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無情,極恨
你若是死了,便真的順了其他人的心了。
就是這句話,讓溫君華平靜下來,不過,這平靜也不過是表面罷了,她只是將所有的情緒壓抑着,等待着爆發,而這樣的爆發,比起她現在大鬧一場,後果恐怕是更加的嚴重,而若是無法爆發出來,最後毀了的人便是她自己。
深諳後宅鬥爭之道的厲夫人自然是明白,不過將來溫君華的死活於她來說無關痛癢,她要做的就是在目前,保住溫君華的性命,爲厲家贏得一些時間討回付出去的!
厲夫人心裡明白裴家是靠不住的,厲家想要從裴少逸身上得到什麼長遠的利益根本不可能,她能夠明白,厲崇文自然也可以。
最終,厲家和裴家即便不交惡,但是也不可能親近下去。
厲夫人也明白厲崇文之所以如此強硬還有心疼溫君華的緣故,不過她更是明白,在厲崇文的心裡最重要的還是利益!
“君兒,你便不要傷心了,男人都是這樣,不管如何,你還是正室夫人,是裴家的主母,即便有再多的妾室進門,誰也越不過你去!”厲夫人看着躺在牀上像是行屍走肉的溫君華,嘆息寬慰道,只是,眼底卻是溢着冷笑。
真沒想到當年那賤人進門給她帶來的痛苦,今日會報應在她的外孫身上!
還真的是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如今那賤人若是知道了這些事情,定然死不瞑目!
溫君華沒有迴應,像是個木頭人一般,呆呆地躺着,兩眼的淚水一直不斷。
“好了好了,別哭了,坐月子豈能哭?”厲氏輕柔地爲她擦拭着眼淚,“君兒啊,聽外祖母一句話,不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了,你還有女兒哩,雖然不是兒子,可畢竟也是自己的親骨肉,那裴安氏如此的狠絕,將來恐怕也不會善待那孩子,若是你再這樣,誰來照顧孩子?裴家人也是夠狠心的,寧願讓孩子喝米湯也不願意將孩子抱來給你餵奶,說是給孩子找乳母,可這一時半會的去哪裡找?米湯啊,一個方纔出生的孩子怎麼能夠喝米湯?也只有那等窮苦人家在沒有奶水的時候不得不這樣做,如今這是裴家的嫡長女,是裴少逸裴翰林的千金啊!”
說完,自己也擡起手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你看外祖母,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放心,我已經讓你大表嫂儘快找一個合適的乳母的,可乳母畢竟不是親孃,只有親孃纔是女兒的寶,才能保護女兒一輩子!所以君兒,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溫君華沒有動,可是,厲夫人的這些話她卻都是聽在了耳中,一個字也沒漏,即便滿臉木然,可是心卻是一直在流血。
她沒有意識到厲夫人這是在變相地折磨她,因爲這時候,痛苦已經讓她無法做其他想法。
她無法接受自己再也不能生育的事實。
更無法接受她一直深愛真的丈夫居然會在這時候做出這樣絕情的事情!
不!
一定不是的!
一定是那死老婆子弄出來的!
裴郎不會這樣對我的!
不會的!
溫君華掙扎着欲起身。
厲夫人見狀,眼底閃過了一抹冷笑,隨後快速阻止,“君兒你這是做什麼?”
“我……我要去見裴郎……我要親自問問他……他說過這一輩子都不會負我的……不會的……一定是那死老婆子弄出來的……一定不是真的……裴郎不會這樣對我的……”溫君華漸漸地又開始失控。
厲夫人冷笑於心,賤胚子果然是件胚子,尋常女子到了這個地步早便該死心爲自己籌謀出路了,可她倒好,居然還想着男人!
“好,好,你才生產不能動,外祖母讓人去請裴大人過來,你別動,別動。”
“外祖母,君兒求求你,求求你了……裴郎不會這樣對我的,一定不會的……不會的……”溫君華拉着厲夫人又哭了起來。
厲夫人連假意安撫她的心情都沒有了,轉過身便讓人去請裴少逸過來。
溫君華哭着,一直哭着望着門口。
下人領了命令之後便去了書房找到了裴少逸。
裴少逸心情仍舊未曾平靜下來,聽了這個請求,當即便揮手掃落了書案上的物品,“滾!”
前去稟報的下人見了這一幕驚得面色蒼白,沒有再請求應了一聲是便連忙退下。
“等等!”裴少逸繃緊了身子喝道。
下人戰戰兢兢,“大人……還有何吩咐……”
“去跟夫人說,我稍後就會過去!”裴少逸一字一字地道,聲音中沒有任何的柔情。
那下人又忙應了一聲是,便趕忙退下。
一炷香後,裴少逸換了一身常服,隨後便往溫君華的院子而去,方纔走到了寢室的門口,便聽見了一陣淒涼的哭聲從裡面傳來,這讓他原本便煩躁的心情更是糟糕,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沉着臉進了屋。
一進內室,哭聲更大更淒涼。
溫君華哭倒在了厲夫人的懷中,而厲夫人面上也是一片悲傷之色。
看着這般狀況,裴少逸煩躁的便想離開,可是,理智不允許。
如今情況已經這樣了,他若是不想讓自己的家事最終傳出去成了醜事,便必須儘快解決這件事,而要解決這件事,溫君華的態度是至關重要。
若是溫君華不鬧,那這件事即便有些不妥,可傳出去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若是處理好了,還能扭轉溫君華在京中貴婦眼中的印象。
裴少逸緩步上前。
厲夫人見到了人,便開口道:“裴大人捨得來看君兒了!”
裴少逸恍若未曾聽出她話中的諷刺似的,“外祖母也在。”
“我若是不在,恐怕君兒便要被你們裴家的人給逼死了!”厲夫人冷笑。
裴少逸不和她爭論,將目光移向了溫君華,憐惜道:“君兒,怎麼哭了?可是身子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可請了大夫了?”
“君兒的身子很好,倒是這心啊,是被傷透了!”厲夫人話中夾刺地道。
“外祖母。”裴少逸目光微沉,“時候也不早了,外祖母陪了君兒一整日怕也是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厲夫人冷笑:“怎麼?裴大人這是在攆我?”
“我只是擔心外祖母的身子。”裴少逸面不改色,“再者,君兒是我的妻子,理應由我來陪伴,外祖父已經回府,若是外祖母留下,恐怕外祖父身邊沒有得心之人照顧。”
厲夫人仍是冷笑:“裴大人放心,老頭子離開之前已經交代我了,讓我這個老婆子留下來好好照看君兒,君兒的孃家雖然遠在姑蘇,不過還有厲家這個外祖家在。”
“外祖母,我想君兒如今更需要的是我的陪伴。”裴少逸聲音也沉了下來,“外祖母的好意我和君兒領了,不過還請外祖母先行回去,若是我們再有需要外祖母幫忙之處,再讓人去請外祖母。”
厲夫人站起身來,連身上的溫君華也不顧了,“裴大人就這麼亟不可待地趕我這個老婆子走?”
“外祖母言重了。”裴少逸正色道。
厲夫人雖然也沒想着留下,一番推卻的話也不過是做戲罷了,可是裴少逸的態度卻讓她很是窩火,“人人皆說裴大人……”
她的話還未說完,幾乎整個人趴在了牀上的溫君華卻虛弱開口,“外祖母……你先回去吧……”
厲夫人倏然轉身瞪向她,“你——”即使鄙夷又是惱怒,“好!好!我走就是了!”說罷,便轉身離開,在走了幾步,她卻忽然間停下,轉過身看向裴少逸:“裴大人最好是仔細照顧君兒,若是君兒有什麼事情,厲家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說完,不等裴少逸回答,也不看溫君華一眼,便轉身繼續踏步離去。
裴少逸見溫君華趴在了牀上,起步上前,扶起了她,“你先躺下吧。”
溫君華淚水再一次氾濫,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緊緊地抓着裴少逸的手,“裴郎……都不是真的是不是?都不是真的對不對?”
她沒有傷了身子,他也沒有在這時候收妾室!
“你先躺下來。”裴少逸溫和地說着。
溫君華拒絕,“不!不——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裴少逸蹙起了眉頭,看了一眼旁邊伺候的下人,“你們都下去吧。”
一衆下人得令,連忙退下。
溫君華仍是拉扯着他,情緒開始失控,“你告訴我,告訴我啊……你怎麼不說話,怎麼不告訴我?裴郎,你說過你會一輩子對我好的,你說過你不會負我的,你說過的……我知道你不高興我只是給你生了一個女兒,我可以再給你生,一定可以給你生一個兒子的,一定可以的!不……不可以了……裴郎……我的身子傷了,再也不能生了……”悲傷忽然間轉爲了憎恨,“我要殺了她!我要去殺了她!是她害了我的,是她,是那個死老婆子,是她——”
裴少逸見了溫君華如此悲痛,原先也是泛起了一絲憐憫,可這絲憐憫卻被她後面的這些話給打散了,即便她沒有明說“她”是誰,但是隻要不是傻子都能夠聽出來,即使裴少逸對於自己母親的某些行爲也是極爲的不贊同甚至有些惱怒,不過,母親畢竟是母親,他自己都沒有對她發作,豈能任由別人這般明目張膽地說要殺了她?
他鬆開了扶着溫君華的手然後站起身來,便是溫君華一直攥着他手臂的手也被他給扯落了。
溫君華沒有在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而是愣愣地看着站在了牀邊的男子,像是不認識他似的。
裴少逸面色冰冷,“你早產一事與娘沒有關係,而身爲媳婦,你更是沒有權力說出這樣怨毒的話來!溫氏,我原以爲你只是任性妄爲,卻不想你居然如此的心腸歹毒!”
溫君華已經哭腫了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根本便無法接受裴少逸如此冷漠的話。
“你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娘比任何人都傷心難過!”裴少逸無視溫君華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道,“當日若不是你胡作非爲,你根本就不會早產,更不會因此而傷了身子,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娘爲你傷心爲你難過你還不知感恩,反而說出如此歹毒之言,單憑這一點,我就可以休了你!”
“休……休了我……”溫君華脣邊溢出了四個字。
厲夫人將她不能生育的事情告訴了她,裴老夫人也派人來跟她說了妾室的事情,不過至於裴老夫人揚言要休了溫君華的事情,厲夫人卻沒說。
所以可想而知溫君華聽到了這句話是多麼的震驚。
“你放心。”裴少逸繼續道,聲音越發的冷漠,“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再口出歹毒之言,念在你爲裴家生了一個女兒的份上,我不會休棄你,你仍舊是我裴少逸的妻子!至於那個妾室,不過是一個無關重要之人,你根本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妾室……”溫君華面容忽然大變,整張臉都幾乎扭曲了起來,嘶吼出聲,“你真的收了妾室,你真的收了妾室——裴少逸你騙我,騙我——你怎麼可以收妾室,怎麼可以——”
她猛然撲上前,狠狠地撲到了裴少逸的身上,擡着頭,面容猙獰地吼着,目光兇狠的彷彿要吃了他一般。
裴少逸並不懼,也不推開她,“男人納妾天經地義,即便你是我的正妻也沒有資格阻止!”
原本他是想和她好好說話的,可這份耐心都被她的狠毒給毀了。
“我纔給你生了女兒,才生了女兒——我差一點沒命啊——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溫君華幾欲崩潰,這一日,她所經受的打擊是她過去十多年總和。
裴少逸面色一沉,擡手將趴在他身上的溫君華給狠狠地扯開,然後,退倒在了牀鋪上,“不過是一切無關緊要的賤妾你便如此發瘋,溫氏,爲人正妻的德行你出嫁之前溫家沒有人教過你嗎?”
溫君華腦子已經一片混亂,她根本便已經聽不清楚裴少逸如今究竟在說什麼,可是她卻還是能夠看見他臉上的冷漠甚至厭惡。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會……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自己好好想想,孩子滿月之日你若是還是這幅鬼樣子,那就不要怪我裴少逸不念這份夫妻之情!”裴少逸擱下了這句話之後,便轉身離開。
身後,是溫君華髮出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聲。
裴家,一片沉鬱。
而在同一時候的安國公府三房,卻是一片的溫馨寧靜。
晚膳,仍舊是一家四口一同用膳。
雖然大家都秉持着食不言的準則,但是氣氛卻是極爲的融洽。
晚膳過後,作爲公婆的齊兆安和姚氏也沒有留新婚的夫妻二人,說了幾句之後便讓他們回去了。
“景兒似乎很喜歡溫氏。”齊兆安一邊喝着茶一邊緩緩道。
姚氏微笑道:“溫氏模樣好,性子也和景兒相似,兩人又是新婚,自然是感情好。”
“這就好。”齊兆安點頭,擱下了茶杯看着她,“往後滄瀾院的事情,你能不管便不要管了,都是成家的人了,該是讓他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姚氏笑容一僵,“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三房雖然是庶房,可嫡庶尊卑的規矩卻也是要遵守,溫氏出身雖然不好,但是也只有她生的孩子方纔是你我的嫡出之孫。”齊兆安緩緩道,“我明白你心裡對溫氏的出身仍是有疙瘩,可是事已至此,爲難也沒有意義了,不如讓他們好好的過日子。”
“老爺,妾身並無……”
“後院的事情我不管,可並不代表我什麼也不知。”齊兆安打斷了她的話,“夫人,我們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
姚氏聽了這話,雙手狠狠地攥成了拳頭,方纔修過的長長指甲刺進了掌心中,“老爺放心,妾身明白。”
“嗯。”齊兆安應了一聲,隨後便起身,“我書房還有些事情處理,你早些休息吧。”
姚氏起身相送,“老爺不要熬的太晚。”
齊兆安應了一聲,隨後便起步離開。
姚氏一直目送着他離去,知道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臉上的微笑方纔瓦解,身子同時開始顫抖,戰慄,甚至痙攣。
“夫人……”身邊的下人見了忙道。
姚氏咬着牙道:“下去!”
“可是夫人……”
“滾出去!”姚氏厲吼道。
下人驚了驚,隨後方纔退下。
姚氏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她張開了雙手,掌心已然是滲出了血,豔紅的血應的她的眼眸更是赤紅。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你可以這樣狠心!?爲什麼——”
極低極恨極怒的低喃從她蒼白的雙脣中溢出。
寧靜的夜,染上了一層陰寒。
而這一切,相攜回滄瀾院的兩人卻不清楚。
在回滄瀾院的路上,一片安詳靜謐。
一路上,兩人也沒有說話,直到就要回到滄瀾院之時,齊懷若卻忽然間伸手拉住了榮華的手腕。
榮華一愣,轉過身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