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塞特洋之後,我們首先降落到了南大陸最大的一片熱帶雨林。據引路者說,這片雨林裡的某個地方有另一處飛艇升降場。但是我們的簡易氣球很難精確找到位置,而且這個臨時拼湊的飛行工具也沒有回收再利用的價值,所以引路者決定多飛行一些距離。又飛了四五天後,在雨林中部的一處地方,我們遇到了一對雙足飛龍的襲擊,羅可培裡很鎮定地用各種魔法和它們周旋,同時緩緩把氣球降落下去。在即將碰到地面樹木的時候,她帶着我和艾爾絲用垂直懸浮術跳下了吊籃,而充滿了一號氣體的球囊受到雙足巨龍猛烈的撞擊,在空中變成了一團爆炸的火球。
從一棵幾千年樹齡的高大古樹上滑下,引路者開始帶領我們進行雨林穿越之行。層層枝葉茂密的雨林下面,幾乎終日見不到陽光,大致保持着不超過十分之三沸點左右的溫度,身上還穿着厚厚衣服的艾爾絲和我以普通人類的行走速度勉強前行。藍星法師對於水的天生敏感是不用懷疑的,羅可培裡很快找到了樹林裡的溪水,然後沿着水流走了下去。不久之後,小溪匯成了湍急的河流,引路者用一顆枯木製成了簡易的獨木舟,作爲代步工具。艾爾絲興沖沖搶先坐了上去,連聲說畢竟有機會坐到“船”了,這趟旅途總算完整了。
由於地勢險峻,河水的奔淌速度十分可怕,時不時出現的湍急迴流和足以造成擱淺的灘地都是危險的障礙,還有幾次由於地表落差太大,河道直接就變成了瀑布。如果不是寒夜精靈有着極爲高超的身體平衡性,再加上藍星法師對於水系法術的操控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我們早已翻船無數回了。
在獨木舟上劇烈顛簸了幾天以後,天氣漸漸變涼,我和艾爾絲也逐步脫去了些衣物。這一夜天空忽然一變,斜月辰星在穹宇中大放光明,我們開心地大聲叫喊,知道綿延近萬里的繁茂雨林終於被我們拋到了身後。
小舟的行駛已經變得十分平緩,但這絕不意味着水流的速度緩慢下來。在雨林中的小河現在已經是浩浩蕩蕩奔騰不息的大江,載着我們飛速經過南半球入秋的土地。艾爾絲望向兩岸豐稔成熟的廣陌農田,自言自語說,“原來人類的莊稼長得這麼粗壯啊,他們今年看起來是好收成了。”
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模糊的影子,再靠近一些的時候,其中透出了幾點隱約的燈火。河道轉過一個彎口,看得更加清楚了,是我們沿岸行來遇到的第一座城市。
一陣撞擊感傳來,獨木舟真的已經上岸了,羅可培裡站起身來,舉步跨上了路面。
“我們進城,這裡已經到蘇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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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勒對於寒夜精靈來說並不是一個很愉快的城市,因爲這裡也是奈特的死對頭光明主神費倫巴的光明教廷所在地。相比於奈特還在極暗深淵中沉睡,光明主神已經在數千年前初步恢復了力量,逐漸開始在各大陸上推廣信徒,影響力越來越大。蘇勒是南大陸上強國之一的首都,也是費倫巴教重點發展的區域,經過幾十代教衆的努力,從王室貴族到臣民百姓,對光明神的信仰已經盤根錯節,很快就有成爲國教的趨勢。特別是,當我們走進蘇勒城的“黑夜的名義”,看到這裡的大廳上也高高掛有費倫巴的大幅畫像,就知道光明教會在本地的勢力是多麼巨大。
“我們認爲奈特是不會介意這種小事情的,”當神殿祭祀有些不悅地問起此處爲何會有光明神的畫像,當地工會的首領精靈耐心解釋說,“如果光明教會成爲國教,這個國家的鑄幣上都會印着費倫巴的頭像,難道我們在交易時就能不收嗎?寒夜精靈信仰黑暗主神在外是保密的,所以更沒有理由不對光明神作出一些表面上的尊敬舉動。”
“離上次來蘇勒還不到一百年,”羅可培裡嘆了一聲,“沒想到這裡就已經被他們擴張到這種程度。”
“親愛的祭祀妹妹,你大可把這些畫像看作是一種裝潢材料。”同樣是六星法師的精靈首領微笑着說,“只要金幣不斷滾入我們的腰包,何必對幾張塗了顏料的紙張生氣。”
“這裡的生意還做得下去?那些光明神的僕從應該是想盡一切辦法把我們趕走吧?”
“無論教義有多麼高尚純潔,位高權重的顯要們都會有大量見不得光的事情需要代勞。”精靈很自信地說,“只要人類還有之心,我們就能掌握黑暗中的市場。”
羅可培裡停下討論這個話題,把艾爾絲拉到前面,“艾爾絲,我向你介紹一位你的長輩:這是你們寇德家族的第一法師,你父親的姐姐雅爾尼。”
“原來你就是那個小艾爾絲呀!”,雅爾尼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雙手一把捧住艾爾絲的臉蛋,“你那個不負責任的老爸把你丟到北極城就再也不管你了,真是可憐的孩子……對了,我好像記得你還沒到成年吧,怎麼現在就出來了?”
我忽然感到身上開始流出陣陣冷汗。
“親愛的姑媽,您大概是記錯了。”艾爾絲甜甜地笑着,“我當然是已經成年了,不然怎麼會出來夜奔呢。”
“哦,看我這記性!不過我記得你是還沒有到260歲的吧?”
“嗯,我現在是25爾絲一下子給自己多報了30歲。
雅爾尼擡起頭,很無奈地對羅可培裡說,“你看看現在的孩子,一個個發育這麼早,將來的修行可有得苦頭吃了。”
就在我們一起冒冷汗的時候,一聲重重的罵音在大廳裡響起,“這些該死的畫爲什麼還貼在這裡?”一個男性滿月戰士不知何時闖了進來,正怒氣衝衝地把光明神的畫像全部扯下撕碎。
“撒拉,你還是那樣沉不住氣。幸虧大廳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不然傳到外面,白白就給教廷抓住一個把柄。”雅爾尼很不高興地埋怨了一句,然後低聲對我們說,“這個滿月戰士只是脾氣急躁了一點,其實他的心地是很好的。”
“我真的服了你,雅爾尼。現在30多個族人還落在那幫人手上,你居然還能對着那老頭的畫像有說有笑。”他轉頭一看,忽然發現了我們的引路者,“那不是羅可培裡嗎?雅爾尼,你確實是有點本事,又請到了一位六星法師。”
“得了,撒拉,羅可培裡是引路者,沒有必要耽誤在這裡。”
“引路者就耽誤不得嗎?”撒拉嘀咕了一句,但沒有進一步說下去。“雅爾尼,我接到通知一秒沒停就趕過來了,你現在想好了什麼辦法沒有?”
羅可培裡淡淡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作爲寒夜精靈的一員,我似乎也有對同族困難給予幫助的權利。”
“到後面來商量吧。”雅爾尼猶豫了一下,同意了羅可培裡的參與,“艾爾絲,你和你的小朋友留在這裡,我們很快就出來。”
大廳裡有一個半月戰士在值班,艾爾絲很好奇地向他打聽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是六七天前,有一艘夜奔的飛艇正好落到光明教廷的神殿上。”
“啊!”我們同時被大大嚇了一跳,“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聽說今年夜奔的人數太多,有幾艘飛艇是臨時趕製出來的,操控裝置不是很好。那艘飛艇就是趕製品之一,又碰到了海上的強烈颱風,結果就被帶到一個錯誤的降落地點。”半月戰士語氣裡有點傷感,“損壞的飛艇無法再起飛,那上面乘坐的30多個精靈在毀掉飛艇之後就被教廷的人給抓住了。”
“那之後呢,這些精靈怎麼樣了?”
“我們工會想用重金把他們贖回來,以前對於偶爾被逮獲的精靈都是這樣做的,可是光明教會這次根本不答應。”這個月戰士用力敲了一下桌子,“我聽說,光明教徒這次是打算立威。他們想向民衆公開宣佈我們是信奉黑暗主神的罪人,讓我們在大陸上失去立足之地。”
“他們準備怎麼做呢?”
“在廣場上舉行公開儀式,用光明法術把這些族人處死,並作爲祭品喚醒威儀天使登場。”月戰士恨恨的說,“如果我們族人真的死於光明法術,威儀天使又因此而甦醒,那就坐實了我們信仰的‘罪惡’。而且,多甦醒一個光明神的天使,對光明教廷的擴展勢力也有很大的幫助。”
“太離譜了,”艾爾絲非常生氣的說,“我們奈特大神也需要獻祭來恢復力量,可那都是在我們心甘情願的情況下,而且他從來沒有要求我們去用無辜的非信者來補充力量。”
“是啊”半月戰士點頭同意,“像光明神這樣的做法,簡直就是養兇殺人。”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雅爾尼女士邀請了在這個國家的所有工會精英,加上你們的老師和剛趕來的撒特先生,現在已經有了三位六星法師和七位滿月戰士。他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
艾爾絲望着已經空蕩蕩的牆壁,不再說話,而她的眼神裡,閃爍的都是憤怒的火花。
“艾爾絲,你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嗎?”我輕輕地問道。
“嗯,我想,也許可以去綁架教會的神職人員以及他們的親屬,來作個交換。”
“以牙還牙,同等程度的報復,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會長他們這幾天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也是這樣。”半月戰士搖頭說,“但這次有一個喚醒天使的誘惑在那裡,教會已經鐵心要把儀式進行下去。他們認爲威儀天使的出現至少可以把‘黑夜的名義’在這個國家掃蕩乾淨,再也不會有新的麻煩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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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白天到來的時候,“黑夜的名義”依然沒有拿出辦法。而再過一天,到了明天上午,光明教會宏偉的召喚儀式就將舉行。聽說雅爾尼們討論過闖進教廷搶救的可能性。然而教廷對天使的甦醒儀式也非常重視,幾乎集中了全部實力,已經有五位白衣大主教和十四名光明守護騎士聚集在蘇勒,還有最具神佑的教皇親自坐鎮。
艾爾絲似乎覺得閒得無聊,纏上了換班值日的三星法師,很賣力的幫她整理任務記錄。碰到一些上門的客人,也拉住他們胡亂閒扯,笑語風生地談論着城裡的種種趣聞。看她快活的樣子,好像已經完全忘掉了昨天聽說的事情。
進了蘇勒城的第二個黑夜來臨了,艾爾絲回到我身邊不停地和我說着笑話,還時不時的帶到我身上取笑我一下,鬧得我滿臉通紅。大廳裡的人漸漸少了,艾爾絲四下看了一會,又說了一個讓我很臉紅的笑話,然後在我耳邊輕輕說道,“弗洛瑪斯,你在這裡等着,我出去辦點小事情。”
“艾爾絲,你到哪裡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聽話啊,”艾爾絲拍拍我的肩膀,“沒什麼要緊的事,我很快就回來的。”
“艾爾絲,你不要瞞我。”我很不高興地說,“你今天有點異常,我感覺得到。”
“你忘了嗎?我是去完成咱們的那件任務啊。”艾爾絲微笑着說,“那件任務我們親手完成的話有一個藍鑽石的酬勞呢,而且這是我們第一次接任務啊,不應該辦得完美一點嗎?”她輕輕抽出手來,反握住我,“弗洛瑪斯,那條項鍊你不肯戴給我看,到時候我用藍鑽石鑲個戒指送給你,你一定要戴上哦。”
“艾爾絲,我的記性沒那麼不好。”我心裡有了點火氣,“那個收貨人是一個光明守護騎士,現在這時候,我怎麼放心讓你去和那種傢伙碰面?”
“我向幾個盜賊查過情報,這個騎士不住在教堂裡,是在教區靠外的旅店居住。”艾爾絲細聲安慰說,“別擔心,就算他想要對我不利,我也來得及逃走。”
“那麼,既然這個任務是‘我們’的任務,爲什麼你要一個人去?”我一個字一個字說道,“而且,我知道你絕不是去完成一件送貨任務這麼簡單。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艾爾絲沉默了一會,點頭說,“好的,我們走吧。”
剛剛入夜的蘇勒城依然是一片繁鬧的景象,通亮如晝的街面燈火下,穿梭如流的人羣在各式大大小小的商鋪間進進出出。不過我們卻無心欣賞,一路只管打聽去教區的路徑。長輩們的告誡又一次驗證了,很多人見到我們是暗夜精靈,都拉下臉色不加理睬。還是艾爾絲機靈,後來只找一些看上去面目可親的大媽大嬸問路,總算沒爲行路耽擱太多時間。用艾爾絲的話來說就是,“男性本來就夠差勁了,沒想到人類的男性更加差勁。”
雖然普通人不太喜歡我們,但是銀髮白膚的寒夜精靈表面看起來確實不像是信仰黑暗之神。不過對於教會的人來說,這點底細就藏不住了,所以在進入街區之後,我們更是步步小心。幸好教區這一帶不像其他城區嘈鬧,我和艾爾絲走路的時候沒有碰上幾個人影。在轉過兩條街面之後,找到了那位騎士所住的旅店。
“弗洛瑪斯,”艾爾絲在我耳邊低低把行動計劃又說了一遍,“不用害怕,跟我進去吧。”
我用力點了點頭,從出門時,我就明白艾爾絲的真實目的是要抓一個光明守護騎士來獲取教廷的情報。在路上,我也一直給自己暗自鼓勁,但到了這裡,我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發抖。畢竟,面對和滿月戰士差不多強大的守護騎士,我們應該沒有多少機會。
按艾爾絲交代的計劃,是要趁那名騎士快睡覺的時候,以送貨的名義喊他開門。“這條項鍊既然是舊情人拋棄他的證明,他見到了必然心神大傷;而快要入睡之前,一定不會穿戴護具。我再用準備好的眩暈類詛咒法術偷襲,你乘機用我的麻痹匕首去朝他身上隨便哪裡紮下去,他肯定就倒下了。放心啦,還記得上次我和羅可老師對付那個紅髮劍士嗎?只要膽大手狠,很輕鬆就能做好的。”
說好之後,艾爾絲用懸空漂移術從窗外尋找騎士所在的房間,我捏了一把汗在下面給她觀望四周動靜——按盜賊的說法,這叫做“放風”。以守護騎士在光明教廷的尊貴身份,一定住在上等房間,艾爾絲也是也從這些房間開始查起。飄過兩個窗戶以後,艾爾絲就在第三個窗戶那裡停留了下來,我知道她一定是找到了。
很快,艾爾絲又落了下來,臉上帶着一種很奇怪的神色。“他那麼早就睡了?”我猜測着問,似乎現在還沒有到通常睡覺的時間。
“他正在很起勁的喝酒,而且喝得很醉了,”艾爾絲搖頭說,“既然這樣,我們就提前動手。”
悄無聲息地潛入三樓,來到守護騎士房間的門前。還沒有敲門,就聽到裡面一個苦悶的聲音卷着舌頭自言自語,“法米麗,法米麗……你還記得我麼……我現在已經國破家亡了,你一定不會再嫁給我了,是不是?”這個聲音聽起來非常熟悉,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法米麗是誰?”艾爾絲忽然問我,“剛纔他就一直在念叨這個名字。”
“我想,應該是他舊情人的名字吧。”
“有道理。”艾爾絲點了點頭,舉手敲門,“騎士大人,騎士大人,請開門!”
“外,外面是誰?”
“我們來自北大陸,受法米麗小姐之託,給您送一樣東西。”
房門猛地被拉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我們面前,他的視線直接落在了艾爾絲手上的紫水晶項鍊,緊跟着就牢牢抓住了艾爾絲的手,“法米麗,我太高興了,你居然過來找我了!”也不等對方回話,就一直拖着艾爾絲的手進了房間,“快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
回過神的我終於發現,這個聲音一直讓我感覺熟悉的人,竟然就是那個在龍城趕路的時候,被艾爾絲打倒過的紅髮劍士!好像他還是代烏國的一位皇子,可他怎麼又會是南大陸光明教廷的守護騎士?
對了,記得剛見到他的時候,艾爾絲說過他的光明法術很剋制羅可老師。那麼,這個代烏國的某殿下,也許曾經在蘇勒留過學,並當上了這裡的守護騎士。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因爲他不是本地人,所以纔會住到教堂以外的旅店吧?
就在我簡單猜測了幾下紅髮劍士的來歷,他已經滔滔不絕地向艾爾絲訴說了大段情話,“……你還記得嗎,當時你戴上了我送給你的這條項鍊,是那麼的美麗,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你……”艾爾絲的臉色越來越青,看到我跟進來了,連忙對我做了一個動手的眼神。
由於現下這個目標曾經在我眼前被放倒過一次,所以我基本上沒有了畏縮緊張,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很乾淨利落地紮了下去。
然而這個傢伙捱了一擊後,似乎壓根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依然精神十足的說個不休。艾爾絲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抓起桌上的一個燭臺,用鐵製座柄狠狠朝他頭上砸了一下,終於讓紅髮劍士閉上了嘴巴,朝桌上倒了下去。
艾爾絲氣呼呼地抽出了自己的右手,腕上顯出了一圈烏黑的淤痕,“這個混蛋的手像是燒着火,燙死我了。”
“因爲他是個人類,有着接近十之分四沸點的體溫。”瞧着艾爾絲手上的傷痕,我心裡一陣疼痛。
“嗯……對了,剛纔你刺下去他怎麼沒反應?”
我也覺得很奇怪,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或許是匕首上的毒素用過一次,現在份量不足了。”
“也有可能是這個傢伙酗酒太多,神經鍛鍊後反而對藥物有了抗性。”艾爾絲看了一下桌上凌亂的酒瓶,“酒鬼就是難纏。”
“呃,是這樣的,因爲匕首沒刺到我。”紅髮劍士忽然擡頭說了一句。
我們一下子呆住了,只見紅髮劍士慢慢把匕首拔了出來,果然上面看不到一點血跡。原來我剛纔是非常乾淨利落地貼着他的手臂把匕首刺進了桌子,根本沒有劃破一點皮肉。
在那一瞬間,我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看到忽然清醒起來的守護騎士,即使是艾爾絲,也不知道如何應對纔好。就在猶豫着是打還是逃,紅髮劍士突然站起來,向艾爾絲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這位女士,在下剛纔一酒醉認錯了人,以致作出言行無禮的冒失行爲,請你原諒。”
“那個,那個,不要緊的。”艾爾絲顯然沒有想到對方這麼好說話,趕緊接上話頭,“我們是來送東西的,既然交給你了,我們就先走了。”
“有勞兩位萬里相送。”紅髮劍士依然十分客氣,“但我不願再見此物,就此轉贈於精靈小姐,請莫推辭。”
“可是,你不肯收下,我們怎麼完成任務呀?”艾爾絲竟然露出一副很爲難的樣子。我心裡萬分焦急:艾爾絲,這個時候你還惦記什麼任務呀?
紅髮劍士點了點頭,拿起一支鵝毛筆寫了張紙條,“這是收到的憑證,你可以拿回工會銷掉任務。”
“我說,這位先生,你難道已經不記得我們了?”看到紙條後,艾爾絲好像已經一點也不害怕了,竟然有長有短地追問起來,“我們還像還是仇敵吧,你這樣大方,誰知道是不是有別的陰謀?”
“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提。”紅髮劍士浮出一個很苦澀的笑容,“在龍城之時,你們勝了之後留了我一命,也算是一份恩情,就此扯平也好。”
“我們把你們的烽火傳警也給破壞了。”艾爾絲還不罷休,“剛纔聽到你說已經國破家亡了,難道你這也不記恨嗎?”
我一顆心沉了下去,艾爾絲,你怎麼連這個也要提醒他,真是想尋死嗎?
紅髮劍士的瞳孔黯淡下去,“邊境傳報確實是沒有及時送到京城。但代烏此次覆國,是多年敗政積累下來的必然結果。國事,邊防廢弛,舉國都不能調度與獸人兵團的一戰之力,還能怪得誰來?現下國破也破了,家亡也亡了,我又何必去遷怒他人。”
不知不覺聽下來,我漸漸沒有了對紅髮劍士的懼怕,反倒是對這位亡國的落魄殿下有了些敬重之意。即使他有着如此悲慘的境遇,卻依然舉止有節、是非分明,散發着揮之不去的高貴氣質。
“我自小見到國家氣象委靡,民不聊生,朝廷的大臣互相結黨,在外的諸侯紛紛坐大,便立下心志要救國救民,”也許是積鬱了多日,紅髮劍士不自覺傾吐起自己的身世,“這些年遊歷四海異邦,到處求學習武,希望能找到復興代烏的辦法。然而回國以後,處處碰壁,以前所學的東西一點也用不上,只能看到幾千年的皇朝,上萬裡的山河,在我眼前一點一點的坍塌淪陷。”
“那你的未婚妻呢,她怎麼也離開了你呢?”我想起了他前面酗酒時流露出來的痛苦,忍不住問起來,“你很愛她是不是?”
“法米麗是南疆小國的國王之女,也是我在蘇勒學聖武士時的牧師同學。當代烏節節敗退的時候,這個婚約就已經被她父親取消了。”紅髮劍士嘆了口氣,“如今她把這條項鍊送來,是告訴我她願意接受父親的安排。”
“這位精靈小姐和她長的很像,第一次在龍城見面的時候我就差點認錯了人。”紅髮劍士看了艾爾絲一言,略有點臉紅的說,“當然,精靈小姐比法米麗漂亮得多。”
“哼,”艾爾絲很不開心的說道,“對於寒夜精靈來說,請你把漂亮這個詞送給弗洛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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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請教殿下,”艾爾絲話還沒說完就被紅髮劍士打斷,“亡國之人,喊我李森即可。”
“好的,李森先生。”艾爾絲很認真的問,“自上次龍城分手後,我們一路沒有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蘇勒。你好像是過了些日子才離開北大陸,卻比我們先到了。我們寒夜精靈算是公認腳程最快的種族,但和你比起來不得不甘拜下風。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很簡單,我用了傳送陣逃難。”李森的眼神一片空洞,“現在整個國家已經成了獸人的地盤,我也不再有王室身份,以後大概沒有什麼機會再用這種辦法趕路了。”
原來是這樣,相隔千萬裡的距離用了傳送陣居然會如此快捷。我心裡撲騰撲騰地想,要是我們的弗洛瑪斯城和羅可培裡城也有了相互的傳送陣……那簡直太幸福了!
“你既然還是光明守護騎士,爲什麼不請教廷幫你復國呢?”
“這是根本不切實際的念頭,”代烏前殿下一副死心喪氣的表情,“獸人部落正是鼎盛之時,跨海進軍談何容易。更不用說光明教會正醉心於擴張在南大陸的勢力,絕不會爲異大陸分神。”
他的聲音漸漸暗啞下去,“這些都與我無關了,我現在一無所有,只願在光明教區了此一生,每日祈禱禮拜,終身侍奉我主的光輝,不再牽涉任何世俗事情。”
“說起來,你的遭遇和我們寒夜精靈的歷史很像。”艾爾絲若有所思的說,“我們曾經的帝國也早已灰飛煙滅,直到今天,我們依然在他人的陰影下掙扎求生。”
李森的雙眸跳過一些閃動,“精靈小姐,我對貴族的各種神奇傳說早有耳聞,不知能否請你講一講貴族的歷史。”
“這個談起來就長了,我怕打擾你的休息。”
“不會,不會。”李森慌忙說道,“精靈小姐願意和在下長談,是在下的榮幸。”
“那麼,請你等一下,我先讓我的同伴回去交納任務。”
當艾爾絲把我送到門外,我忍不住催問,“艾爾絲,你想幹什麼,不抓他了就早點回去呀。”
“弗洛瑪斯,你聽着,也許一切的關鍵就着落在這個守護騎士身上。”艾爾絲低聲說,“這傢伙並非真正相信光明神,而且有些古怪的正義感,如果我能說動他反感教廷的行爲,咱們就有成功的希望。”
“我覺得這個人現在跟活死人差不多,就算你能使他傾向我們,他也沒有心情出手吧。”艾爾絲的這個想法,我覺得是過於異想天開了。
“只要活着,沒有人會真正的死心。”艾爾絲語氣突然異常嚴肅,“弗洛瑪斯,現在時間非常緊迫,你快點趕回去。如果看到老師她們準備採取行動,一定要阻止,等我回來再說。”
“艾爾絲,你真的有信心嗎?”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裡忽然產生了一種隱隱的恐懼。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一張紙條塞進我的手中,“你回去之後,記得把那顆藍鑽石領出來,我還要給你打戒指。”
我的心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