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慘然一笑:“名,真的那麼重要嗎?”
“不要問我這些傻話!”溫辣子斥道,“這種蠢話,只有咬着金匙出生、未經挫敗、沒歷風雨、幸福愚騃的人才會問得出口來!你去沒遮沒蔽的風雨裡闖一闖看!你到多風多浪的江湖跑一趟,準不成你就悔恨當年說的瘋話和風涼話,凡是人都不會理睬!名、權、利、祿,是人就無一可免,得到的假扮天真,得不到的故作大方,說清高的話兒來自高身價,然纔是真正的俗人!”
追命猛然一省,一臉敬意地稽首道:“承謝。”
這倒使溫辣子一愣。
“謝我什麼?”
“教訓得好。”追命誠態地道,“你肯教訓對方,而且又教訓得好,這已不能算是對敵,而是交友了。所以我謝謝你。要是對敵人,你纔不會教人訓人──誰都知道,何必讓敵人反省錯誤、教訓促進?”
大將軍終於按捺不住了。
他在喉頭髮出一聲低沉的嘶吼。
──儘管低沉,連鐵手聽來也腦裡“轟”的一響。
“你們到底是在交心,還是在交手?”
溫辣子向追命一笑六揚“眉”地道:“看來,我們今天的處境也很微妙,十分三角。”
追命眯着眼,不知在品嚐酒味,還是對方的話味:“哦?”
“可不是嗎?”溫辣子道,“明明是你們四大名捕和大將軍勢力的爭鬥,卻因爲我們想跟凌大將軍合作,而致老字號溫家要跟四大名捕的鐵手追命決戰。這不是三角之爭是啥?”
追命笑道:“人生總是這樣。哲理上,我們總希望是圓融的,但事實上,多成了三角:要嘛好,要嘛就壞,不然就得不好不壞;或是忠,或者奸,否則便得不忠不奸。總有一樣。”
溫辣子雙手漸漸、慢慢、徐徐、緩緩地自袖裡抽了出來,道:“且不管圓的方的三角的,咱們今天都免不了動這一場手。”
追命注目。
爲之側目。
他看到了對手的手。
一雙十指、掌沿、手背、臂肘都嵌滿了刀/鋸/叉/刺/針/劍的手。
──一個人當然不會天生是這麼一對手。
這想必是在手伸入袖裡之時裝置的。
這雙手無疑完全鋒利,無一處沒有殺傷力。
鐵手乍見,只巴不得出手的是自己。
他是鐵手。
他渴望遇上這樣一對絕對是武器而不是手的手。
──這樣一位高手!
他忽然明白了追命堅持讓他戰溫吐克、而自己鬥溫辣子的原因!
──那是“下駟鬥上駟”之法。
春秋戰國時代,孫臏與龐涓同在鬼谷子門下受業。龐涓一旦得志,知道只有孫臏能製得住自己,所以設下陷阱,佈下冤獄,把孫臏下在牢裡,斬斷雙腿。後孫臏裝瘋,才能得免不死,後投靠於齊國大將軍田忌。是以孫子臏足,而後兵法。當時,公子哥兒也嗜賽馬,田忌手上雖有名馬,但幾乎每賽必遭敗北。孫臏便授計,致令從三戰三敗改爲二勝一敗,反敗得勝。
──那便是把自己的“下駟”(劣馬)鬥人的“上駟”(良駒),如此先輸了一陣,讓別人志得意滿之時,以自己的“上駟”鬥人家的“中駟”,必取勝,這時,對方只剩下了“下駟”,鬥自己的“中駟”,只有敗北一途了。
追命當然不是“下駟”──但他卻要鐵手鬥溫吐克,較能輕易取勝,如此才能留得實力,決戰凌落石!
這是追命的苦心。
也是他的用意。
──一個高手的苦心和用意,也要同樣的高手才能體會感受。否則,你爲他犧牲,他還以爲你活該;你予以勸告教誨,他以爲你折辱他;你給他鼓勵和安慰,他以爲你婆媽,那就白費浪費也誤人誤己了。
仍盤膝坐而調息的溫吐克很振奮。
──他也許久未見“辣子叔”出手了!
溫辣子在“老字號”溫家,地位僅次於四脈首腦,即製毒的“小字號”首腦溫心老契、藏毒的“大字號”溫亮玉、施毒的“死字號”溫絲卷、解毒的“活字號”溫暖三。溫辣子是“死字號”的副首腦,地位就跟“三缸公子”溫約紅是“活字號”的副首腦一樣。
他自下而上,看見兩人的交手:
追命的腳法很快。
也很怪。
他一面施展輕功,一面出腳。腳踢肩。
左肩。
再踢肋。
右肋。
然後踢頭。
額。
之後他就一連串出擊。
踢(右)太陽穴。
踹(左)膺窗穴。
蹴(中)期門穴。
總之,是一左、一右、一中,或一前一後一正面,亦或是一上、一下、一正中。
──都是三腳。
出擊的角度也是“三角型”。
溫辣子則沒有主動出襲。
他等。
他只攻擊追命的攻擊。
也就是說,追命的腳踢到哪裡,他的手就在那兒等着他。
他的手的利器。
──說來奇怪,他彷彿只求剪/刺/劃/捺/掀破追命皮膚上肌膚一點點傷口,他甚至要捱上一腳都心甘情願似的!
他只求傷敵。
──哪怕只是微傷。
他甚至不惜先行負傷。
──這是爲什麼呢?
鐵手是這樣疑惑着。
──追命卻也似很怕給溫辣子割破劃傷似的,只要一旦發現溫辣子的手在哪個部位上,他立即便收足、收招、遠遠避開。
這樣掃下去,他竟變得收招多發招了。
溫吐克當然不是這樣想。
他也當然明白內裡的原因:
因爲追命不能傷。
──只要皮膚/肌肉/任何微細血管給劃破了一點點──哪怕只一丁點兒──只要見了血──哪怕是那麼一點點兒的血──敵人就得死。
──而且是抵抗力逐漸消失,身體上一切拒抗和吞噬外來病菌的免疫能力慢慢失去了功能,便別說給人殺害了,就算一場傷風、感冒、咳嗽,也會要了這中了“傳染”者的命!
這是一種“毒”。
──一種透過血、傷便能侵入敵手體內、無藥可治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