱血一同染紅半面山坡。
第四次將馬頭撥轉回來的時候,旭子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平素他自詡有些膂力,但敵將的臂力明顯比他大。三輪硬拼耗幹了他的體力,此刻,他握刀的手臂已經有些發軟,但對方依舊穩穩地平端着馬槊,目光中充滿挑釁。除了馬槊外,此人鞍子後還掛着一溜短斧,每一柄的斧頭都有尺把寬,剛纔從背後偷襲旭子的那柄飛斧顯然就是此人的傑作。旭子稍不留神,還會受到這傢伙的暗算。
他滿懷期待地看了一眼羅士信,希望同伴能儘快戰勝對手,趕來救援。卻發現羅士信擡手擦了把嘴角流出的血,然後毅然擰身,再次撲向那名穿紅披風的敵將。
“拼了!”旭子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再次加快馬速。這個距離上他無法舉弓暗算,只好憑手中黑刀硬扛。二人再次相遇,刺、格、劈、擋、回掃,金鐵撞擊聲不絕餘耳,火星四下亂濺。
兩雙人影快速分開,羅士信趴在馬背上,身體遙遙欲墜。他的對手前仰後合,用盡全身力量掌握着身體的平衡。李旭肩膀上的鎧甲破了一角,鮮紅的肉貼着破碎的甲葉翻了出來。他的對手胸前紅了一片,哇哇大叫着,怒不可遏。
旭子用力一提繮繩,撥轉戰馬。這個時候他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後周圍苦戰的弟兄們肯定軍心大亂。大汗淋漓的黑風耐不住主人的催促,緩緩地加快步伐。一邊跑動,它不停地打着鼻息大聲抗議。它知道,每向前一步,主人就距離死亡更貼近一步。但它無法違背旭子的意思,只能眼睜睜地將主人送向敵將的槊鋒。
一匹黃色的駿馬快速從黑風身邊超了過去,這輩子,黑風第一次情願被同類超過。“交給我,你帶其餘弟兄殺散他們的騎兵!然後帶人纏住步卒!”秦叔寶大聲喊了一句。隨後長槊前刺,直奔李旭眼前的絡腮鬍子。
兩根長槊相撞,槊鋒上擦出一流火花。秦叔寶舉槊橫掃,絡腮鬍子以槊杆相迎。“鐺!”一聲脆響過後,戰馬分開。絡腮鬍子猛然從馬後拉出斧頭,一斧飛向秦叔寶後心。秦叔寶快速擰身,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根金鐗。“鐺!”地又是一聲脆響,斧頭被擊落在地。
秦叔寶的戰馬跑出數步,將慣性全部釋放後,掉頭殺回。“來得好!”絡腮鬍子返身迎戰,臉上沒有任何懼色。二馬再次錯鐙的瞬間,秦叔寶再次抽出金鐗,向對方後背掃去。敵將彷彿身後長了眼睛,擰身,快速從馬鞍後抽出一柄短斧,一斧砍在包金的鐗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