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齊帶着一衆家將走出不遠,後邊蹄聲響起,一個親衛策馬上前稟告道:“王爺,五皇子追上來了!”
葉楓齊一愣:這小子還真是說幹就幹,以爲得了他的保證他肯定回景陽宮了呢。正想着,葉敏昭已經催馬趕了上來。口中還在叫着:“十七叔等等我!”
葉楓齊勒馬停在原處,看見葉敏昭尚未長成的一個小小的身子,騎在高頭大馬上,顯得頗爲不搭——韓世曾經給他準備了一匹小馬,因爲這個小王爺還把他罵了一頓。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興奮和激動。
長這麼大他還是頭回出京呢!能親手殺女真兵救楊姐姐,想着他就興奮!
換了旁人肯定害怕擔責任,說什麼也要把私自出京的皇子勸回去不可。葉楓齊卻最是不拘禮法,笑道:“小侄子,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就跟着我們走吧,不過我提前告訴你,我們這一路都是急行軍,辛苦得很,還要跟女真賊兵刺刀見血地拼殺,你可別拖累了大夥,到時候也別哭鼻子!”
小王爺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大言炎炎道:“十七叔你也不要隔着門縫看人——把人瞧扁了,太祖十一歲的時候就已經從軍殺人了,我雖然比不得太祖勇武,卻也不是小孩子了,您該怎麼行軍就怎麼行軍,我要是叫一聲苦我就不姓葉!”
葉楓齊哈哈大笑道:“好,那就給我看看小侄子的本事!”果然大軍一路疾行,連那些身強力壯的軍士都有些吃不消,葉敏昭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卻硬生生堅持住了。一句苦都不叫,葉楓齊本來想讓他知難而退,這裡距京師尚近,尚未有女真騎兵出沒,小王爺掉頭回去還是安全的。
這下連葉楓齊的家將也對他刮目相看了。
小王爺行,可是他的兩個貼身小太監實在是跟不上了。太監先天有缺,體質本來就比普通人有所不如,他們又不像葉敏昭一樣一直有弓馬師傅指點,能騎馬就不錯了,如何能和葉楓齊手下的精銳相比。
葉楓齊已經帶人紮營休息了一陣子,倆人才磕磕碰碰地追上來。葉敏昭氣得額頭青筋直跳,這倆奴才今天是把他的臉都丟光了。葉楓齊也道:“留下這倆小子是個累贅,你趕緊叫他們返回京城去吧!”
小王爺也不多話,將倆人叫過來先是罵了一頓,接着叫他們立馬撥轉馬頭回京去,倆人哪裡放心得下葉敏昭,期期艾艾還想跟着,葉敏昭眼睛一瞪:“再廢話,本王把你們全都攆出景陽宮去!”
倆人愁眉苦臉地回京去了,進了京城卻不敢就此回宮,要是這麼回去了,慧妃娘娘指不定怎麼收拾他們呢,倆人一收拾,就在廣渠門外等着小王爺,什麼時候他回來了,再與他匯合了一路回宮。
葉敏昭把人攆走了,休息了一陣衆人再次上路,走出這麼遠,已經有女真騎兵出沒了,葉敏昭也是頭回見識到真正的戰陣衝殺。
葉楓齊平日在京城裡總給人一種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感覺,實際上卻是一個極爲謹慎幹練之人。和他出行的一衆家將,除了刀槍劍戟這種冷兵器,人人都配備了楚軍最新式的三眼火銃,小股的女真騎兵沒等衝過來就被他們一輪彈雨打成了篩子,他有派出數隊斥候,前驅十里哨探,碰見女真的大部隊便提前繞開,一路行來竟是如魚得水。
小王爺看着一個全身彈眼的屍體,臉色有些發白。這些女真人極爲勇猛,剛纔十幾個女真兵就敢向他們這近百人的大型隊伍發起衝鋒,這個女真騎兵跑得最快,連人帶馬都被射成了篩子。其他的女真兵當然也都沒有好結果,全都做了槍下之鬼。
葉楓齊策馬和他並騎而行,看他臉色不好不由笑道:“不要怕,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也是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等你殺幾個人自然就不怕了。”葉敏昭見他帶着手下殺女真精銳騎兵如同殺雞屠狗一般瀟灑自如,不由大爲佩服。葉楓齊的話不由激起了他的熱血,小王爺大聲道:“大丈夫理該沙場建功,馬革裹屍,有朝一日本王必親率大軍,一鼓盪盡突兀和女真,爲我大楚黎民報仇。”這一路所見,處處都是平民屍體,房屋被燒,糧食財富人口被掠奪,小王爺早已對女真人恨之入骨。
葉楓齊道:“你說得不錯,不報此仇,誓不爲人!”
叔侄倆慷慨激昂一番,話鋒一轉說起正事,小王爺問:“十六叔和楊家姐姐可有消息?”葉敏昭見一路上葉楓齊行軍路線極爲曲折,東拐西繞的,他又一直成竹在胸的樣子,早就懷疑他和葉邑辰有秘密聯繫的渠道了。當下不由就問了出來。
葉楓齊神秘一笑道:“當然有,他們就在西北三十里外的雙龍嶺!”
葉敏昭聽了大喜,又百思不得其解:“十七叔,你和十六叔是如何聯繫上的?”
葉楓齊笑而不語,故意想考校一番侄子的眼力。葉敏昭想了一下,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是海東青!”
葉楓齊的隊伍中有一個鷹奴,葉敏昭看見老有一隻海東青在他肩頭上落下飛起,當時還奇怪怎麼十七叔這種時候還有空玩兒鷹,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這隻鷹的用途竟是用來和葉邑辰保持聯絡。
如果他沒有猜錯,葉邑辰身邊也有一隻馴化了的海東青。
葉邑辰這麼多年能在西北屹立不倒,又豈是泛泛之輩,出京之前就留下了這個後手,並和葉楓齊約定,一旦有事便飛鷹傳信叫葉楓齊帶人前去救援。
小王爺這下對於兩位叔叔也是大爲佩服。心裡隱隱覺得,不論哪位叔叔,似乎都比坐在皇位上的父皇更有魄力和本事。
小王爺問道:“十七叔,十六叔有沒有告訴你,楊家姐姐可一切安好?”
葉楓齊道:“十六哥只說楊姑娘和他在一起,想來有十六哥的保,楊姑娘不會有什麼事的。英雄救美傳出去倒是一段佳話,哈哈哈!”葉楓齊一夾馬腹道:“再過一個時辰便可以和十六哥見面了,大家加把勁!”
衆人轟然應諾,葉敏昭策馬跟上,不知怎麼的,“英雄救美”四個字聽在耳朵裡,讓他感到分外刺心。
一路有驚無險終於到了雙龍嶺,密林邊緣,兩人一馬靜靜矗立。男人的肩膀上停着一隻海東青。
“十六哥?”
“十六叔?”
葉楓齊和葉敏昭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葉邑辰,只見他衣衫襤褸,手裡握着一把長刀,一看就是女真人的制式裝備,j□j的棕黑色戰馬也不知是從哪裡搶來的,他那一身衣服破破爛爛的,連個叫花子也不如,可他端坐馬上依然有一種睥睨天下殺氣盈天的氣勢。
葉邑辰一手提着馬繮,懷中擁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長髮覆面,柔弱得如同一朵風中的小花。雖然看不清她的臉,可是葉敏昭一下子就認出來,那就是他這段日子念茲在茲的雨瀾姐姐。
小王爺雙眸微熱,使勁在馬背上踢了一腳,這幾個時辰的歷練,他騎馬的技術已經漸漸得心應手起來,他趕在葉楓齊前面滾鞍下馬,“十六叔,楊家姐姐怎麼了?”
葉楓齊暗暗搖頭:這小子,見了十六叔不先問好,上來就問楊七姑娘。
這時他也下了馬,激動地道:“十六哥,總算找到你了,弟弟來晚了,叫您受苦了!”可不受苦了嗎,一看葉邑辰滿身傷痕的樣子,便知道他不知受了多少苦才闖回到這裡。
葉邑辰抱着雨瀾小心下了馬,他從那個小山谷走了出來,幹掉了幾個女真兵,搶到戰馬武器,不敢怠慢,快馬加鞭往回趕,又一邊與葉楓齊聯絡,這一路吃了不少苦楚,終於趕到雙龍嶺。看見弟弟他也十分高興。
葉邑辰苦笑道:“賢弟!你來得正是時候,再晚一點哥哥真要撐不住了!”看了葉敏昭一眼,心中暗暗奇怪:這小豆芽菜怎麼也跟着出來湊熱鬧?
葉敏昭見葉邑辰只顧着和葉楓齊說話,雨瀾被他抱在懷中卻一動不動,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伸手便向雨瀾的頭上拂去,想要撩開她的頭髮看看她究竟怎麼樣了。
一路上雨瀾的病情絲毫不見好轉,反而是日漸加重,喂她吃了一些草藥也沒起到絲毫作用,葉邑辰心急如焚,熬得滿眼都是血絲,心裡的火氣本來就極重,他早將雨瀾視作了自己的禁臠,看見小侄子伸手過來,不由怒火中燒,一伸手就格開了他的胳膊。
葉敏昭人小力弱,被葉邑辰伸手一格,一個趔趄差點摔一個屁股墩兒,多虧馬侍衛搶上前來扶住他,他纔沒有摔倒。
葉敏昭自尊心極強,不由大怒:“十六叔,你幹什麼?”
葉邑辰冰冷的目光猶如兩道寒劍直射向葉敏昭,冷然道:“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這是誰教你的規矩?”
葉楓齊也看出來葉邑辰氣色不對,驚訝道:“十六哥……楊姑娘怎麼樣了?”
葉邑辰對弟弟語氣便好了幾分:“她一路風餐露宿,頗受了幾分苦楚,許是得了傷寒,高燒不退,如今昏迷不醒……”語氣中的憐憫和痛惜連他自己都沒有聽出來。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葉楓齊和葉敏昭異口同聲地道,倆人一時全都着急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葉邑辰臂彎上的雨瀾j□j了一聲,斷斷續續道:“渴……好渴……我要喝水……”
雨瀾靠在葉邑辰的胳膊上,全靠他的一隻胳膊承擔着她的體重,隱約間她也知道葉楓齊和葉敏昭全都來救她了,可卻沒有力氣說話,甚至連睜開眼睛看一眼都做不到。
不待葉楓齊吩咐已經有家丁遞過裝水的皮囊,葉邑辰小心撩開她的頭髮,葉敏昭走近兩步細看,只見雨瀾臉色潮紅,滿臉的病態,連頸部肌膚下都泛起玫瑰色的疹紋,葉敏昭受了那麼多苦未曾叫過一聲,此刻卻一下子眼眶就溼潤了。
葉邑辰小心地喂她喝了點水。葉楓齊道:“楊姑娘病得厲害,我們不能耽擱,必須立刻回京找大夫看病。”這一路行軍衆人也都累了,葉楓齊本來還想休息一陣子,吃點乾糧等衆人恢復體力再走不遲,現在看必須要爭分奪秒才成。
葉邑辰和葉敏昭比他還急,當下衆人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回京。官道上衆人也不再東繞西繞了,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來的時候女真兵被殺得差不都了,衆人一口氣返回廣渠門,途中竟沒有再遇到大股的女真兵。
葉敏昭跟着大隊人馬,從來沒有騎過這麼久的馬,大腿兩側都被磨破了,鑽心似地疼,他卻一聲不吭,只是不錯眼地看着前面十六叔的背影,既擔心雨瀾的安危,又隱隱有些嫉妒。
衆人到了廣渠門下,那位守城的千總看見葉楓齊和葉敏昭全須全尾地回來,心裡鬆了一口氣,此時天色早已黑透了,城頭上點着火把,葉楓齊叫開了城門,白餘匹戰馬一陣風似得捲進城去。
那千總落足了眼力,總算在人羣中看見了小王爺葉敏昭的影子,心裡的一塊大石也就落地了。人是他放出去的,要是在外邊出了事,他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這才發現兩位王爺簇擁着一個衣衫破爛的人,那人懷裡還抱着一個長髮覆面的女人,不由嘖嘖稱奇。
“小王爺,小王爺!”衆人剛進城,韓世和於鵬兩個小太監立刻迎了上來,他們一直在廣渠門等着呢,見小王爺平安歸來全都大喜。
小王爺看了他們一眼,雨瀾被葉邑辰抱在懷裡,他心裡十分不舒服,這時便道:“去,給本王弄輛車子過來。”
韓世一愣:“這裡距離紫禁城遠着呢,奴才到哪去弄車?”
小王爺氣得大罵:“笨蛋,廢物!”
此時衆人剛來到一個路口,一輛豪華的馬車從另一條路上馳過來,看見大隊人馬殺氣騰騰而來,威勢如虎,車內大概是個員外富商,怎麼敢和他們搶路,便在路口停了下來,葉敏昭飛馬上前,伸手掏出一塊腰牌,向那車轅上的車把式一亮,大聲喝道:“本王是當今皇上第五子,潞王葉敏昭,裡邊的人趕快給本王滾下來,你們的車,本王徵用了。”
車把式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不過就是一個九品的皁隸,皇上的親兒子在他眼裡那就是神話一般的存在。他嚇得一軲轆滾下車子,納頭便拜,嘴裡訥訥的也不知在說什麼。
簾子一掀,一個身穿棉袍的大胖子探出頭來,一看葉敏昭手中那塊雕龍嵌玉的腰牌,他也沒看懂,可話卻聽得明白。皇上的兒子誰敢惹,那員外暗叫晦氣,氣喘吁吁地爬下車,跪在地上,叫道:“小民拜見皇子殿下!”
葉敏昭纔沒空理他,馬鞭一抖,“啪”地在空中抽了個響,指着那個車伕道:“你還回去給本王趕車!”一轉頭對葉邑辰道:“十六叔,你把楊家姐姐放下來,讓她坐車走吧,她身子弱,再受不得顛簸了!”
葉邑辰等人剛纔便已放慢了馬速,葉敏昭的話正合了王爺的意,他抱着雨瀾甩蹬下馬,將她小心地放在車上,車廂上鋪着厚厚的氈毯,倒也頗爲舒適,葉邑辰順勢也鑽進了車子裡面。見那車伕雖然上了車卻在那裡發怔,不由怒道:“還不快走!”
車伕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看見一個穿得一個比他還破爛的男人對着他頤指氣使,偏偏氣勢大得嚇人,不由囁嚅道:“往哪兒走?”
“前海西街晉親王府!跟在馬隊後面走!”
葉邑辰放下車簾子,再不管那個車伕,他在雨瀾的額頭上輕輕探了探,發現她的額頭依舊燙得驚人,一時心中刺痛難耐,像是安慰雨瀾又像是安慰自己:“你會沒事的,本王會請來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馬車外頭小王爺臉色不豫地看見葉邑辰毫不客氣地鑽進車裡,心裡十分不忿:所有人中我是最小的,這車又是我攔下的,不該我陪楊姐姐一塊坐車嗎?
小韓子這時走上前來,道:“小王爺,楊姑娘已經安全回京了,咱們該回宮了,娘娘見不着您,不定多着急呢?”
小王爺一抖繮繩,沒好氣地道:“回什麼回,先去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