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有一個銀壺和兩個銀盃,雕紋繁密瑰麗,是大匠手筆,還有三四碟色澤鮮豔,花樣精緻的糕點,奶油的清鮮撲鼻而來。水老太微微一笑道:“請用吧。”一邊爲我倒了杯紅茶,指甲熱烈鮮豔,勻稱明亮,左手的食指上纏着厚厚的白紗,
我謝過,關切地問道:“水夫人的手受傷了?”
“不礙事。”她的笑容一絲不亂。
“水夫人今天請我來喝茶,是有什麼話要說嗎?”我直接提出心中疑惑。
“沒有,請房客喝茶,不是房東應該做的嗎?”她禮節性地一笑,官方中更顯出應事的老練。
“那黎璃……”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不喜歡她。”她回答得乾脆,又帶了點情緒,但是繼而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慢悠悠道:“我也會請她喝茶的,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別人的喜惡不好評判,我只得岔過話去:“今天水夫人請我喝茶,我是受寵若驚的,因爲聽說夫人並不愛見人。”
水老太用銀匙輕輕攪着茶水,發出有節奏的“叮叮”的聲音,等在這聲音之外的靜默中,讓我如芒在背。
她終於開了口,卻有些凌厲的試探:“我雖是足不出戶,卻也風聞鎮上的變故,有個年輕的學生自殺了,聽說是因爲見我不得。”
“不是,他想見的並不是您,所以您不必自責。”我爲了不被她中途趕出去,只得小心應付,但心中怎能不怨,彭煊的死,是和她有必然關係的。
“我怎會自責?”她眼皮稍稍擡起,像聽見一件滑稽淺薄的事,“是他幼稚,你們是認識的罷,那他想見的是誰?”
我突然意識到話題的深入比我預想得快得多,而且竟都是她在推波助瀾。我頓了頓,盯着她的眼睛,吐詞清楚道:“水瑛。”
“哦——”她並沒有多少意外,將手中茶一飲而盡,“又是她。”
“您和她是親戚吧,她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多給我講一些嗎,我很好奇。”我懇求道。
“是個美麗的女人,”她的語氣中帶有輕蔑,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似的,“一個足以讓全世界的男人爲之傾心的女人,我的姑母。”
“她是您的姑母?”
“是的。”
“已經過世了?”
“死了二十幾年了吧,就在這棟房子裡。”
看來我以前的房東說的沒錯,二十多年前,水瑛是還住在水公館的。
“你也對她感興趣?”水老太眼色一轉,斜斜地看過來。
“大概是因爲我已去的同學的緣故罷,所以想知道更多有關水瑛的事。”我如實稟明。
“她很不幸,美麗是美麗,但很不幸。”水老太突自嘆了口氣,像不忍心回想往昔一般,“她的一生是活在噩夢中的,晚景也很淒涼。”誰知她話鋒一轉,帶着些笑意問道:“莫不是你自己想知道她吧,別也被她的美貌迷惑了,她是個不祥的人。”
這看似無心的一問將我逼出一身細細的冷汗,昨夜夢中的溫存又侵襲了全身,我訕訕道:“可惜她已經過世了。”
水老太輕笑了兩聲,這笑裡藏着古怪,我一時辨認不清。
我拿起茶盅,也喝了兩口,小心道:“有一件事我想問一問,又覺得不敬。”
“不妨。”
“水公館裡有沒有一些超自然的東西存在?”
“超自然?”
“就是——鬼。”
“哈哈……”水老太大聲笑了,她的聲音一貫是低沉緩慢的,不像別的老人那樣沙啞滄桑,這一笑,卻有些高昂了。笑聲停下,她緩緩斂色道:“哪裡有鬼,鬼都在人的心裡。”
我突然想到什麼,很自然地對號入座了,忙追問道:“水夫人,莫不是你知道白依依行爲不端?”
“我並不知曉,不過,你昨日說她殺人,今天又懷疑她裝鬼,你們之間是有誤會罷。”她腦子很是機敏,縱使我思維如此跳躍,她也跟得毫不費力。
見她神色淡淡的,我不好再拂她的意,目光無意間落在昨晚躲藏的書桌下,黎璃所說的行李袋已經不見了。我掃視了一下屋裡的陳設,見書架上有一本精裝的意大利童話,黃色封皮,在一批灰暗的線裝書中顯得格外耀眼。
“您還看童話嗎?”我隨口問道。
她順着我的眼光一瞟,笑道:“老太婆就不能看童話書了?無聊的時候,你也可以讀一讀,裡面有一章《人皮》,很是有趣。”
後來又聊了些風土人情,我見她懶懶的,心裡又惦記着黎璃的事,就告辭出去了,這次談話,我好像知道了什麼,卻又像一無所知,心裡有種懨懨的失意。
拿起手機,見幾分鐘前黎璃發的一則短信:我在刀泉菜市。我立刻驅車前往,找了幾圈,正見一個健壯的大漢和她拉扯。
那大漢戴着只露着兩隻眼睛的毛線帽,在搶黎璃手中的揹包,黎璃被他拖到了地上,死死攥着包帶不放,我心急如焚,立刻上去就朝大漢私部猛踹一腳,他吃痛蹲在了一邊,旁邊看熱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喊道:“有人搶劫,快報警!”周圍羣衆開始掏出手機撥110,大漢見形勢不好,忍者痛躬着腰跑掉了。
又是虛驚一場,我扶心有餘悸的黎璃上了車,問了簡單的情況,原來她跟着白依依到了菜市場就找不到她了,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個劫匪,硬是要搶她的包。
“我怎麼火這麼背啊。”她唏噓不已,“也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吧,昨天差點死了,今天又被搶,真是禍不單行。”她疲憊得靠在車座上閉上了眼。
“黎璃,我覺得有哪裡不對頭。”我回想剛纔劫匪的樣子,心裡有點惴惴不安,覺得好像遺漏了什麼細節。
“想多了吧。” 她不以爲然,側過臉看着我,“對了,今天和水老太的會面還順利嗎?”
“不好說,我感到她並不隱瞞什麼,卻又話中有話,不說完全,讓人難琢磨。”我嘆了口氣,“不過,她說有時間要請你喝茶。”
“不稀罕。”黎璃不屑道。
車裡有片刻的安靜,大家各有所思,黎璃一臉無奈道:“我們現在是孤立無援了,好不容易揪出白依依這個大惡人,誰知那個邢所長和水老太都不相信,看來得蒐集更多證據才行。”
提到邢所長,我靈光一閃,是的,就是他!我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連忙推搡着黎璃道:“那個劫匪,你不覺得在哪裡見過嗎?”
“他蒙着面,也認不出來啊。”黎璃疑惑道。
“那個身材,是不是和邢所長很像,而且——你有沒有注意到昨天去派出所,他——”我因爲激動嗆了幾口,黎璃打斷道:“邢所長?警察知法犯法?你是想破案想昏頭了吧 ,別再牽強附會了!”
“你聽我說完!昨天在派出所,他跟我們握手,手腕上是不是有個紋身?”
“是……”黎璃仔細回想道,“是個蝴蝶,挺小巧的。”
“對!今天搶你包的這個人,他的手腕上同樣位置也有個一模一樣的蝴蝶!”
“啊?你看仔細了?”黎璃也發覺事情的怪異,開始緊張起來。
“我確定!所以從剛纔開始就覺得哪裡不對頭,這絕非巧合。”我在心裡盤算起來,白依依,派出所所長、白依依的包、搶包……
“這個包是白依依的,邢所長幫她搶包?難道他們是一夥的,水雲鎮的警察監守自盜?”黎璃驚慌失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糊塗了!”
“你別急,好好想想,白依依平常買菜要背雙肩包嗎?”
“不會,一般就拎那個帆布包。”
“那她這次出門買菜就有些反常了,還專門繞道盥洗室跟我打招呼,對了,她是想讓我看見我的包在她身上,然後引我們去找她。”我盡力理清思緒,條分縷析。
“她怎麼肯定我們一定會跟她出門?”
“只有一種可能,她知道我的包裡有很重要的東西,是我一定要拿回去的,也就是說,那兩封信,她應該看過了。”
“這……如果真是這樣,也太糟糕了。”黎璃有些喪氣。
“但我現在考慮的重點並不是那兩封信在白依依手裡,也不是她和邢所長勾結一起,而是爲什麼他們要處心積慮地拿回這個包,冒着被識破身份的風險?”我揚了揚手中的屬於白依依的包,狐疑不已。
黎璃也附和道:“是啊,這個揹包裡,就是一個買菜用的帆布包,裡面也沒幾毛錢,還用出動派出所所長嗎?”
我頭一擡,冷靜道:“是不是裡面有什麼竅兒我們沒有發現,他們是怕我們找到什麼東西?”
“很有可能!”黎璃篤定道,“我們快回去再自己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