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 奔馬立至。
幾個同樣年輕的女子都翻身下馬, 落在了錦鄉侯夫人的面前。
一般的氣勢, 一般的神采,那充滿了自信與明朗,令錦鄉侯夫人都微微失神。
她已經許久都不曾見過這樣令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子們了。
“這位姑娘……”她頓了頓, 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了那紅衣名爲阿寧的女孩子的身上, 見她一雙手套着一雙皮質的手套, 微微用力竟然能將驚馬給拉住,強悍明麗, 頓時就覺得這姑娘更合自己的心意,臉上就露出幾分溫煦的笑容和聲謝道,“多謝姑娘出手。不然, 我這把老身子骨兒, 只怕是要被顛簸壞了。”
她猶豫了一下就繼續說道, “大恩不言謝,這位姑娘, 你對我的恩情無以爲報。不知姑娘是誰家府上, 改日,我再去府上拜謝。”
“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這紅衣女子正是阿寧。
京中貴女又有一波兒往江東去了, 因此她就從江東換了回來,也想着如今自己年紀也不小了,也不該久居江東,令父親長輩懸心。
與一門心思爭前程, 生死都顧不得的阿蘿不同,阿寧在意的人太多,捨不得叫長輩們日夜擔心自己的安危,還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她也不是想要孑然一身的女子,也想嫁給一個好男子,日後生活美滿喜樂。
阿蘿卻不同。
她此生在意的只有阿妧一個,爲了阿妧往後的榮華安穩,阿蘿能豁出命去,待知道阿妧賜婚靖王,阿蘿就恨不能睡在軍前了。
她想要成爲妹妹的依靠,可是靖王的地位太高,若阿蘿想成爲能有能力爲妹妹做主的人,那就要越發地往上爬。
且阿蘿又不想嫁人,也對嫁人沒有什麼興趣。
阿寧不及阿蘿偏執,對嫁人還是充滿了期待的。
這世間如阿蘿一般連姻緣都捨棄,只想要功名利祿的姑娘家,當真是不多的。
她匆匆與幾個同僚一塊兒回京,昨日才通知了家中,卻沒有想到在路上竟然看到有驚馬拉着一個歪歪斜斜隨時可能傾倒的車廂在林間的小路上飛奔。
阿寧一向是個熱心腸,也並不是在意什麼危險,上前就將驚馬給拉住了。這在她的眼中是一件小事,因此她就對錦鄉侯夫人笑了笑,爽快地說道,“路見不平,誰看了都會這麼做。夫人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再三道謝。”
她放開了驚馬的繮繩,安撫了那有些不安的馬兒一會兒,這才說道,“我瞧這馬彷彿是傷着了,夫人,若是夫人沒有急事兒,還是不要再坐車馬車了。”
她蹲下了身子,翻看了那馬的腳掌,幾個女孩子都簇擁過來,不大一會兒,就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兒從馬掌裡夾出了一個長長的鐵刺來看了看丟在一旁說道,“誰這麼缺德,往路上丟這些東西。”這鐵刺從馬掌裡拔了出來,那馬果然更加安分。
只是看着也不大能夠拉車了。
“無妨。”錦鄉侯夫人就笑着叫丫鬟們從車上扶下來。
她後面還跟着幾個下人坐的車子,因此也不必擔心沒有回去的辦法。
然而她越看一身紅衣的阿甯越愛,只看着眼睛裡都帶着笑意。
阿寧叫這位夫人看得後背心兒發涼。
“三姐姐!”她正覺得這夫人的目光有些毛骨悚然,卻聽見遠遠的又有急切的聲音傳來,她心中一動擡眼看去,就見一轉眼,已經有一馬一車捲到自己的面前。
馬上端坐着一個俊俏漂亮的青年,此刻翻身跳下了馬,與阿寧容貌有幾分相似的臉上露出驚喜與快活。他的身後,正有隻白白軟軟的小姑娘從車裡爬出來,仰頭如小狗兒一樣趴在車轅上看了阿寧一會兒,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叫道,“三姐姐!”
“你是……阿妧?”阿寧幾乎都不敢認這一下子就撲到自己懷裡的小姑娘了。
當年一顆圓滾滾油光水滑兒的胖糰子,如今卻變成了嬌憨昳麗的小美人兒。
且阿妧生得很美,嬌豔之中帶着幾分與阿蘿相似的嫵媚,明明不過是尋常的表情,可是卻從眼角無端地綺麗出幾分風情。
只有熟悉的趴在她的懷裡拱來拱去,才叫阿寧從這小美人的身上找回了從前的幾分熟悉來。
她忍不住垂頭看着這漂亮的小丫頭,見她哼哼唧唧地在自己懷裡蹭,嬌軟一團,想到阿蘿每每看了從京裡來的書信就跟自己炫耀自己的妹妹越發可愛漂亮,阿寧的眼底就露出幾分真心的笑意。她一向力氣不小,竟一下子將已經長大的妹妹掐着腰肢給舉了起來,就聽見小姑娘捂着眼睛叫了起來。
三姑娘大概忘記了,她十妹妹最怕的就是舉高高了。
“喲,這是阿蘿和你的小妹子?”見阿妧軟軟一團,怯生生地捂着眼睛,仿若初生的幼崽兒,幾個女孩子都圍了過來。
她們在南邊兒一向都抱團,自然對阿蘿的妹妹充滿了陌生的熟悉。
說陌生,是因她們並未見過阿妧,或是從前見過,也沒什麼印象。若說熟悉,自然就是欣榮伯大人天天在營中吹噓自家妹妹可愛乖巧,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姑娘。這個就比較叫人生氣了啊。誰家還沒有個妹妹咋地,怎麼就偏偏阿蘿的妹妹最可愛?
最開始的時候,也有人對阿蘿一介庶女卻與她們平起平坐不滿,也不滿阿蘿把阿妧吹得都要上天了。
可是這麼多年下來,她們也不得不承認,阿妧很難得。
哪怕是親生的爹孃,這分離的時候久了,也對她們少了幾分惦記。
初來南邊兒的時候,家書勤奮,天天都有人在軍中得到家書。
然而不過半年,家書就漸少,唯一還能很規律地得到厚厚的,厚厚的,恨不能一天吃幾個小包子都說清楚的,就只有一個阿妧。
她這麼多年,從未將自己的姐姐有一刻忘懷。
時間久了,自然也叫人羨慕阿蘿與阿寧。
“跟姐姐們打個招呼。”阿寧就笑眯眯地將阿妧放在地上,伸手將她攬進懷裡來,見小東西緊緊地拿小爪子抓着自己的紅衣,怯生生地跟幾個同僚問好,就笑着垂頭說道,“這幾個姐姐也是你姐姐在軍中的好友,日後都當親姐姐就是。”
她頓了頓就在阿妧期待的目光裡溫聲說道,“長公主處離不得阿蘿,她這回不回來,說叫你再等等她。”阿蘿的心事,她都明白。
阿蘿只擔心回了京中,看見了妹妹,她就再也狠不下心離開阿妧了。
“我會一直等她的。”阿妧扭了扭自己的衣裳,失落了片刻,又急忙叫一旁含笑看着的林羽往車裡去拿自己給阿寧預備的水囊,擡頭說道,“幾位姐姐們一路奔波,想必必然是渴了餓了。我帶了點心和水,姐姐們用一些,再一塊兒回京吧?”
她見林羽將一下子嬰兒巴掌大小的薄餅與果子汁拿來,這才彎起眼睛笑了起來,看着阿寧急忙說道,“三姐姐也一定嚐嚐。這是你從前最喜歡的薄酥餅,老太太特意叫人給足做了來的。”
她還記得自己喜歡什麼,阿寧就忍不住笑了。
“知道這都是你的心。”
“一點點兒,其實都是老太太想着三姐姐。”阿妧就急忙給幾個女孩兒都分了這薄餅,聽見她們交口稱讚,就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卻一下子就見一旁錦鄉侯夫人正露出幾分詫異地看着自己。
這位侯夫人是七公主的舅母,阿妧也一向覺得錦鄉侯夫人人不錯,打從回京之後,哪怕與七公主的婚事不成,卻也沒有冷落過成妃,常常入宮說些外頭有趣的事兒給成妃說笑解悶兒,卻從不提及什麼糟心事兒。
就連七公主都覺得這位舅母招人喜歡。
當然也蠻倒黴的。
公主殿下已經知道了,侯夫人那個生得很俊秀的獨子沈青,如今和個丫鬟正蜜裡調油呢。
七公主知道了,那十姑娘自然也知道了,她還知道得更多,據最近與時俱進,將八卦業務從國公府蔓延到了國公府外的知名不具的某國公表示,侯夫人的夫君錦鄉侯大人曾經買了個價值萬金的花魁送給了吏部尚書,叫尚書的老妻堵在門口罵了三天,最後花魁原路奉還,吏部尚書大人在家被抽成了豬頭,連續四五天都沒好意思上朝,如今提及坑害自己的錦鄉侯簡直恨到了天上去。
還想要差事?
做夢呢?
當然,阿妧更知道的是,那花魁既然和尚書老大人無緣,錦鄉侯就默默地自己愧受了。
一想到這些,阿妧就覺得錦鄉侯夫人當真得多薰陶薰陶佛法了。
不然都得給憋死。
“您這是去禮佛啊?”見錦鄉侯夫人身後的幾個侍女手中都捧着供奉之物,阿妧不敢失禮,急忙上前幾步就走到了錦鄉侯夫人的面前福了福方纔關切地問道,“這馬看起來怎麼不大好?您沒事兒吧?”
她帶着幾分關心與貼心,錦鄉侯夫人就很喜歡阿妧的這份關切,笑着說道,“無事。”見阿妧方纔與自己中意的紅衣小姑娘那麼親近,她想了想就笑問道。“這位阿寧,是你的姐姐?”
她對阿妧帶着幾分親近。
畢竟,這是未來的靖王妃。
她也更想要知道那紅衣美人的身份。
“是我家三姐姐,她父親是我三叔,如今正是大理寺卿。”阿妧覺得這些事都沒有不能對人說起的,就回頭看了阿寧一眼,見阿寧與林羽正靠在一匹馬的身側低聲說話,就急忙繼續說道,“她和我四哥哥……”
她指了指林羽就說道,“是親兄妹,龍鳳胎。侯夫人,您是不是也覺得很像?”見錦鄉侯夫人微微笑着點頭,阿妧的狐狸尾巴都要翹起來了,愈發紅光滿面地說道,“三姐姐早年在江東,也是長公主麾下信重的女將。我,我可喜歡三姐姐了。”
她剛剛來到寧國公府,阿寧就給了她一份最美好的溫情。
她處處照顧阿妧這個小妹妹,甚至不吝嗇將自己的東西送給阿妧。
全然沒有故作慷慨的小心機,只是充滿了大方與寬和。
雖然阿妧最愛阿蘿,可是她也很喜歡阿寧。
甚至可以說,幾個姐妹裡頭,除了阿蘿,連南陽侯夫人的一雙嫡女阿姣阿馨在阿妧的心中,都不及阿寧。
她一說起自己喜歡的姐姐,就開心得眉飛色舞。
自然也想不到錦鄉侯夫人竟然會打阿寧的主意。
“果然是個好姑娘。”錦鄉侯夫人對林三老爺是做什麼的不感興趣,只單單喜歡阿寧的人品性情。她打從方纔第一眼探身看見阿寧之後就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
此刻看着阿寧與兄長同僚神采飛揚地說話,那上挑的眉梢兒,修長柔韌的身材,都叫錦鄉侯夫人越發滿意。只是她想到兒子沈青的不省心,又忍不住垂了垂眼睛,覺得自己若是自私地非要阿寧給自己做兒媳婦兒,或許反倒是禍害了這好姑娘。
這做人父母的,都是操心的命。
林三老爺曾擔心阿芝心性不好害了婆家,不敢放女兒去嫁給好人家兒。
如今錦鄉侯夫人同樣擔心兒子不是個東西,辜負了好女子。
只是她雖然不過是一眼,卻實在是喜歡極了阿寧,無論心裡怎麼壓制,卻還是忍不住看着阿寧露出幾分想往來說道,“這樣的姑娘,日後也不知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阿妧心裡不知怎麼生出幾分怪異,擡頭呆呆地看了錦鄉侯夫人一眼。
“我三叔自然是要爲三姐姐千挑萬選的。”她不知錦鄉侯夫人是不是看中了自己的堂姐,可是錦鄉侯夫人膝下只有一個兒子,一想到沈青那樣兒,阿妧就撇嘴角。
這位可是七公主親自鑑定過的不是良人,因此阿妧就覺得得給自家堂姐推一推爛桃花,仰頭就說道,“三姐姐心胸寬闊,對男女之情不上心。可是我三叔卻十分挑剔。您知道我三叔是做什麼的哈?若日後女婿敢辜負三姐姐,只怕立刻就要抽筋扒皮呢。”
都被個丫鬟睡過了的東西,也敢來肖想她姐姐?
清白都沒了,還是跟自家真愛的丫鬟混去吧。
錦鄉侯夫人被阿妧的威脅給驚住了。
許久,她看着一臉正經的阿妧抽了抽嘴角。
她顯然也發現阿妧對她家中事兒門兒清。這大概是成妃跟阿妧說的,畢竟錦鄉侯夫人曾經對成飛說起過沈青這個倒黴兒子。
只是她卻沒有想到當初的一點小小的抱怨簡直害人害己,反倒成了阿妧隱隱抗拒她的根由。一時心裡想要阿寧這可愛的女孩子承歡膝下,一時又覺得,如阿寧這般朗朗明麗的女子,若是當真給她生個孫子,那必定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孩子。
她猶豫了許久,方纔在心裡嘆了一聲。
也罷了。
就算被拒,她也想上門提親一次,將沈青如今身邊的事兒給交代清楚。
那名爲蘭心的丫鬟,她也會誠實地告訴給林家,將選擇權交給林家。
哪怕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可是她也希望能爭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