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力的優勢足以彌補換填藥子的劣勢,況皇軍將士使用的是定裝藥子,裝填時間比原先縮短了三分之二。
因而哪怕隊列未整,單以人數之優勢,也可擋住中左所的亡命衝鋒。
“這是狗急跳牆麼?”
魏公公放下千里鏡,咧嘴冷笑。
兵法有云,兵多槍多的就是大爺。
莫說你中左所兩個翅膀斷了一根,就是兩根翅膀都在,又豈是皇軍的對手。
以今日皇軍出動的兵力,便是相當於部級幹部來挑你個處級,誰勝誰負,豈不板上釘釘。
以多欺少,纔是大英雄所爲。
“中左所這是孤擲一注,想把咱們的人給攆下海呢,不過卻是想當然了。”王大力附和道。
“傳咱家的令,殺敵一人賞銀五兩,殺二人,賞十兩,殺的越多,賞銀越多。擒殺賊千戶者,賞銀百兩…唔,海軍同樣如此。”
魏公公頒出賞格,在沒有思想加成法之前,他老人家始終認爲物質剌激法是強軍的不二手段。
並且,賞罰分明,一視同仁,也是基本法。
當下就有訊兵將賞格一一傳至前方,聞聽殺敵如此重賞,海軍不少將士頗是羨慕,但聽海軍賞格同樣,立時歡聲一片。
阮大鋮在邊上眉頭挑了挑,暗道魏太監真是有錢燒的慌,這賞格可是比九邊之地都高了不少。
須知當下九邊之地,斬獲一個奴虜首級也不過二兩銀,你這直接就給定在五兩,且還是同爲官兵的定海衛中左所,這要將來碰上外敵,如何定賞,又哪來這麼多錢頒賞的。
歷來邊鎮思動,圖的就是賞銀軍功。朝堂思定,圖的卻是少耗錢糧。
不當家不知柴鹽油米貴也。
不過魏太監亂花錢關他阮相公什麼事,他現在就看個熱鬧,別看這仗打的順,可是越順,這麻煩越大。
浙江方面能吃這虧?
官軍火拼這種事,可是國朝兩百餘年來頭一遭,有的是樂子看。
頒賞格的訊兵尚未靠岸,沙灘上已是打成一團。
蔣國筌的思路沒有錯,不管是他們還是吳淞衛,所使火銃都是分段射擊法,但不管哪種打法,藥子裝填慢始終是個大問題,射程也是問題,有的時候火銃不及弓箭來的好使,根子就在這裡。何況據他所知,各衛所用的火銃一半都不合格,打不出是小,炸膛纔是大。
因而,只要己方兵馬加速衝鋒,捱上一輪後必能進至對方陣列前,到時大刀長矛砍殺捅剌起來,那些拿火銃的吳淞衛官兵不過是挨宰的份。
只要上下一心,個個用命,別看吳淞衛人多,可這仗不定誰贏誰輸。
然而,想法是好的,現實卻是嚴酷的。
蔣國筌及其家丁的勇猛並未能達到預期目的,雖然皇軍登陸的陸軍將士也並沒能完成整隊,但自由射擊的銃子和煙霧仍就使的定海衛官兵難以近前。
實在是沒有辦法,皇軍登陸的兩個營頭光是配署的火銃就達六百杆,哪怕其中真有一部分質量不行的,幾百杆亂打起來,也夠中左所喝一壺了。
魏公公也始終用千里鏡觀察中左所的衝鋒,他發現自己認知的一個誤區,即明軍是知道如何避彈的。
這個避彈不是指鐵甲、盾牌,而是指走位。
中左所兵馬在衝鋒時,是採取的蛇形走位,即不是一條線,一個點的衝,而是時而左,時而右的衝鋒。
這種衝鋒態勢固然會讓速度稍稍慢一點,但卻能起到保護己方不被(減少)被銃子擊中的機率。
但不管哪種方式,只要是衝鋒,想直接衝進對方陣羣中,傷亡肯定是無法避免的。
霹靂叭拉的銃聲中,數十中左所官兵中銃倒地,餘下官兵卻在千戶蔣國筌的帶領下繼續向前衝。他們或“蛇形走位”,或將盾牌擋在身前,衝鋒途中倒下的那些同伴並沒有讓他們因此怯步停滯。
這種打法不僅僅是明軍使用,同樣,蒙古人、建州奴,乃至西南土寇都會採取,因爲這是唯一能夠打破明軍火銃的有效辦法。等到發現明軍的火銃越來越差,遠不是他們想象中那麼強大,明朝於他們的畏懼心理自然而然就會淡化,直至取而代之。
數十人的傷亡尚在蔣國筌的接受之中,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誰死誰活也是運氣。見自己的家丁損失不大,他不由精神一振,揮刀衝上前去。
身爲千戶,蔣國筌肯定有一套鐵甲,他的家丁則是綿甲,餘下官兵則大多沒有甲衣。一來浙江沿海衛所不需要太多盔甲配備,二來則是打仗的主力也從來不是這些普通衛所兵。
中左所也配有不少火銃,雙方靠近後,火銃聲再次大作,不過明顯吳淞衛那邊的銃聲更加密集,且銃聲持續不斷,間隔的時間並不長。
見己方不少士兵被對方火銃射中,對方火銃裝填很快,蔣國筌不由焦慮起來,咬牙帶着家丁不顧死傷衝了上去。
剛剛指揮部下打完一輪銃的安國寺看到一身鐵甲的蔣國筌,自是認爲對方是首領人物,立功心切,帶着十幾個倭兵想都沒想就揮刀迎了上去。
雙方很快短兵相接。
“咣噹”一聲,一個倭兵一刀劈在蔣國筌的鐵甲上,結果連一道白印都沒留下,驚愕的他剛欲揮刀再刀,一道寒光閃過,只覺身子一罷,整個人便向前倒去。
安國寺吃了一驚,不及細想,率部就和衝上來的中左所兵馬廝殺在一起。兩方人馬混殺在一起,約摸二三百人戰成一團,使得左近士兵均不敢放銃,唯恐誤傷自己人。
蔣國筌身材高大,大聲咆哮,揮舞手中腰刀,憑藉鐵甲的防禦,絲毫不擔心吳淞衛官兵手中的銃子能傷到他。只要他這邊一路往前衝,將吳淞衛兵馬殺亂殺潰,王鎮撫那邊隨後跟進,未必就叫吳淞衛得逞了。
廝殺時,蔣國筌卻聽眼前的吳淞衛兵馬發出十分熟悉的叫喊,使得他不由一愣,瞠目結舌的看着那些哇哇亂叫的吳淞衛兵馬:這些不是倭人嗎!吳淞衛竟敢勾引倭人!
“有倭寇,有倭寇!”
中左所不少官兵也發現了他們的對手中有倭人,倭寇的威名讓他們本就驚懼的內心爲之崩潰。等到發現他們已然陷入吳淞衛的重圍後,戰鬥的意志不免消失爲零。不可能取勝,餘下也只剩如何保命逃跑了。
幾聲銃響之後,蔣國筌身邊的家丁倒下兩人,他本人沒有中銃,但已然沒有了先前負隅頑抗到底的勇氣。
蔣國筌的親兵隊長急急進言,望千戶大人不要與敵死戰,還是速速撤退,等待援兵是好。
蔣國筌鐵青着臉看着四周,己方人馬只餘不到兩百,而吳淞衛的兵馬密密麻麻,形成了幾個大陣,每陣約有二百餘人,火銃、長矛、大刀相互配合。不管怎麼看,他們都沒有任何勝機。
難道就這麼敗了?
蔣國筌面色如土,邊上親兵隊長不住催促,只得咬牙下令後撤。
千戶一撤,餘下定海衛官兵自是跟着要跑。
“敗了!完了!快逃啊!”
混亂如多米諾骨牌一樣,各種浙江方言匯聚起來響成一片,反反覆覆的渲染着奔潰的前景,進一步加劇着中左所的失敗。
事到如今,蔣國筌徹底迴天無術了。
肝膽俱裂的中左所官兵紛紛丟下兵刃、火銃掉頭向後跑去,以至於正在前進的皇軍將士爲之愕然。
兵敗如山倒,四處奔逃的中左所官兵失去了回首相搏的勇氣,因此在皇軍將士的一路追殺中,一個接一個倒地。
蔣國筌僥倖帶着數十人逃出沙灘,鎮撫王某卻沒那麼好運氣,叫幾個倭兵攆上砍翻在地。
隨着中左所的潰敗,平倭港內外易手已成定局。
逃回千戶所的蔣國筌萬念俱灰竟選擇自殺,他將刀剛橫在自己脖子前,幾個家丁立即上前勸阻千戶大人不可輕生。
“總鎮授我中左所軍權,我卻失地喪兵,有何顏面再活!”
蔣國筌心死,這禍事由他引出,如中左所得以保全,有海商和同僚活動,可得不死。如今,卻不得不死,否則,死的便不是他一個。畢竟,冒充倭寇襲殺吳淞,致死百姓軍民數百,朝廷若知,要誅九族。
“爾等若降便降吧。”
蔣國筌也是個硬漢,猛的推開攔阻自己的家丁,雙手一用力,脖子便被切開,血噴如柱。
蔣國筌的家丁們未能隨千戶大人一起,他們計議片刻,紛紛出降。
在左右親衛簇擁之下,公公踏上平倭港的沙灘,先上了炮臺,睹炮思過往,爾後聽各部奏稟戰績。
最後,吩咐各部,將被俘中左所官兵一一訊問,如有去過吳淞口的,一律沉海。未去過,則押回充苦力輔兵用。
又命,將中左所內所有物資,包括軍械、貨物一律裝船運走,餘下帶不走各物連同營房,俱一把火燒了。
“大鋮與咱寫一封信給浙江參將沈有容將軍,且與沈將軍說,冤有頭,債有主,中左所屠戮咱特區軍民,上下死有餘辜,沈將軍若有疑問,可休書咱家。若將軍興師問罪,咱家也奉陪到底。”
吩咐阮大鋮替自家寫了這封信後,公公隨口就命將被俘的穿山所船隻連同貨物交還穿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