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到來之後,首先向年羹堯瞭解了多爾濟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滿洲的原因。
原來,那一天,由於索額圖的堅持,葛爾丹的詐降得以進行。先是葛爾丹在兩軍陣前折箭立誓,說要歸附清廷,永不背叛,然後,又說準葛爾的大軍需要安撫,請清軍派個夠份量的人進營表示一下……同時,葛爾丹還表示願意派出了自己的女婿穆薩爾到清軍中當人質。
結果,索額圖再次中計,派出了立功心切的佟國綱進入葛爾丹的軍營。於是,佟國綱在中途被穆薩爾給擒了過去。那之後,索額圖等人才知道,穆薩爾雖然是葛爾丹的女婿,卻不是一般情況下承襲家族勢力的蒙古貴族,他同時也是西蒙古最有名的勇士,單槍匹馬帶出幾千精銳的悍將。可是,即便知道了這一情況,一切也已經晚了。
葛爾丹以佟國綱爲質,要清軍讓出一條路,放他回漠北。
要知道,佟國綱身爲康熙的親舅舅,又是國相佟國維的親哥,雖然說沒什麼太大的能力本事,地位卻非小可。飛揚古和福全,還有索額圖都沒有這個膽子不顧他的生命,可是,如果放了葛爾丹,也肯定是死路一條。可惜,葛爾丹卻沒有那麼長的時間等,看到飛揚古等人沒有表示,他就派人以佟國綱爲盾,帶領大軍朝北撤!
“面對這種情況,飛軍門等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就在這個時候,皇上跟前的武軍門卻到了!”年羹堯又說道:“本來武軍門是替皇上傳旨的,見到當時的情形之後,氣得在兩軍陣前大罵佟國綱無能,結果,佟國綱可能是悔恨交加吧,一頭撞上了身邊準葛爾軍士的彎刀,自盡身亡!”
“佟國綱自盡了?”
“是啊,他也算條有血性的漢子!要不然,光憑他被俘這一條,就算日後能被救回來,也沒臉活在世上了!說不定還要連累佟家,就算是佟相爺,也絕對難逃干係!”年羹堯淡然說道,臉上卻沒有一絲同情的意思。
“是啊,宰相的兄弟居然成了俘虜,他也夠慘的了!……”常寧嘆道,他沒想到皇親國戚里居然還有人比他還倒黴,這倒是讓他的心裡平衡了一些。
“年將軍,那這個多爾濟怎麼又到了這邊了?”於中問道。
“你是誰……”年羹堯如今還不到二十歲,卻已經憑本事做到了從四品的遊擊將軍,自然是心高氣傲。本來常寧帶着一千在他看起來只能算是廢物的老弱士兵來這裡,就已經讓他很不爽了,只是因爲常寧是親王,他纔不得不禮貌一下。可是,於中是哪來的?走路都一瘸一拐就上戰場,爲的是什麼?所以,他心裡更加認定這是一羣老爺兵,都是爲了來戰場上散個步,順便沾沾他的便宜,撈點兒軍功的。也因此,他對着於中的回答十分不客氣。
“呵呵,我叫於中,他叫馬德,年將軍年輕有爲,實在是了不起啊,哈哈哈……”雖然知道年羹堯爲人驕傲、狂傲乃至於狂妄,可是於中仍然沒有想到他說話會這麼不客氣。不過,於中想想自己也確實是想來沾便宜的,也就沒往心裡去。
“是啊,年將軍,往後的戰況如何?”常寧看向年羹堯眼神有一絲不滿,畢竟於中、馬德都是他帶來的人,不過,現場的主力是年羹堯的軍隊,他也不好直言斥責,便轉移了話題。
“嗯,佟國綱一死,大戰便爆發了!葛爾丹令準葛爾軍全力從西北突圍,飛軍門指揮大軍以慢打快,依仗火炮的優勢,全力阻擊,兩軍戰況一時膠着,後來,飛軍門西北的七萬後續大軍及時趕到,葛爾丹見衝不出去,只好轉而朝東突圍!”
“飛軍門便率大軍追擊,加之葛爾丹的輜重又都在那一場大戰之中毀了,幾天之內,我軍連戰連捷……”
“後來,葛爾丹又遇到了薩提督的兵馬,當時薩提督看他全軍疲憊,便趁勢分兵三路發動攻擊!”年羹堯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當時我率軍正好趕至,看到準葛爾軍有一部因爲奉天軍馬的右翼未能及時到位而衝出,便率部追了上來!……不曾想,這個多爾濟也夠大膽,居然一直朝着滿洲而來,我不敢放鬆,就一直追了上來。……總算,僥天之倖,到這裡終於把他們給追上了!”
噓出了一口氣,年羹堯講完了。
“那年將軍你打算怎麼進攻這個多爾濟?”馬德又問道。
“這個本人自有打算,不勞費心!……”年羹堯冷冷的道,於中是個“瘸子”,馬德在他眼裡,就是個小白臉兒。
“啊?是這樣啊,好好好,那就好,那就一切有勞年將軍了!……只是,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幫得上忙?”馬德皮笑肉不笑的咬牙笑道,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還沒見過這種沒教養的呢!他在心裡暗罵。
“幫忙?不必了,二位大人可以帶着人先回去了,本人用不着這些士兵……”年羹堯愈發的不客氣。
“年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於中和馬德二位都是都統,官職都高於你,你最好客氣點兒!”常寧受不了,終於開始冒火了,年羹堯對於馬二人的態度總讓他覺得像是在針對他自己。
“……原來是兩位都統‘大人’,年某失禮了!”雖然常寧發了話,年羹堯卻還是那副樣子,愛理不理的對於中和馬德打了個拱,眼睛卻是連人都不看。
“年羹堯!”常寧發出了一聲悶吼。
“王爺,奴才追剿多爾濟,不敢出一點兒差錯,如有得罪,還請王爺和二位‘大人’海涵!”年羹堯還是“不卑不亢”!他沒想過把一個即將倒臺的王爺放在眼裡,因爲他的主子是四阿哥胤禛,而現在的四阿哥跟太子可是十分親密的,何況,他哪一句對常寧無禮了?
“王爺,”馬德看常寧正處於暴發的邊緣,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湊到他耳邊說道:“王爺,制怒!”
“制怒?”常寧轉頭看了一眼馬德,看到馬德勸阻的眼神,心裡稍稍冷靜了一下,雖然他還是對着年羹堯感到十分的惱火,不過,語氣卻已經平靜了下來,雖然裡面已經帶上了殺氣,“年遊擊,本王倒是想聽一聽你打算怎麼收拾那個多爾濟!……而且,本王也希望你的辦法最好能不讓那個傢伙波及到奉天的一草一木!”
“當然可以,”年羹堯淡淡的說道:“奴才打算讓開三條路,放多爾濟下山……”
“放多爾濟下山?”
“沒錯!”看到常寧對自己的戰術一副震驚的樣子,年羹堯的臉上不見絲毫情緒波動,只是擺出了一副冷麪孔問道:“難道王爺不同意?”
“當然不行!”常寧想也沒想就叫了起來,“若是放這多爾濟下山,以他騎兵之速,勢必難以消滅,那時,他肆虐滿洲,皇上怪罪下來,你不想活了?”
“王爺,何必着急呢?年將軍既然這麼說,定然是有他的想法,您何不好好聽一聽呢?”馬德看到常寧意圖再次暴走,只得開勸。事實上,雖然很不爽年羹堯,可他和於中對年羹堯的信心還是比常寧要大的多。
“好,本王就‘好好’聽一聽,年羹堯,你最好給本王一個合理的解釋!”常寧對着年羹堯大聲叫道,他本來還想跟年羹堯好好談談,可是,這個年羹堯也太不像話了,先是無禮,現在居然還想放多爾濟下山……
“遵命!”年羹堯詫異的看了一眼馬德,對這個人在聽到自己的計策之後所表現出來的鎮靜感到了一絲驚訝,畢竟多爾濟如果真的肆虐滿洲,在場的人全都是死路一條。
“看來這個常寧的手下還不全是廢物!”又看到了同樣“鎮靜”的於中一眼之後,年羹堯在心裡下了這麼一個結論,然後,他就開始對着常寧侃侃而談:“奴才之所以要放多爾濟下山,是因爲他手裡有炮……”
“有炮?”聽到了“炮”字,常寧轉頭看了一眼馬德和於中,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滿。這肯定就是他們的那三十四門沖天炮。
果不其然,年羹堯又接着說道:“這是他們在途中搶到的沖天炮,雖然當時我們追的也很急,那隻護炮的隊伍也全力反擊,可是,這些炮還是落到了他們的手裡!……這沖天炮射程遠,威力大,從山上又是居高臨下,我們如果靠的近了,肯定就會成爲他們的炮靶,可遠了的話,就等於放開了路口。現在這多爾濟因爲已經跑了幾天幾夜,正在休息,我們還能擋住路口,可是,等他休息好了,咱們可就沒那麼好運了!所以,與其捱打,還不如放開一條路,待敵軍衝下山的時候,集中兵力破之!”
“這多爾濟既然能帶人衝出重圍,也肯定有些本事,他的手下恐怕也多是精銳,年將軍,我們兵力也只是與他們多一些,就算能打敗他們,能消滅得了他們嗎?”馬德問道。
“不錯,此計太險。這多爾濟很有可能趁此來個壁虎斷尾,再次逃脫,那時,年羹堯你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再把他給堵住了!”常寧冷冷地說道。
“年將軍,要不這樣,咱們可以在下山的路口多挖壕溝,既然以阻擋敵軍騎兵衝擊下山,也能讓將士們躲避火炮……咱們就跟這多爾濟耗上了,我看那小山上也沒什麼吃喝,咱們就餓上他個幾天幾夜,到那時,我不信他還能擋得住咱們……”不想被人小看,於中大模大樣的說道。
“壕溝?大炮可開山裂石,區區壕溝就能防住炮轟?我怎麼沒聽說過?”年羹堯覺得於中和馬德這是在配合常寧找自己的麻煩,心裡更加反感。
“年將軍,壕溝確實可以隱蔽士兵,減少大炮轟擊所造成的傷亡,這是經過實踐論證的……依我看,於都統的話有些道理,你覺得呢?”馬德又說道。
“就算沒經過什麼實踐,也不能放開路!”不等年羹堯做出回答,常寧就不耐煩的說道:“反正就是絕不能放這個多爾濟下山!”
“不行,多爾濟必須放下山!”年羹堯硬梆梆的說道。
“爲什麼?”常寧陰聲問道。
“王爺,”年羹堯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山雖然不大,可是上面也有幾千人和幾千匹‘馬’,你說,這多爾濟會缺吃的嗎?一匹馬的血和肉,足夠他們多少人用的?哼,如果真的把山封了,咱人等他餓的沒力氣得到什麼時候?那時候,要是突然有另一支準葛爾敗軍到了滿洲,咱們又該如何?”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趕時間的話,西邊的大仗就輪不上了,年羹堯想道。
“……那也不能放他們下山!我們也帶了炮,可以跟他們對轟,寧可多等一段時間,也絕不能放、他、們、下、山!”常寧也發了狠,年羹堯的話可嚇不住他。
“王爺,年將軍剛纔的計策好像還沒有說完呀,要不要讓他再說一說……?”馬德又拉了拉常寧的衣服,微笑說道。
“是啊是啊,大家都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誰的辦法合適咱們也可以再商量一下,這叫什麼來着?對,集……集思,集思……”
“集思廣益!”看到於中裝傻,馬德輕踹了他一腳。
“好!年羹堯,本王就‘好好’聽聽你的辦法,你可別讓本王‘失望’啊!”常寧知道馬德是在提醒他不要太過火,他也知道這裡的主力都是年羹堯帶來的,雖然他能強搶指揮權,卻未必能如臂指使,所以,雖然年羹堯態度惡劣,可他還是給了對方一個面子。
“當然不會讓王爺失望!”年羹堯已經不是第一次想不到了,面前的常寧,還有他那兩個手下,居然又在他的強硬麪前退了一步,這對常寧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實在是罕見,不過這樣反倒好了,已經懶的跟這些人扯皮,所以,他開口說道: “王爺,奉天有渾河流過,由東北而及西南,離此處很近,奴才的想法是放開這小山的東南路口,從兩側夾擊,將多爾濟逼進這渾河之內……”
“水淹?”
“沒錯,是水淹!”
“那就得把另外兩條路守牢了才行啊!”於中又表示了一下,“年將軍你如果想堵住另外兩路,肯定就得分兵,可那樣的話,你用來將多爾濟逼進渾河的兵馬就不夠了呀!”
“我沒打算分兵,哼,這山上雖然沒多少樹木,可是,卻有的是草,如今天乾物燥,正是縱火的好時節……”年羹堯露出了一口白牙,森森然的有些嚇人。
“……這主意看上去是不錯,不過……”常寧搖了搖頭說道:“對方是騎兵,雖然無法在行進之時用炮,可是,他們終究也是精銳,年羹堯,你怎麼能保證一定能把他們給逼進渾河呢?難道那多爾濟就不能突破你的阻攔?……你未免太自信了吧?”
“王爺是信不過我!”年羹堯眼睛眯了一下,突然轉身看向了一個他的親兵,冷冷地問道:“張興,我們一路跟多爾濟打了幾回了?”
“回將軍,七回!”
“七回!我們勝了幾場?”
“七戰七勝,殺敵三千有餘,我軍死傷一千多名兄弟!”
“王爺!”年羹堯又轉頭直視常寧,“奴才三千多精銳,如果連多爾濟這點兒兵馬都擋不住……也就沒臉活着回來見您了!”
……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年羹堯很顯然是對常寧懷疑他的部隊的戰鬥力感到不滿,再看他的親兵看向常寧的眼神,也是足夠生猛……
“哈哈哈,年將軍麾下的將士果然厲害,居然能一對三,實在難得啊難得……既然如此,王爺,咱們就按年將軍說的辦吧,您看怎麼樣?”馬德的嘴咧的有些難看,不過,出乎意料的,常寧卻突然笑了,
“好,年將軍,既然你成竹在胸,本王就等你凱歌高奏了!那時,本王一定在奉天給你找間王府做暫駐之所!”
說完,誰也不理,轉身就走!
……
“這個,年將軍,我們帶來的人馬總該做些什麼吧?”看到常寧誰也不理的離開,馬德和於中都一時摸不着頭腦,弄不清這個王爺又怎麼了。不過,既然來了,總也要討個差事,所以,兩人又轉向了年羹堯。
“凡事須防萬一,既然二位大人有意,就各帶些兵馬防住另外兩條下山之路吧,本將軍正好多收攏些兵馬夾擊多爾濟……”年羹堯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撂下了這麼一句話,其中的輕蔑之意,實在是明顯不過。
“……呃哈哈哈,年將軍真是照顧咱們,好好好,就這麼辦吧!”馬德笑着,拉着於中朝自己的隊伍走去。
……
“媽的,這小子夠猖狂的,現在都這樣了,難怪以後立了大功也會被雍正給宰了!……整就是一個糞蛋兒——四面臭!”走得遠了,於中終於發起了牢騷。
“得了,你跟他置什麼氣?……”馬德笑了笑,拍拍於中的肩膀,說道:“這傢伙早晚都有人收拾,哼!你沒看出來常寧那傢伙是氣極了?嘿,只不過怕這小子怠工,把多爾濟放到奉天亂來纔沒發火罷了,……以後肯定會找他麻煩!再說了,就算常寧不收拾他,咱們就不能收拾他?媽的,這傢伙是什麼貨色我還不知道?貪的要命,雖然不怎麼吃士兵的空額,可他殺人越貨的什麼都敢幹,到時候不用別的,找幾個御使參他幾本,光一項訓兵殘暴就足夠他喝幾壺的……媽的,瞧不起我?他不知道老子是幹什麼的,別的不行,老子整臭他,讓老百姓都知道,看他怎麼升官!”
兩個人罵罵咧咧的走遠了!
只是,無論是馬德、於中,還是年羹堯和常寧,都沒有想到,只是因爲一個小小的疏漏,讓這場戰事完全改變的預定的軌跡!主角……不再是年羹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