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暮春的大雨如約而至,黑黑壓壓,熙熙攘攘,流落人間千萬戶。
與江南春雨不同的是,燕京的雨要磅礴許多,而比起燕京的雨,江南的春雨和江南的溫婉女子都要誘人。
玲瓏山,北樑王府,一間別致典雅的閣間裡,燈火盎然。
案前,紫袖薄衫的少年在仔細研墨,出落的越發俊俏的少年眉眼專注,絲毫沒有被窗外擊打的大雨干擾心境。準備的差不多了,少年才攤開卷好的宣紙,提起筆,一筆一劃,一撇一捺在紙上宣泄墨水。原先還是雛形的字體,已漸有風範。
少年心靜如水,毛筆在紙上游走如龍,又在點滴細節處暗循規矩。
在紙上來來回回,寫了不少,等到寫的讓自己滿意了,少年會心一笑,輕輕將筆擱在架上。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探到外頭,雨珠滴答在手心上,帶來一絲微涼。
北樑王府依山而建,父親徐芝豹做事讀書,帶兵上,雖不是事事都按儒家來走,但大體始終在規矩二字內。唯獨有在建北樑王府的事情上,聰明睿智的大將軍才顯得不那麼“聰明“,北樑王府缺什麼,就補什麼。大抵上北樑王府的確是豪氣,父親徐芝豹覺得在此事上應該盡善盡美,有山得有水。於是,父親命人在府邸裡興師動衆的挖了一座湖。
此番作爲放在長安某些對大將軍無絲毫瓜葛,又希望憑藉詆譭樑王換得龍顏大悅的官員,士子沒少在筆下著文,抨擊。
罵徐芝豹回任封王后,奢侈至極,囂張跋扈。甚至連皇上欽點的徵北大將軍左宗棠都在手上吃了憋。兵部尚書左宗棠是沒的興趣去理會這些閒言碎語,北樑王府也不會失了風度。
身爲北樑王嫡長子徐扶蘇的他,也少不了被針對謾罵,不知是誰打聽出世子殿下在蜀中時,曾翻牆看女子洗澡的事情,還傳了出去。
最讓決定當個天字號紈絝的徐扶蘇,襠下有幾分憂愁的是,流言中的女子居然是一個姿色尚且不錯的半老徐娘。依在窗邊的世子低聲:“貌若天仙,胸脯大的像個球,臀大屁圓。“然後自個嘖嘖道:“那還不得被天下男人都羨慕嫉妒恨死。“
“不過是當紈絝罷了。“,年僅十一的徐扶蘇已經身有七尺,一束紫痕給少年徒增了幾分妖豔和邪魅,想起外人謠傳的謠言,少年駐窗閉目淺笑,人生當浮一太白。
些許是聽聞到外頭來人的動靜,徐扶蘇頓了頓,松下倒弄髮絲白晢修長的手,扭頭。
屋外傳來一聲渾厚熟悉的嗓音:“世子殿下,老徐給你帶了些糕點。“
一身粗布麻衣,牙齒黑黃的徐晃站在門外咧嘴呵呵的笑,端着一盤糕點。
徐晃無事就喜歡找世子殿下嘮嗑叨叨,在府上喂完馬廄裡的馬,拎着一壺“蓮花白”屁顛屁顛的就朝世子徐扶蘇的小院跑來。
徐扶蘇對於徐晃的到訪並不意外,未來到燕京京城前,尋常午後就是兩人私下約定的“密謀”時間。
徐晃來前,徐扶蘇已經把院子裡的丫鬟和僕從都遣散開來。院子裡除了徐晃在屋前搖頭晃腦,哼着不知從哪學來的京謠,一口純正的京腔:“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臺上人唱着,心碎離別歌。”
老僕徐晃一手橫在身前,身板挺直,一幅老神自在的模樣。殊不知世子悄然開了門。
世子徐扶蘇靠在門上,似笑非笑的望着老僕在院下唱戲,春雨紛紛爲景,別有風味。
一曲唱罷,老僕徐晃弓着腰湊到世子面前,諂媚道:“世子,老徐這一曲,還是有那麼幾分繡春閣裡唱戲娘子的意思吧。”
“哈哈哈”徐扶蘇走到老僕面前,個頭長高的徐扶蘇已經不用再像幼時仰頭看這位老僕。世子扶蘇拍了拍老僕,說出了一個京城紈絝都學的順口的一句:“土地爺打噴嚏。”
老僕徐晃接道:“神氣兒!”
徐扶蘇將老僕接近屋子裡,少年掩門前還小心翼翼的伸出半個腦袋朝外瞅了瞅,最後關上門。
和老僕徐晃兩人賊眉鼠眼的相互對視,見老僕徐晃伸手就要往襠下掏,徐扶蘇止住他,問道:“老徐,進來前沒被人發現吧,你沒碰到娘吧。”
老僕徐晃當下一聽就不樂意了,拍拍胸脯,一本正經的保證:“絕對沒有人發現俺。”
徐扶蘇瞭然點頭,眼神朝徐晃襠下看去,徐晃會意,在襠下一掏,掏出一本通流四海的紈絝所愛的神仙書。徐晃鄭重的把古樸,略有破舊的書籍放在桌子上。
“老徐!”
“幹哈?”
“把書上面的那幾搓毛給我拿掉,你來讀給我聽,外頭下雨,雨聲噼裡啪啦,可以讀字清晰些。”
“好嘞,世子!”
人間這場急驟的春雨,一樣降臨在驪陽南部的小鎮裡。
一座不起眼的小山破舊道觀裡,一位如瓷清脆可愛的小童坐在道觀的門檻上哀聲嘆氣,馬兒也沒了。
小童肚子咕咕的叫了幾聲,小童小臉委屈的嘟了嘟嘴,“先生呀,睡醒了嘛,晚上吃啥呀!”
“啊?山賊又來了?馬都給他們了,可不要得寸進尺。”躺在一堆茅草做的簡易席子上的落魄的青衫男子咯噔一聲翻起身來,怒氣衝衝的抄起一本書跑到小童面前,“小曲兒,那幫山賊又來了嗎?“
小童和落魄的青衫男子就是南下遠遊的趙曉和葉宣。前日不久,葉宣和趙曉碰到了幾夥山上的小毛賊,年齡不大口氣不小,嘴裡嚷嚷着“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葉宣見機不妙,留下相依爲命奔波一路的馬兒,擡腿就跑。
趙曉也是納悶了,自家先生打人的本事沒有,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的。老老實實在葉宣懷裡的趙曉只感覺風呼呼的吹過,再睜開眼就是現在身處的小道觀了。
“先生,你肚子不餓嗎“趙曉擡起頭,眼神幽怨,“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午覺睡醒,頭髮沒來得及打理的葉宣聽完趙曉的話,頓時頭大如鬥,但隨即又計上心來。在趙曉的視線下,葉宣在小破觀裡東找西找,竟然在趙曉眼皮下,葉宣從一座看不出神像的雕塑下搗鼓出了一件道袍。
葉宣將道袍披在外側,拉起趙曉就說了一句“走!跟先生吃香喝辣去。“
下山路上,已經一天沒吃飯的趙曉走了一段路,便走不動了,有氣無力的趴在葉宣肩膀上,小手撐着傘。
先生葉宣一路上少不了和趙曉搭話,說起以前的事情,趙曉一路聽來,也大概知道七八。先生未及冠前是中原一座寺廟的和尚,趙曉問先生寺廟大不大,氣不氣派。先生樂呵呵的回道:“不大不大,不氣派,只有一個老和尚,也就是你先生的先生。“
“切“趙曉翻了翻白眼,“那先生,你後來怎麼還俗了?“
“先生呀,嗯,覺得當和尚沒意思去當道士了。“
“哦,那不也一樣現在還是沒找到師母。“
葉宣本來還想繼續和趴在背上的小曲兒聊天打屁,但一絲輕微的鼾聲讓葉宣止住話語,小手握的傘搖搖晃晃,葉宣從趙曉的手裡拿過在蜀中買的油傘,在雨中,閒庭信步。
煙雨朦朧,青衫男子思緒飄遠,忽然記起少年心事。
青衫男子豁然一笑,自嘆夢醒人間傾聽微雨,滿眼所至江山皆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