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夢,一家酒肆,在都城最繁華的大街,沒人知道這家酒肆何時興起,卻見其自興起時便賓客絡繹,十五年來生生不息。
時間快到傍晚,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夜市的攤位開始相繼出現,到處交雜着人聲馬鳴,叫賣的,吆喝的,砍價的,爭吵的,此起彼伏,一浪壓過一浪。
差不多準備就緒,約摸再過半個時辰,水雲夢也要開門迎客了。廊中出現一個極速前行的身影。
仔細看時,那正是在後院負責洗姑娘們衣屋的王媽媽。雖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要上報,但這王媽媽也時刻沒敢忘記自己的身份,一邊疾步走,一邊在自己的衣角上,把手蹭了蹭,大幹了,又嗅一回,確定自己身上沒雜味了,才擡起步來。
不敢怠慢,“蹭、蹭、蹭……”直奔二樓。
王媽媽看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門,不大敢碰,深吸一口氣,全吐出來,神定了,才“噔、噔、噔”上手去敲。就三下,王媽媽不敢多敲,也不敢用力。
不多不少,三下,不輕不重,剛好裡面能聽得到,又不至於嫌吵。這個技能,凡事想在水雲夢好好待着的,都得可到心底裡、骨子裡。嘴甜的,就跟其它人先學學,也就知道這層忌諱;嘴笨的,到頭來被罵被罰個幾次,也就長記性了。
“進來。”裡面傳來軟軟糯糯的女聲。
“咿……呀……”
門,推開了。
“呀……咿……”
門,合上了。
“什麼事呀,要這麼謹慎?”屋裡就一個女人,面對着鏡子,正準備給自己的耳垂上摘耳墜。
“如意,你還是把原先的那副給我吧。”女人聲音很輕,但又是一副不容置疑的震懾力。
那個被喚作如意的丫鬟,接過自己主子不喜歡的耳墜,又從首飾盒裡挑出了主子看好的那一對送過來。
女人把耳墜拿在手裡,端詳一下,想放下來去換了另一副,但又覺得懶散,就直接往耳垂上戴去。
“水姑娘,雲姑娘回來了。”王媽媽回稟着。
女人側過臉去,看着鏡子裡自己剛掛上的珊瑚紅玉的耳墜子,還是覺得還不大滿意,就有換下,仍舊拿了方纔的翡翠滴雨珠戴上。
“回來就回來吧,依着水雲夢的慣例,以往該怎麼辦的現在就怎麼辦,這事哪裡值得跟我打報告?”
“水姑娘的意思,是把雲姑娘攆了出去。”
“不然呢?”女人挑起一邊的細柳眉來,“我問你,她現在還是不是水雲夢的人?”
“可是,……”
“別打岔。”女人截斷道。
王媽媽思量了一下,“雲姑娘在水雲夢掛了三年的頭牌,那可是真正的搖錢樹啊,水姑娘就打算這麼攆她出去?”
“那是她自降身價,好好的頭牌歌姬不要,不願尋個好人家嫁,偏偏要跟那個長工一起出去,還說什麼自己的身自己贖,就算淨身出戶也無所謂。那好,她要淨身出戶,我就成全她,好歹這些年幫水雲夢掙了點票子,我也就當沒有過這個姐妹。”女人戴好了墜子,拿了胭脂盒,旋開,用指甲挑一點,抹在脣上,輕輕暈開,“她不是要逍遙自在,過正常人的日子麼?現在回來做什麼?”
“水姑娘,您真要趕了雲姑娘去?”
女人明白了,轉過頭來,玩味一笑道,“說吧,她給了你多少?”
王媽媽被指突如其來的一問愣了一下,“啊?”
“五兩銀子?”女人晃了晃左手的五根手指。
“呃,這個,”王媽媽陪笑着,伸出十個指頭,“十兩。”
女人嘴角輕蔑往上一勾,“看來是真下了血本了呀,讓你通風報個信就這樣,那她是有多急着回來?說不定都窮途末路了,你還捨得往這麼高的價上擡,也不怕我不答應她回來,你跟你的雲姑娘交待不了?”
“咱家水姑娘心腸好着呢?怎麼會。這也是塊肥肉,不要白不要嘛。”王媽媽往前走了一步,“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水姑娘就忍心她跑到別家去,給其他的媽媽掙錢麼?”
“那倒也是,那就留着吧。”
王媽媽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下了。這筆錢算是實實在在的,放進兜裡了。
眼見已經打扮完成,女人從雕花的黃梨花木凳子上站起來,轉身。
“水姑娘這是要去見她嗎?”王媽媽熱心至極。
“見她?”女人瞥了一眼王媽媽,“我現在看沒這個閒工夫。你去找谷先生,讓他在後院收拾個空房間出來,不用太乾淨,悶不死人就行。”
“知道了。”
女人走過來,媽媽立刻識趣地開了門,“水姑娘,這是要開門了?”
“有趣的故事,自然該開場了。”
說着,女人已經走出來,站在二樓正對大門的走廊上。
不用再吩咐,樓上樓下熟練的小廝們已經忙開了,給水雲夢掌燈的掌燈,給姑娘們跑腿的跑腿,替廚房打雜的打雜……
穀雨一席長青衫,服服帖帖,乾乾淨淨,拿着扇子往門口一指,“開紅。”
兩個小廝恭恭敬敬地向門邊移去。
“當、當、當”,洋鐘敲響了。
夜幕降臨,水雲夢要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