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3-26 15:45:46 字數:4387
1
陽春三月的北京城,春光明媚。街道兩旁盛開着外粉白的櫻花與嬌豔的桃花,厚實而妖魅的花瓣伴隨着和風細雨飄落到地上,青碧的弱柳早已抽出絛絛細絲,點綴着無邊春色。歸來的南燕嘰嘰喳喳追逐着竟相飛舞,一派萬物復甦的景象。
可胭脂卻無心欣賞這『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的美好光景,儘管衰神兼喜鵲男夏沐風一直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問東問西,但顛簸的馬車顛得她暈暈欲睡。
“你的父親是富察家的哪支?我怎麼不知道李公公還有這號親戚?”
“……”
“李公公逛青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說下你的祖籍是哪的?”
“……”
“我還真是佩服你,除了李公公還沒有人能把老佛爺的性子摸得這麼透!”
“我好睏……”
胭脂很想發火,但她更想睡覺。如果不是被睏意捆住了眼皮,早已將夏沐風扔下馬車。
“奇怪。軒翔今早也是哈欠連天,不會昨晚去做賊了吧?啊,喂——喂——!”
【強X場景:通政使司大人正在養心殿向皇上通報民情,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打了個噴嚏。】
看着胭脂的頭輕輕抵在自己胸前,夏沐風趕緊扶起了她快從橫凳上滑落的身子,讓她椅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少女黑玉般的雙睫靜靜覆蓋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筆挺的鼻樑略帶英氣,精緻的嘴脣就如同新鮮石榴般鮮豔。她的臉色略顯蒼白,想來是昨晚沒睡好。
“男女授受不清了啊!喂——!”
夏沐風搖了搖她的小身板,看樣子一時半會是醒不來了。真不知道昨晚軒翔是怎樣將她從刑部大獄中弄出來。不過至少肯定了一點,這個小女人雖然功夫不怎樣,但在這紫禁城裡做事還真有一套。連一向喜怒無常的老佛爺都讓她收拾得服報貼貼的,想來是得到了李公公的真傳。
今日早朝後在官員茶水間遇到韓軒翔時,夏沐風感覺到童年好友的氣場極不正常,原本清泠的神情愈發拒人於千里之外。總算乘機沒人時尋得個機會,搭訕了兩句,卻從他的話語中感覺到事態的嚴重。
“昨晚可還順利?”他問道。
“遇到了一隻狼,險些被咬。”
韓軒翔一直把稽查院督察顧邵威稱爲‘狼’。難道他在潛伏後黨中的身份已經被查覺?夏沐風發現好友一直在用手捂着胸口,不禁擔心的問道:“你受傷了?”
“被貓兒給咬了一口。”通政使司大人繼續隔着衣服抓着搔胸口,他的表情看起來鬱悶無比。
“哎,找個地方脫衣服讓給我看看。”
“不必了,皇上一會宣我去養心殿。以後沒事儘量別來找我。”韓軒翔少見的連打了三個哈欠,邁着沉重的步伐離去。
都說哭泣、笑意、哈欠、噴嚏會互相傳染,夏沐風望着好友的背景,愜意的伸了個懶腰,打個長長的哈欠,“哎~~~金地夜寒消美酒,玉人春困倚東風。”
看着胭脂那安靜恬淡的睡容,夏沐風將她的頭枕了自己腿上,讓她平躺在長橙上睡得更舒服些。想起了行刺那夜她氣急敗壞的通紅小臉,不由得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馬車外咯咯的馬蹄聲與混和着吱呀的轅車聲輾碎了一地旖旎春光。
2
愛新覺羅.載灃從十歲那年父親愛新覺羅.奕譞去世時,雖爲側福晉所生的他作爲王府世子世襲罔替了醇親王的爵位。如今雖然只是一位十五歲的少年,卻也是整個王府的當家人。老福晉柳貞從小就將她視同已出,關係親厚非常。老福晉的病他心中一直有數,這是多年來各積攢下來的心病所至。老福晉一直對從幼年時便被老佛爺抱走的哥哥載湉一事耿耿於懷。再後來聽聞宮中傳言,年幼的光緒帝在宮中由於不受太后的喜愛,連太監奴才們都合計着欺負算計他,每日的飯菜都是餿臭變質,根本不可食用。再後來,西太后爲了建立自己的威信,常常在光緒帝早晨向東西太后兩位‘皇爸爸’跪安時責罰皇上,時常讓載湉跪上數個時辰,沒有自己的命令不許起來。老福晉在知道全數事情後便對慈禧太后埋怨非常,至此再不往來。連逢年過節或國家的重大慶典,都把自己關在府中,一心理佛,不問世事。
如今,老太后打發人送補品,豈不是在爲難自己?老福晉要是還能下牀活動,必定會將這些補品全部扔出醇親王府。
在看到夏沐風由馬車中出來,載灃不由得心中一沉。連太醫院首屈一指的夏御醫都派來親自問診,看來老福晉的病果真如同太醫院御醫形容的那般兇險,即便是悉心調理,只怕也熬不過今天冬天。
“臣,夏沐風,見過王爺,王爺千歲。”
“奴婢胭脂見過王爺。”
載灃盯着胭脂問道:“你是何人?”
他覺得眼前這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宮女非常面善,似乎在哪見過。
胭脂答道:“奴婢是諸秀宮的宮女,奉老佛爺之命前來探望老福晉。”
“承蒙老佛爺惦記,只是老福晉已多日臥病在牀,不便見客。還是請你將這些東西帶回宮去罷。”
完聽載灃的話,胭脂不由得一愣,小嘴一噘立馬不高興了。這小破王爺還真不給面子。別看他是光緒皇帝的胞弟,長相上有許多相似之處,同樣圓潤而柔和的臉龐,狹長的眼瞪,薄薄的嘴脣。可他一臉臭屁的表情比溫柔仁慈的光緒帝差遠了。如此不給面子!難道還真不知諸秀宮的人是得罪不起的?
“那奴婢要如實稟報給老佛爺了。”
胭脂賭氣的話音剛落,和事佬夏沐風就急着過來唱圓場戲:“王爺您嚴重啦,這位宮女姐姐因爲憂心老福晉的病情,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就奔您這來了。再說了太后老佛爺與您家老福晉畢竟是一家人。一家人,又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呢。”
載灃動了動嘴沒說話,他正處在少年桀驁不訓的叛逆期,雖然堅持保守與中庸之道的父親一再告誡自己須慎重、低調,說這纔是爲人處世之道。可是不知爲何,他在同情哥哥遭遇的同時,也對把玩權勢、割讓國土的老太后本能的反感。葉赫那拉氏竅取他愛新覺羅家的天下,世人不說,但所以人內心都跟明鏡似的。
由遠至近的急促馬蹄聲傳來,化解了尷尬的氣氛。一匹威風凜凜的黑色良駒在醇親王府前停下。
“臣,顧邵威見過王爺,王爺千歲。”顧邵威下馬後雖然行的是跪禮,言語上卻無絲毫臣服之意。“聽聞府內的老福晉病重,舅舅特讓臣前來探望,隨便帶了幾棵千年人蔘來送給老福晉補身子。”
起身後夏沐風拱手行禮,點了點頭,“夏大人。”
夏沐風回禮:“顧大人。”
醇親王迎上前去,問道:“顧大人。今兒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有勞榮大人操心了。只是老福晉臥牀多日,已不便見客。”載灃停了停繼續說道,“聽聞顧大人最近升遷了大理寺卿,可謂是官運亨通。”
大理寺卿?!夏沐風暗自心驚。這般可怕的敵人竟然坐上了刑獄最高長官一職,只怕維新黨人在變法實施只會愈加困難重重。他心虛的瞟一眼顧邵威,發現他的眼中對自己未無懷疑之色時,才稍稍放下心來。畢竟爲自己只是宮中一介御醫,手中沒有實權。即便是近來與皇上走得比較近,也不會有人疑心他的身份。
“皇恩浩大。顧某不才,僥倖得到皇上賞識。”顧邵威客套的應對着,擡眼卻看到夏御醫身後的女子正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自己。似乎便是新年廟會那日陪同在流昔身邊的女子,只是時隔多日不敢確定。於是便問道:“你的名字可是叫胭脂?”
就那麼幾個字,將夏沐風的小心肝給震得嘩啦啦的涼了。雖然不知道顧邵威從哪方面開始懷疑,他心想這小丫頭又要完了,又得進一次刑部大獄了。
胭脂慢條斯條的行了個福禮後答道:“奴婢名喚來喜,是諸秀宮的宮女。”
這番漫天扯謊把夏沐風佩服得五體投地。她哪像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任是在宮中活了五十多年的李公公,都沒能像她這般睜着眼睛說瞎話,任是連眉毛都沒抖一下。
顧邵威淡淡收回了目光,雖然他一向記性不錯,由於記掛着流昔,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從馬上取下錦盒遞給一邊的王府總管後,向載灃說道:“王爺,臣還有急事,不便久留。改日再來探望老福晉。”
“顧大人好走,本王就不遠送了。”
醇親王載灃望着顧邵威的背景,突然轉身對胭脂問道:“你究竟是叫胭脂,還是叫來喜?”
“回王爺,奴婢名喚來喜,胭脂是奴婢的小名兒。”
胭脂低着頭抿嘴笑嘻嘻的,她一點也不害怕眼前這個與自己年齡一般大小的少年。她感覺這位小王爺有趣極了,雖然極力擺出一付嚴威正襟的樣子學着大人打官腔,但下巴上連個鬍渣都沒有,聲音也還稚嫩得很。
載灃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夏沐風有些尷尬的輕咳了聲,道:“王爺,這位姑娘是李公公家的親戚,最近倍受老佛爺的喜愛。聽說過段時間就要和幾位大人家的千金一起晉封爲‘御前女官’。您看要不要讓她去和老福晉說說話兒,講講皇上最近的情況,讓老福晉也開心開心?
“也好……”醇親王慢慢解開了緊鎖的眉頭,向他們點了點頭說道:“怠慢二位了。”
3
待到回宮時,已過了晚膳時間,胭脂餓得飢腸轆轆正想回怡芳園找些點心吃,不想被迎面走來的小貴子給叫住了。
“貴公公,您沒事就好。昨兒個可嚇壞奴婢了。”
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小女子,小貴子暗歎了口氣。這珍嬪主子得寵的日子怕是不多嘍。自己今早回宮,看到皇上一宿未眠,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還以爲是爲珍小主兒的禁閉和醇親王老福晉病危的事情憂心呢,哪知光緒爺見着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追問胭脂的下落,自己也只好從實招來,說那小丫頭乘亂跑了。結果皇上的神情突然一滯,半晌沒出聲後反問起自己:你說她還會回來嗎?
“皇上找你吶。這不直叫我在怡芳園門口候着等你。”
“是爲了珍小主兒的事情嗎?我聽說老佛爺已經將小主兒放出來了呀?”
小貴子跺腳急道:“哪有這麼多問題,我們做奴才的把主人伺候好了就是最大的福份。要是個個得像姑奶奶您一樣問東問東,腦袋都不曉得掉多少顆了!”
胭脂沒有反駁,悶聲低頭跟着小貴子向養心殿走去。如果不是出了這麼多事,她還真不想回皇宮,動不動就要下跪,連說個話都得加個前綴‘奴婢’,哪比得上與春娘和流昔在一起的時候自在快樂。可見這青樓比皇宮來得好,否則同治爺當年怎會冷落六宮粉黛,流落在煙花巷?忍字頭上一把刀,既然是自己應承過的事情,就必要有始有終。等到委託人的任務完成後,就可以和流昔離開翠軒閣,自由自在的生活。
4
都說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胭脂自從身份被光緒帝知曉之後,總覺得自己隨時會小命不保。儘管皇上臉上的笑容有如和煦春風,她依舊是一付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模樣。
“妙雪,刑部的趙世頡以何罪之名將你與小貴子抓進刑部大獄?”
胭脂直到現在還沒有習慣光緒帝所賜的‘妙雪’之名,片刻之後才低頭說道:“奴婢不知。”
“依朕看,你在刻意隱瞞吧。”
“我沒有!”胭脂心中一驚,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言辭上有大不敬之意,連忙糾正道:“奴婢絕無刻意隱瞞之意!
光緒帝蹙起了秀氣的眉:“妙雪,朕並無責怪之意。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朕想聽到的是‘實話’。朕知道你有難言之隱,所以我想幫助你!”
“奴婢……”
“因爲何種原因賣至青樓?”光緒帝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感情。
皇上多半瞭解到自己出自青樓的卑賤身份,胭脂被他一語道破後反倒心中一片坦然,回道:“因爲家中貧寒。父母不希望我和姐姐被活活餓死,所以被賣到京城裡的八大胡同中。”
光緒帝的眉頭蹙得更緊,半晌沒有說話。
胭脂已經報定了掉腦袋的打算,心一橫,跪在地上直視着光緒帝的眼睛,“奴婢自知以此身份混進宮中是死罪,只求皇上不要遷怒於別人。”
“你救了朕一命,朕又豈能怪罪於你。天子本是百姓之衣食父母,國之根本。朕卻只能眼睜地看着國土破碎,朕的子民因食不裹腹好變賣兒女。朕,愧於大清國的一國之君。是朕對不起你們。”
兩行清淚順着光緒帝略顯蒼白的臉頰慢慢滑落,胭脂一時間愣住了。
皇上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