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121年五月初三。
“駕!駕!”官道上塵土飛揚,十三匹駿馬飛馳而過。
趙儼策馬狂奔在長安郡和漢川郡之間的官道上,臉上神色凝重,雙眼緊盯前方。身後馬蹄聲密如鼓點,十二騎身着黑色武士服的大漢緊緊跟隨。
五日前小皇帝秦熠將皇位禪讓給他的叔叔翼親王秦琦,帶着青衣衛出城而去。三日前皇上秦琦下了密旨,命令趙儼接任漢川郡郡守,並於漢川郡以追捕逃犯爲名將秦熠秘密截殺。
看着前方慢慢隱現的漢川郡城郭的影子,趙儼一把將臉上夾雜着塵土的汗水抹去,又託了託背上負着的聖旨,胸中長出了一口氣:“終於到了,這趟差事不好辦啊,希望能在秦熠到漢川郡之前將城中局勢布控好。”他緊了緊手中繮繩,繼續催馬向漢川郡疾馳。
一行人馬不停蹄直奔漢川郡郡守府,到得門前,趙儼跳下馬來,右手取下背後的聖旨平託於掌中,左手一撩佈滿灰塵的袍服,高喝一聲:“聖旨到,漢川郡郡守劉俞接旨。”說話間,疾步向府中走去。
來到府衙內,劉俞已率郡中大小官員跪了一地。趙儼打開聖旨念道:“漢川郡郡守劉俞在任以來治理有方、政績卓越,擢劉俞即刻回京述職。漢川郡郡守由趙儼接任。欽此。”將聖旨遞給劉俞,趙儼展顏笑道:“恭喜劉大人,此次回京述職,高升可待。不過上諭緊急,還望劉大人即刻交接,速速上京。”
“遵旨。”劉俞接過聖旨。
交接完畢,吩咐其餘官員退下,趙儼環視左右,沉聲吩咐:“王正、李雲、張進、劉橫聽令。”
“在。”跟隨在趙儼身後的十二名大漢中有四人上前回道。
“你四人即刻去漢川郡四門監候,若人犯進城,速速來報。”
“尊令。”四人轉身大步出府而去。
趙儼又對留下來的漢川將軍陳道說道:“陳將軍,本官此次率十二名皇宮侍衛來此,身負追捕逃犯的重任,此次任務事關重大,還望將軍鼎力支持。”
陳道神色鄭重,多年的爲官經驗告訴他,這次的差事非同小可。不敢怠慢,拱手回道:“大人放心,下官與麾下的五千將士隨時聽候大人調遣。”
……
三日後,陽光明媚,春風和熙。漢川城外遊人如織,人們趁着春光外出踏青。
“噠、噠、噠”七匹馬夾雜在遊人中緩緩而行。當先一匹馬上坐着一個小孩。這小孩年約八、九歲,頭頂用紫金絲線束了兩個小發髻,身穿一件紫色團花袍,足蹬青緞皁靴,雙目清澈有神,氣度不凡。這小孩正是當今西秦國的逍遙小王爺秦熠。跟隨在秦熠身側的二人身穿青色劍士服,腰配三尺青鋒劍,左手邊一人名叫孫冉,右手邊一人名叫孫立,此二人乃是西秦國皇室衛隊青衣衛正、副隊長。三人身後跟隨的四人身着青色武士裝,腰配長劍,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彪悍之氣,此四人名爲趙勝、王召、張劍、馬韓,皆爲皇室衛隊青衣衛成員。
看着前方不遠處的漢川郡,秦熠眨眨眼睛,語帶興奮:“早就聽說漢川郡的繁華和熱鬧,這次定要好好耍耍。”孫冉等人點頭稱是。
漢川郡,北靠秦嶺,南臨巴山,城高五丈,方圓三百里。這裡氣候溫和,物產豐富,是西秦國最繁華的大城之一。城裡以郡守府爲中心修建了二條呈十字型交叉的大道,大道直通東南西北四門,寬可供六匹馬並馳。其他的道路以這二條大路作骨幹,蜘蛛網般四通八達。
漢川西市,是漢川酒樓最密集的地方,也是商業最繁華的區域。這裡集聚了城中大部分酒肆、妓院、商鋪。城中的一些大戶也聚集在此。連綿數十里,熱鬧非常。時近正午,街上滿是城民和外來的商旅,女士們身穿綵衣,花枝招展,男人多配有長劍,或有武士隨從。
此時秦熠等人已在西市大街上逛着。看着街上來往穿梭的人羣和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秦熠十分興奮:“還是外面熱鬧啊,想想待在皇宮中的日子,進進出出就那麼幾幢房屋,眼前晃悠的就那麼幾個人,真是沒勁。”
孫立深有同感,點頭接道:“那是,那是,待在皇宮中的日子,簡直能讓人淡出鳥來,哪有在外面快活。小王爺現在還小,等去石鐘山和周朗那老兒學會了滿身文武藝,到時候,仗劍走天涯,遊遍大陸山川、會遍天下才俊,這樣的日子,真正是快意瀟灑啊。”
孫冉等人會意一笑,秦熠眼中也露出了嚮往的神色。
“手抓羊肉、味道鮮美,大家快來嚐嚐囉。”街上的叫賣之聲傳來,伴隨着叫賣聲,一股食物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孫立狠勁吸了吸鼻子,連聲說道:“走,走,肚子餓了,我們快去找一家酒樓吃飯。”
孫冉灑然一笑,張劍笑道:“二哥哪裡是肚子餓了,怕是饞病犯了吧。”
孫立粗眉一立:“你懂什麼,這人哪,最快活的的時候就是吃東西時。”他打開話閘,大談吃的方面,什麼涿郡的涮羊肉,餘杭郡的醋溜魚和蓴鱸羹,長沙郡的回鍋肉,成都郡的抄手和血豆腐,桂林郡的馬肉粉,一連串說了一大堆,這一通食經說下來,把各人的食慾勾動了起來。
說笑間,已來到西市最大的酒樓一品閣,秦熠七人下馬走了進去,上到二樓,在一張臨窗的桌位上座下,向小二叫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吃喝起來。
……
“啓稟大人,人犯已經進城,現正在西市酒樓一品閣吃飯。”郡守府中,王正向趙儼稟報。
“好,趙無極,你立刻率七名皇家侍衛去一品閣,乘其不備進行第一撥刺殺。陳將軍,你率弓箭手、刀盾手、長槍手各二百名將一品閣街道兩端封鎖,若人犯衝出一品閣,立刻圍殺。王正,你與李雲等四人嚴守四門,務必不能讓人犯逃脫。”
“是。”陳道等人接令而去。
……
“啪!”隨着一聲尺木撞擊的脆聲響過,臺上說書人說起了一段西秦國先皇秦晟的事蹟。
“話說大同106年三月初七,先皇秦晟接到兵部急報,報上說:‘啓稟陛下,突厥出兵四十萬攻打我西秦,敵軍前鋒直指西海郡,突厥大軍所過之處燒殺搶掠,連屠十一座村寨,皇上須速速派軍應戰。’看完兵部報上來的奏章,先皇秦晟勃然大怒:‘這突厥人殘忍至此,必須予以堅決回擊。來人,速速傳周朗、秦琦來書房見我。命令京城禁衛營十五萬將士立刻集結,朕要御駕親征……’”這一通書說得是跌宕起伏,酒樓中衆人聽得津津有味。
待說書人下臺走後,只聽領桌一酒客說道:“我西秦國自高祖秦威建國以來,歷代皇帝無不文修武備,使突厥不敢輕易寇我中原。特別是自先皇秦晟繼位以來,和其結拜兄弟周朗、親兄弟秦琦先後五次擊潰了突厥的進犯,使突厥國力大傷,可惜啊,就在先皇率大軍北上征討突厥的途中,卻因病駕崩。周朗也在傷心之下隱居於石鐘山。”
另一人接道:“惜哉,惜哉!我西秦國憑空折損兩大支柱,不過還好先皇秦晟之子秦熠自幼聰敏好學,其弟翼親王秦琦能征善戰、善於治國。有此二人當可保我西秦國力不衰。”
食客的議論使秦熠想到父皇駕崩,母后也在悲痛之下隨父皇而去,自己現在已是孤身一人,不禁悲從中來。擡頭看到孫冉等人的面龐,心頭又泛起溫情:雖然父皇已駕崩,但他在位時內施仁政,外抗強敵,作出了赫赫業績,至今仍爲西秦國國民所緬懷。有這樣的父親,自己足可以此爲傲。何況即使父皇和母后已不在了,但是周圍還有很多關心我的人。冉叔他們六人自小看我長大,就不必說了。周朗叔、秦琦皇叔自小對我也是非常疼愛。搖搖頭放下心中的悲傷,他又想到:周朗叔那進則兼濟天下,退則瀟灑避世的處世之風令自己非常佩服。此去石鐘山找到了周朗叔,學會了他的那一身本領……
正在他想入非非之際,臨桌酒客又議論:“聽說當今小皇上將皇位讓給了其叔,現已離開皇宮,要去石鐘山找先皇的結拜兄弟周朗學藝。”
“當今小皇上自幼聰明過人,想必是看到其叔秦琦善於治國,而自己年紀幼小,無法獨立治理國家,所以纔將皇位讓出。”
“依我看來,當今形勢是君幼臣強,必是秦琦逼迫小皇上將皇位禪讓予他,再將小皇上趕出皇宮,讓他去石鐘山。”
“皇權相爭,自古殘酷激烈。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不管這皇位是小皇上主動讓出,還是被逼讓出,只要這皇位一讓出,小皇上的性命就危險了。”
聽到這話,孫立面露忿色嚷嚷:“難道小王爺不應該將皇位讓給翼親王?”
秦熠笑笑:“他們怎麼知道我和皇叔之間的感情。反正我不喜歡做皇帝,皇叔也是皇室中人,而且善於治國。將皇位讓給他,上對得起列祖列宗,下能使我擺脫出來去找周朗叔,何樂而不爲。”
這時,樓下傳來一片嘈雜之聲。秦熠等人聞聲向窗下看去,只見樓下長街的兩端各來了一對全副武裝的黑盔士兵,每隊士兵二百人。士兵前方有一對身穿皁衣的捕快正大聲呼喝:“官府辦案,此地戒嚴。”街上的城民和商旅面帶驚慌,紛紛向長街兩端跑去。
酒樓中的許多食客紛紛結帳離開。秦熠看到此景笑道:“沒事,估計正在抓捕那個逃犯,各位叔叔我們快點吃,吃完就到城裡耍耍,咱們在這裡多待幾天,玩盡興了再走。”
話音剛落,就聽樓梯上一陣腳步聲急響,樓上上來八人,皆着黑色勁裝,左手執弩、右手拿劍,面罩黑巾,渾身上下散發着凜冽的殺氣。當前一人高喝:“官府辦案,無關人等速速回避。”
情況來的突然,孫冉大叫:“保護小王爺,我們速速離開。”話音未落,只聽得一陣弓弦響動,八支弩箭閃電般向秦熠飛來。情況緊急,孫冉揮右掌將桌面向前掀去,左手拉住秦熠向後急閃。只聽咚咚聲連響,射來的弩箭全部被桌面擋住。孫立大叫“大哥,保護王爺”,領着馬韓、趙勝、王召、張劍拔劍向八名黑衣人衝去。一時之間刀光劍影閃起,酒樓上大亂。
孫立五人布成一個五行陣勢,趁酒樓空間狹小,黑衣人不易閃避的機會,將五名黑衣人一一卷入陣勢中斬殺,那名領頭的黑衣人見此情況,高喝道:“每人負責一個人,先將陣勢破了。”說着縱身一躍,長劍直刺孫立。孫立揮劍擋開,對張劍說道:“我攔住他,你們去把那兩個小嘍羅收拾了。”說完挺劍和黑衣人戰在一處。張劍和馬韓、王召、趙勝向另兩名黑衣人迎去。這兩名黑衣人怎敵得住張劍四人,不過片刻,就被斬殺。那名黑衣人見事不可爲,不顧自身安危,連劈三劍將孫立逼開,衝到窗前,正要跳窗而逃,一道劍光向他刺來,情急之下黑衣人連忙揮劍擋去,“鏘鏘鏘!”黑衣人連退三步,穩住身形,雙眼緊盯擋在身前的孫冉。
“無極內勁,松濤劍法,你是鐵衣衛隊長趙無極?”孫冉舉劍問道。
“不錯,是我。”趙無極左手一掀,將面巾取下。
孫立走到趙無極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真的是你趙無極啊,你手下的那幾個小嘍羅呢,怎麼不帶來。要是今日你帶來的是鐵衣衛,我哥幾個還真有可能被你給留下。”
趙無極面露無奈之色,嘆了一聲:“別提了。自皇上即位起,我們青衣、鐵衣二衛在宮中的職務就被皇上的飛鷹衛接替了。你們青衣衛倒是跟着小王爺出來了,可我的鐵衣衛除我之外都被調到近衛軍去了。”
“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刺殺小王爺?”孫冉厲聲責問。
見趙無極低頭不語,他大聲喝罵:“如果是其他人來刺殺小王爺,倒也罷了;但就是你趙無極不行。想當年你不過是京城禁衛軍中一個從八品的校尉,你所屬的部隊在西海郡和突厥作戰,大敗。你的上司爲了掩蓋他的罪行,用你當替罪羊。先皇英明,爲你洗脫罪名,又惜你之才,將你招入鐵衣衛。這麼多年來,先皇對你信任有加,對你的功勞不吝賞賜,將你從一個四品的鐵衣衛侍衛提拔爲正二品的鐵衣衛隊長。如今你來刺殺先皇之子,你對的起先皇救你於危難、拔你於低層的大恩嗎?”
趙無極很是無奈:“這是皇上下的密旨,命令我和皇宮的七名侍衛負責刺殺,我不得不從。”
“胡說,皇叔對我關愛有加,怎會派你們來刺殺我?孫冉,把這個犯上、僞命的傢伙殺了。”秦熠被趙無極的話氣的滿臉通紅,怒道。
趙無極搖頭苦笑:“呵呵,關愛有加?小王爺,你想的太天真了。事已至此,我就將我所知道得情況告訴王爺你吧,在你出京後的第三天,皇上就將他的親信趙儼任命爲漢川郡郡守。命令趙儼在漢川郡以緝捕逃犯爲名秘密將你截殺。現在,漢川郡六百士兵已經將這一帶封鎖,漢川城全城已戒嚴。”
“爲什麼會這樣?皇叔爲什麼要殺我?不會的,不會的,皇叔從小對我疼愛有加,怎麼可能殺我?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你的謊言。”秦熠疑惑着,喃喃自語。
“小王爺,不要再想了,不管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這裡。”孫立出言相勸。
“不錯,現在形勢危急,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裡。趙無極,先皇待你不薄,當年我們青衣、鐵衣兩大皇室衛隊跟隨先皇飲馬江河,抗擊突厥的日子是何等的快意。雖然現在先皇已逝,但先皇之子逍遙王秦熠就在這裡,何去何從,你看着辦。”孫冉沉聲問道。
趙無極滿面羞慚,把頭一搖:“你一劍刺死我吧。我率隊來刺殺小王爺,已是對先皇的不義;我任務失敗,並且透露了皇上的密令,是對當今皇上的不忠。我這不忠不義之人不配活在這世上。”
聞聽此言,秦熠肅容道:“不忠不義?身爲朝廷中人最看中的就是這忠、義二字,但是最難做到的也是這忠、義二字。趙無極,你聽命於皇上來殺我,是對皇上盡忠,對先皇不義;你將密令告知我們,是對先皇盡義,對皇上不忠。根據這一點,我可以說你是忠義之士,也可以說你是不忠不義之徒。何爲忠義?對誰忠義?對誰不忠義?這不是由別人來評判的。我問你,趙無極,你是否對的起你自己心中的忠義?”
趙無極聽罷渾身一顫:“自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作爲先皇一手提拔的近臣,如今受到皇上的猜忌本是必然,自己接了這刺殺的任務,陷入這必死之局,實屬不智。可笑自己一向以忠義自居,見識還不如小王爺,真是慚愧。罷、罷、罷!既是如此,我就先護送小王爺到周郎那,以報先皇的恩德。再返回西秦,接受當今皇上的處罰。”他面色毅然:“承蒙小王爺不棄,我願護送小王爺去石鐘山,以報先皇的知遇之恩。”
衆人來到樓下,此時街道上已無行人,街道兩旁的店鋪紛紛關閉,二百名弓箭手上了房頂,張弓以待。另四百士兵刀劍出鞘,在街道的兩頭列陣以待,街道上充斥着一股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