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堂外曠野,李宏和楚曦久久互相凝視。
“我要閉關了。”
“是麼?是爲結丹準備吧?恭喜。”
“你呢,此行可順利麼?”
“嗯,還好。”
“……”
說到這裡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李宏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清麗容顏,很想像小時候一樣,跟她大談大笑此番去臨安的所見所聞,聽到她咯咯直笑,輕嗔淺怒或者擊節贊好。可是此刻真正面對楚曦,一肚子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無論如何就是說不出。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二人之間變得如此尷尬,說什麼都不好都不對都不合時宜。
縱有千言萬語在心頭,卻只能看着對方將所有話語嚥下,出口的是幾句無關痛癢的淡淡相問。
李宏只能道:“保重,祝你結丹成功。”他從楚曦身邊走過,一縷熟悉的忘憂蝶幽幽飄進鼻端,飄進心裡。
兩人擦肩而過。
藥長老見李宏來了自是高興,坐着好一陣閒聊,說的都是大宋臨安見聞。待知道李宏的來意後藥長老卻沉吟了,半晌道:“這個不好辦啊!據我看來,趙構並不是他那地方真的有問題,而是心疾,這卻難醫!”
“心疾?這種病還有心疾?”李宏瞪大眼睛,很是費解。
“他是被金人嚇出來的,從此以後心裡有了陰影,對自己的能力開始懷疑,連帶對那個能力也懷疑上了。九轉離魂酒起的是強身健體作用,但因爲是你這個護國天師給的,對他來說就是種心理暗示,暗示在你的幫助下他的能力可以恢復,這就是他說能支撐一會兒的原因。你想,他那地方又不是真的跟太監一樣,又怎麼會不行呢?我看只要金人一天未除,他那病就不會好。除非哪天打過黃河收復失地,把金人全滅了,懷疑的根源徹底消失,病根沒了他纔會好。”藥長老笑道。
李宏聽得這種病還有這種講究,大是稀奇,不過倒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笑道:“那就好辦了,以後如果真有機會再見我就隨便拿點藥糊弄他,他肯定都覺得能再‘支撐一會兒’……”
想到“支撐一會兒”那種狀態,李宏面色古怪至極,再看藥長老也是如此。兩人對視,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痛快閒話後,藥長老笑道:“這些天我已經把你從仙田裡帶回來的仙草差不多整理出來了,有些不知道對不對——畢竟很多仙草我要調盡典籍才依稀知道點影子。不如我們倆一起研究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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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黃昏時分李宏才走出丹堂,雖然沒解決楚軒託付的事,不過趙構乃是“心疾”,自己又有什麼法子?關鍵是仙草終於基本整理出來,據藥長老說,裡面好多味都是組成某些上古丹方的主藥。只要有主藥找輔藥便不是難事,想來不用多久十幾種有奇效的上古靈丹都可以開爐試煉了。
這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如今九離門在仙宗內部等於被孤立了。自從撤回所有在外參戰的長老後,除了崑崙之外的七大派包括五行門奪天谷紛紛來函指責。尤其奪天谷,更是聲稱今後將不再提供九離門任何靈丹。
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上次靈虛子得罪奪天谷後,本來已不指望他們提供靈丹,現在他們不過是有了正式藉口。自此九離門算是公開跟奪天谷劃清了界限。
峨嵋派義憤填膺,亦陽子來信措辭極爲激烈,指責九離門做的不地道,峨嵋洞天處在對抗魔宗的前線都沒撤回派出參戰的長老,九離門卻公然撤回,等同是與整個仙宗決裂。
靈虛子看完信是冷笑的,亦陽子早就親上崑崙求了大批崑崙高手出山助他峨嵋派,相比起來,峨嵋派出去參戰的長老無論實力還是數量都根本不能與之比,簡直就是拿出去送死充數的炮灰。虧他說的嘴響!
靈虛子回信雖沒明嘲暗諷,但卻指出正是因爲你峨嵋先下手爲強要走崑崙精英才導致我九離門出此下策。
之後亦陽子才啞巴了。不過亦是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度,跟峨嵋同氣連枝的崆峒當然第一個響應峨嵋,也是強硬的表現出以後不跟你們九離門來往的姿態。
其餘朝真、玄委、新洛等幾派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指責的門面話也就罷了。最主要的是,他們發現崑崙在九離門撤回長老後一直沒表態——當時靈虛子親上崑崙求援的時候玄戌子確實是默許靈虛子撤回參戰長老的。
事情不了了之,不過到此九離門算是遊離在整個仙宗的邊緣。只是靈虛子又有什麼辦法?如果不撤回參戰長老,九離門還是一樣沒人幫助,還不如撤回長老自己救自己。
靈丹匱乏是目前最要緊的事。好在現在丹堂已經能夠煉製“補靈丹”、“火元丹”、“築基丹”和“鞏心丹”等幾味主要靈丹。數量雖然不多,卻已經勉強夠平日之用。如果再煉出那十來種上古丹方的人級靈丹,好處實在太多。要知道這十幾種上古丹方靈丹大有妙用,連奪天谷都煉製不出。九離門會因此打響煉丹名聲。
其次,過心魔關結金丹必不可少的“鞏心丹”的主藥“金燈花”,整個仙宗只有九離門有出產,就算奪天谷有存貨相信還是用不了多長時間。那時候,第一個發急的必是奪天谷。
到時奪天谷的地位就會一落千丈,九離門反而因爲能自己煉丹而聲名鵲起,即使遊離在整個仙宗邊緣又怕什麼!自會有人親自上門來求“鞏心丹”等靈丹。第一個說不定就是峨嵋。許多問題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李宏想到這裡呵呵直笑,一道金光直遁幽靈澗,瞧老友去了。
蘊九子看到他二話不說伸出手,李宏早有準備,從乾坤夔裡掏出幾十壇趙構孝敬的大內皇宮御酒,兩人對飲。
喝到半酣,靈石子嶽常子聯袂而來。於是四人就在幽靈澗旁開起了酒宴,喝得山崩地裂日月無光,直到所有御酒變成了空罈子,喝到李宏搖搖晃晃站不住,這場酒宴才結束。
李宏舌頭都大了,擠眉弄眼繪聲繪色的說出趙構的“隱疾”,以及抱住自己大腿哭着喊着求自己留下的狼狽樣,聽得他們鬨堂大笑。
嶽常子笑的喘不過氣,指着李宏道:“小猴兒慣會講八卦!如果皇帝老兒知道,定是氣得吐血!”
“那可是人家的‘隱疾’,我怎麼會到處宣揚哩?”李宏嘿嘿“奸笑”。
“改天有閒工夫了乾脆你再走一遭,想那皇帝老兒在巴巴的等着你送那‘不舉’的靈丹。怪可憐地!”靈石子拍着李宏肩膀哈哈大笑。兩人並肩而坐,不像是師徒,沒上沒下的倒像是兄弟。
其實在座三人都是如此,哪個真正把李宏當後輩,都是沒上沒下不分彼此。李宏哈哈大笑的時候心裡止不住的想,這就是回到家的感覺啊。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九離門早就已經是自己的家。只有在這裡最舒坦最愜意。
夜深了,李宏搖搖晃晃遁回綠樓,楚雄不知跑哪裡去了,小飛和大小銀球也不在。
酒意上涌,眼前都是昏花的。這種不清醒的感覺甚是舒服,李宏沒有把酒逼出身體,而是翻箱倒櫃又開始找起楚雄的存貨。
沒喝夠啊,再來一罈,不,十壇纔好!
抱着楚雄藏起來的竹葉青坐在二樓臥室裡,沒點燈,樓窗大開,對着外面風葉搖動的綠林又開始狂飲。
心頭一動,似乎有人來了。
端坐不動,擡起朦朧的醉眼朝窗外看去,一道俏生生白影懸空飄在樓窗外,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臉。李宏心頭似昏似寐,不由自主喃喃道:“婉宜,你終於來看我了?這麼久了你都沒來看過我一次,今天你終於來了麼?”
仰頭又灌了一大口竹葉青,勁辣的竹葉青似道熱線直下胸腹,心頭似乎有火在燃燒。使勁揉揉眼睛,朝樓窗外定睛看去,那道白影不見了。
原來還是錯覺。心頭極度酸楚,孤獨感不可抑制的衝上心頭,李宏抱起酒罈一氣喝乾。把罈子一拋,四仰八叉倒在墊子上。
朦朧中似乎有人輕飄飄的飛進來,那人在身邊蹲下,冰涼的小手極其溫柔的撫上自己的臉。
“你來了?你怎麼纔來?你去哪裡了?你想我麼?我一直在這裡等你你知道麼?”李宏閉着眼睛胡亂說着,只覺得這隻手撫摸得極舒服。
手的主人不說話,李宏漸漸感覺到冰涼的皮膚下流動的血脈溫度。心底微微一嘆,不是婉宜,是楚曦。酒意愈發上涌,閉着眼睛不想說話。
柔軟的髮絲拂過面龐,忘憂蝶的香氣幽幽襲來。
她慢慢俯身,溫暖的芳脣停在自己脣上,先是輕輕一觸,接着重重揉下。奇特的柔軟感覺立時傳進五臟六腑,腦子裡什麼東西倏然醒了,極其渴望,說不出的渴望。李宏剎那酒全部醒了,眼睛卻下意識的死死緊閉。心底卻盼望着楚曦繼續,奇怪的盼望。
“睡吧……”楚曦卻將芳脣離開,輕輕撫摸自己的額頭,動作溫柔萬端。身影旋即消失。
李宏猛地睜開眼睛,似乎南柯一夢,但鼻端猶有忘憂蝶的暗香。
神識不由自主探出。
藥林邊,楚曦一身朦朧輕紗白衣,長髮散披背上俏生生迎風而立,柔美的髮絲在身後飛舞,姿態美得令人心醉。只是這副裝扮竟像是剛從香閨中走出,竟然衣衫不整。
她的對面是楚煙。
楚煙臉泛紅暈,聲音蚊子似的:“你還是下不了決心?”
“他喝醉了,把我當成婉宜,我做不到。”楚曦螓首微低,黯然的道。
“唉,你真是癡,他也真是癡啊。”楚煙神色很不安。
楚曦眼裡開始有水霧:“我是癡,我是傻。我以爲只要我跟他有了什麼,他就會徹底把婉宜拋在腦後,就會解開我們之間解不開的心結。可我還是錯了……”兩滴清淚終於滑下玉容,輕輕的滴落在芬芳的藥草上,滴落在李宏的心底。
“唉,那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如果師父知道了,只怕會把你關在思過崖裡終身閉門思過。”楚煙長吁短嘆。
“又有何區別呢?我馬上就要閉關結丹,這次閉關誰知道多久呢?誰知道會不會成功會不會出事呢?我只想讓他一輩子忘不掉我。”楚曦拉住輕薄的衣襟,身體在顫抖,她終於哭出聲來。卻是不敢放聲,嗚咽着,猶如杜鵑泣血。
“正因爲這樣我才幫你出這個餿主意,唉,但這真的是個太餿的餿主意!還好現在什麼都沒發生,還來得及,不然說不定你的修爲都會因此受影響。別哭了,楚雄已被我設計調走,趁他沒回來趕緊走。”
楚煙拉起楚曦飛上天空,消失在九紫峰方向。
李宏大驚,楚曦,竟然是想?!霍然站起,化作金光直追過去。
冷風撲面,突然清醒了。不能追。楚曦即將閉關結丹,不能再給她更多的心情波動。這事還是從此深埋心底吧。
只是那道輕紗俏影還在眼前,無論如何抹之不去。楚曦,你真傻,傻的很可愛。
李宏掉頭往綠樓遁去,躺在墊子上久久不能平靜。混沌中,婉宜似乎在微笑地看着自己,玉容卻漸漸變成了楚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