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這邊愁雲慘霧,烏衣巷不遠處朱雀大街,文襄伯府正院後面的鬆壽堂內,幾日來因刻薄庶支之事泄露而心火旺盛的常太夫人,卻是一改往日煩躁,甚至撤掉了牀頭冰敷的冰盆。
此刻她正聽常媽媽說着國子監中事,身形臃腫的婆子扭動腰肢:“三王爺當場就說了,諸生入太學,朝廷日有廩稍之供。國子監旨在爲皇上培養解憂之棟樑,僅憑意氣之爭便大打出手甚至同門相殘,此等衝動之人,本王看不出何堪造就。”
常太夫人越聽眼睛越亮:“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老話說得好,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近墨者黑,終日接近品行不端之人,對其餘監生們也不公,三王爺高義。”
常媽媽忙點頭:“太夫人當真高明,三王爺也是這般說的,他心裡念着咱們二小姐,這是在給她做臉面那。”
常太夫人垂眸,當日在錦繡坊,寧國公府嫡出千金斥責微蓉那番話近日在金陵城廣爲流傳,她怎會不知。衣裳曾與品行不端之人所穿混於一處,常人都覺得不舒坦,更何況本人。
三王爺看來真是把微蓉放在心上,雖然微蓉生母姓秦,長房婆媳二人與她並不一條心,但那丫頭應該明白,想在王府站住腳得靠孃家。無論如何,她能得寵對伯府而言都是好事。
“把我庫房裡那支雪參拿出來,送二丫頭院去,順便把這話告訴她。”
常媽媽領會主子意思,東西送到,話卻說得極有技巧:“二小姐您想,三王爺要不是心裡念着你,怎會那般說。雖然初入府分位低些,可對女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還不是抓住男人那顆心。”
待她離開後,羅薇蓉盯着那支雪參,怔怔地出神。三王爺可是皇子,那般尊貴的人竟會爲她出頭。即便之前心思再堅決,此刻她也難免心旌動搖。常媽媽那番話說得沒錯,既然她註定沒名分,那多點寵愛總是好的。
再者,一般公侯之家可不比宗室,三王爺是皇子也是庶子,但成年後還是封王。她若嫁到寒門,即便夫君再有才能,夫妻奮鬥半生也不一定能掙個爵位,庶長房那邊的二叔便是現成的例子。
就這樣一步步,羅薇蓉竟是想開了。放下雪參,她拉開牀頭抽屜,裡面有個做了一半的棗紅色抹額。見日頭正好,就着春光她一針一線繡起來。雖然曾祖母不可信,但總不能像二叔一家那樣撕破臉。
常媽媽額完成送雪參任務,回到鬆壽堂,就見方纔面上*初霽的太夫人,如今卻是紅光滿面。
“太夫人這般高興,可是有什麼喜事?說出來也讓老奴沾沾喜氣。”
常太夫人正需要有人分享她的喜悅,而自出嫁便陪在她身旁,幾乎知曉她所有秘密的常媽媽,正是最好的人選。
“派到江南去的人傳回來消息,當年之人早就死了。我就說庶長房那孽障,向來悖逆不軌、行事張狂,這會怎麼只搬出去然後就沒了風聲。原來是找不到證據,只拿個死物來詐我。”
“太夫人這是吉人自有天相。”
若說流言蜚語,活了大半輩子常太夫人也算見過大風大浪,她還真不是很怕。歸根到底,她最怕的還是當年榮家大火之事被坐實。如今徹底沒了隱患,多日來積在心頭的鬱氣總算散去,她也終於有心思去找別人晦氣。
“行舟在國子監品行不端?”
她揚起菸斗,尾音如啐了毒般。常媽媽無奈,伯府爵位已然歸了大爺,太夫人都這般年紀,何苦再跟那些人計較。可她更明白,此事已成太夫人心結,勸不動,她也只能在一旁相幫。
未過多久,伯府後院角門出去一輛破馬車。採購的丫鬟婆子進了易市街,進店同時竊竊私語。同時三皇子府和常家也有人出動,未過多久,羅行舟多年來忤逆之事隨着風傳遍金陵城大街小巷。連帶這次與常文之的口角之爭,令他一時間成了與安昌侯世子比肩的紈絝。
烏衣巷徐府,徐老夫人張羅好午膳,準備招呼歸家的女兒和外孫女,還有在國子監受委屈的孫子同外孫。還沒等開飯,這事已經傳到了她耳中。
“是誰在散播消息?”
專門負責打探消息的婆子畢恭畢敬地回答:“三皇子府、常府,還有些文襄伯府之人。”
文襄伯府?說到這所有人都愣住了,三皇子府與常府還可以理解,但文襄伯府抹黑自家子弟又是爲何,難道是嫌最近金陵城內的流言還不厲害?
一手策劃庶長房搬離伯府的徐氏,此刻隱約心中有數:“應該是常太夫人尋思過來,心有不甘出手報復。”
親身經歷此事的羅煒彤最先明白過來:“女兒總覺得太夫人不會這般輕易收手。”
“當然不會。”
徐氏眯眼,三言兩語對心懷疑惑的孃家人解釋清楚。徐家當年畢竟把女兒嫁給了羅四海,自然清楚榮家之事,這會很容易弄明白,也就沒那般憂愁。
徐開物爲人方正,此刻更是面露不屑:“真的假不了,大不了直接把當年之事捅到應天府,我豁出老臉懇求聖上讓錦衣衛介入,總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羅煒彤驚奇地看向外祖父,預料中無比麻煩之事,在他說來竟這般簡單。提起錦衣衛,她不自覺想起油菜花從中那人,還有那晚船倉中平淡無奇臉上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不知爲何,她總覺得那雙眼在哪見過,明明在她面前,卻被她可以忽略過去。
“爹,事情還沒壞到那一步。即便到了那一步,四海自會去求聖上。您都這般年紀,不必再爲女兒多費心。”
徐氏委婉地拒絕道,徐開物想了想,反正人都在金陵,到時女婿實在辦不成,他再出手也不遲,想到這他也沒多說什麼。
“外祖父、孃親,這會最要緊的還是哥哥和表哥。流言再傳下去,他們即便能參加今年春闈,大概也不會中舉。”
羅煒彤站在兄長身邊,滿是焦急地說道。表哥倒無所謂,流言裡沒帶上他。但是她的哥哥那麼聰明,明明是狀元之才,眼見着就要被流言蜚語徹底毀了。
羅行舟無奈地揉揉妹妹小腦袋,嬌嬌這般爲他着想,他自然高興。可沒這流言時他多少擔心,有之後他反倒放下心來。國子監師長向來愛才,他與同窗關係都不錯,不是幾條流言就能詆譭。
更何況退一步,不還有舅母?
察覺到外甥目光,還有女兒夢瑤情緒的越焦灼,本就有意的舅母孔氏也不再沉默:“讀書之事倒不用太過擔心,我孃家也在金陵這邊設有族學,堂伯家表兄擔任夫子。雖比不得國子監匯聚天下大儒,但春闈前暫讀幾日也未嘗不可。”
徐氏揚起笑容:“嫂子過謙了,衍聖公府族學,那可是多少人求着都進不去。”
衍聖公?察覺到房內衆人均鬆一口氣,羅煒彤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舅母姓孔,山東人氏,好像是衍聖公後人來着。
衍聖公府族學都接納兄長,這下金陵城中還有誰敢編排兄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