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哉少爺?白哉少爺?”僕人溫馴而又略帶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過, 豎着高馬尾的俊秀男童踮起腳扒着門縫往外面偷看。當看到僕人一臉焦急的碎步離開時,他紫色的眸子一閃一閃,盡是得意。
說起來, 這是哪裡呢?他回過身, 環視着這個被自己七拐八拐偶然闖進來的高貴內室。孩童的好奇心讓他忘記了離開這件事, 他一邊環顧着四周的山水帛畫, 一邊走向對面的擱架。這棟不小的內宅隱蔽在距離正殿很遠的地方, 約摸着穿過一大片竹林,七拐八拐九曲迴腸快要走失了纔會被偶然發現。
“長老麼?”孩童微微低頭猜測着房間的主人。來到擱架前,他回身望着不遠的案几, 案几上整齊的擺放着一些線裝古書,一旁的杯盞裡還輕輕蒸騰着熱氣。他又警覺地環顧四周, 確保房間裡空無一人。這應該不是尋常長老所能住的地方。他可愛的鼓了鼓嘴, 白淨的小臉上像是能滴出奶油般。
當他終於回過頭時, 看到了擱架正中間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女有着一彎古典溫婉的眉眼, 她一襲素色和服在暖陽中笑的如一朵白蓮般。他看得癡了,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清淡美麗卻也可以那般耀眼。
“小鬼,”清冷如冰的男聲在男童身後響起,他做賊心虛嚇得一驚, 心跳被嚇得停了一拍。
待男童回過頭來時, 兩人同時愣住。身後的來人是個高大的男子, 雖是人到中年的樣子, 但一頭潑墨般的長髮和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讓整個人看起來煞是俊美傲然, 他同樣是紫色眸子中的幽光閃動“原來是白哉。”
“是,爺爺..大人好。”被喚作白哉的男童哪裡還顧得上什麼, 見到聲音的主人後連忙低頭行禮。他低頭行着不那麼標準的禮節,一邊在心底咒罵自己的貪玩誤事。他早就應該想到,這麼僻靜而又氣派的房間的主人,除了長老集會偶爾出現一兩次的銀鈴大人外再無他人。
像是沒看到白哉的行禮,他抿着嘴默默走向了擱架,紫眸一直望着白哉身後的照片。“免禮吧。”他來到白哉身旁,不去看他,淡淡免禮。
同以往出席集會時的嚴肅莊重不同,他今天一身隨意的藍黑振袖,頭上的牽星箍不見了蹤影。“爺爺?”見到銀鈴一動不動的望着照片,小白哉疑惑的喚着銀鈴,最初的恐懼心理被好奇心戰勝。
“這是南宮姑姑。”他淡淡望着照片上的人,原本冰冷的聲音不自覺的溫柔起來。
“南宮?...姑姑...”小白哉訝異的看了看銀鈴,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女子。這個姓氏...莫不是很多年以前就已經沒落的上級貴族?
“對,”銀鈴輕輕脫口,他伸出手去試圖觸碰照片,手臂卻僵在半空又縮了回來。
小白哉眨巴大眼,訝異的看到銀鈴原本嚴肅冷漠的臉龐變得溫柔,又看到一絲類似悲傷的情緒一閃即逝。“那這位姑姑是個怎樣的人呢?”
“怎樣的人麼?”他喃喃,愣愣望着照片發呆,思緒飄回到好遠的舊憶中。
“銀鈴”長長的街,她很早就等在那裡,見到他來,她向她招手,在陽光中笑的溫暖。
他抿着嘴走近,皺着眉彆扭的既不說話也不去看她。兩人默契的並肩在寂靜寥落的流魂街上走着,一陣微風撩起兩人的發,二人被頭髮蓋住的白羽織上分別印着“十二”和“六”的黑色印標。
“我調度去零番隊的事,想必銀鈴聽說了吧”她最先打破沉默,不動聲色的淡淡看了眼他緊繃的俊美側臉。
他只顧走着,留給身旁的她一片沉默。女子低頭無奈笑過,面不改色的淡淡然走在他身側。他在生氣,她不是看不出來。
“今晚叫上陽翔,一起去流魂街看煙火怎麼樣?”她笑眯眯,好聽的聲音再溫柔度響起。
“阪本陽翔怎麼也會被零番隊選上?”他終於開口,皺緊眉頭望着街道的盡頭,心底的怒意在一點點攀升。明明...只是十一番隊的三席。
她聽懂了銀鈴語氣中的淡淡嘲諷,但還是走在一旁笑得雲淡風輕,“陽翔這幾年在十一番隊很努力呢。”抱歉了,銀鈴。
他沒有接過話,不以爲然。“南宮大人...也同意嗎?”他紫眸中流光閃動,心下閃過一絲僥倖。
“嗯,父親大人很高興呢”提到她的父親,她又露出笑靨,黛眉舒展開來,“父親大人說,這是家族最大的榮耀,讓我放心去呢。
“連家主的職責也要一併拋棄嗎?”他知道這樣說會讓她難過,但還是那般任性的冷冷指出擺在她面前的現實:選擇零番隊,屍魂界首屈一指的上級貴族南宮家就會失去最後一任家主,家不可一日無主,何況是生活在貴族之間爾虞我詐的大家族。
果然,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一秒,隨即擡頭勾起脣角閉眼感受着晴好的陽光。“抱歉銀鈴,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隊長!朽木隊長!請你說話啊!”悲愴的聲音帶着哭腔在他耳邊時遠時近的盤旋着,他原本滯愣住的紫色眸子終於開始有了光澤。
六番隊庭院,他低頭,望見懷裡滿身是血早已陣亡的兒子。
“蒼純...”他表情木訥,甚至來不及顯現出一絲傷悲,唯有略帶細紋的眼角流瀉着掩飾不住的哀慟。
“白哉,握緊爺爺的手。”
那夜,他躲在宅裡第一次喝酒喝到醉。他沒有歇斯底里,只是默默的一邊喝酒一邊流着淚。淚眼朦朧之際,他伸手撫向擱架上的照片,“如果是你,一定...會比我做得好吧?”
他從來不懂什麼是壯烈的燃燒,他只是靜靜的,到近乎木訥的地步,最後還總被她笑做是面癱。
這樣狼狽的我,一定會被你笑話吧?
“我要結婚了。”他兀的開口,賭氣般的說出這樣的話。
“誒?銀鈴要結婚了嗎?”她訝異的歪頭看着他,他定定望着她,從她淡灰色的瞳孔中看到的除了驚訝再無別的情感。
長長的街,他站在原地,微風揚起少年的發,白色的大麾衣袂飛揚。“婚禮一定等到我回來之後再辦哦,我會給禮物的啦~”那是她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少年哀傷的勾起嘴角,悵然俊朗的側影被夕陽投灑在地。她是白蓮,是所有人心中夢寐以求的白蓮。是呢,不只是自己,她對每個人都很好呢。
長街長,繁華煙,你再不會挑燈回看。
“嚇死你!”流魂街八區的山,有着好聽的名字——暮繁山。山坡上有着大片純白色的野百合田,女子猝不及防出現在身後的聲音讓他的心微微一動。他垂眸,爲她來不及被自己感知的氣息而神傷,她又在變強,他們的距離終於、在一點點拉遠。
那是多久不見了呢?他執拗的不轉過身看他,她也不在意,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這次,她的左臂上綁着零番隊副隊長的徽標。
“真是的,我都回來這麼多次,送這麼多禮了,銀鈴怎麼還不結婚?”她顧自蹲下,拉過一朵百合花閉眼輕嗅。
“璃月,我...”
“啊對了銀鈴!告訴你哦,我下個月要晉升零番隊長了呢!”她忽然起身,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愣住,她的眼睛還是如二百年前那樣澄澈無塵。
“是嗎?”他抿了抿脣,低沉好聽的嗓音淡淡然,“如此,甚好。”
南宮璃月離開的第二天,朽木宅大婚。
“爺爺...”他躺在被塌上,老態龍鍾,佈滿皺紋的臉和如雪般蒼然的白髮奪走了他原本俊逸的面龐。
一襲白羽織的男子,容貌與年輕時的銀鈴頗爲相似。他跪倒在銀鈴的被塌前,啪嗒啪嗒的默默掉着淚。“過了多少年,你還是學不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啊”他輕輕揚手,握上了朽木白哉的手。真是的,都是有過家室、能夠獨當一面的男人了,還是哭得跟孩子般。
“你過來,”他凌亂的喘息着,聲音氣若游絲。他歪頭,向躲在門框後的女孩淡然招手。
“銀鈴,璃月她,失蹤了。”還是他們最愛去的那條街,阪本陽翔身着本該屬於璃月的隊長羽織站在他面前,陽翔別過頭不去看他,臉上充滿悲傷。
“混蛋!”他揮拳,狠狠的向陽翔砸去。那是他,第一次情緒失控。“爲什麼不照顧好她?爲什麼這麼久才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不阻止她啊——”他眼睛泛紅,像發了瘋一樣將陽翔撲倒在地,揮拳狠狠的砸向他。
璃月死後不久,動盪不安的南宮家族在幾大家族的聯合迫害下,也沒落了。
從此以後,不,是一開始就那樣,他還是那個別人眼中冷漠、強大而又不近人情的朽木隊長。妻子短命,家族裡的長老勸說多次讓他再娶,都被他果斷回絕掉。
沒有人知道他一直等着一個人回來,他也不屑於跟別人解釋。南宮璃月,真的只是失蹤而已,只不過失蹤的時間有些長。
有着烏賊頭的女孩一個機靈,看了一眼身旁的白哉後還是戰戰兢兢地來到他面前。“銀...銀鈴大人..”她怯怯開口,不安的望着病榻上氣息奄奄的朽木銀鈴大人。
“對不起。”他淡淡開口,終於安然閉上了眼睛。
當得知白哉要娶一個流魂街的女子時,他並沒有如其他長老一樣反對。但當看到總是笑着的女子時,他也開始反對白哉的婚事。不是別的原因,只不過,那個叫緋真的女子也好愛笑呢。
他們真是傻,你只是失蹤了而已,怎麼會...死呢?
抱歉璃月,我等了你500年,最終...還是等不到失蹤的你回來啊。雖然,你從沒有讓我等過你。
還有,她的笑,不如你的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