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兒辦了一席酒,請過西門慶來,一者吃糉子,二者商議過門之事。
定了五月十五日,先請僧人唸經燒靈,然後西門慶這邊擇日娶她過門。
西門慶問李瓶兒道:“到了燒靈那日,花大、花三、花四這三兄弟要不要請?”
婦人道:“我每人發個請柬,隨他們來不來!”
當下計議已定,單等五月十五日,婦人請了報恩寺十二個僧人,在家唸經除靈。
五月十五到了。
西門慶那天封了三千塊紅包做人情,送應伯爵過生日。
早晨拿了五萬塊交給玳安,叫他買辦置酒,晚上慶祝李瓶兒脫掉喪服,結束守孝。
叫平安、畫童兩個跟着,約午後時分,騎馬往應伯爵家來。
那日在席者謝希大、祝實念、孫天化、吳典恩、雲理守、常峙節、白賚光,包括新入夥的賁第傳共十個朋友,一個不少。
又叫了兩個年輕的男藝人小鮮肉兒彈唱。
敬完酒,入座之時,西門慶專門叫過這兩個小夥子,認的頭一個是吳銀兒的兄弟,名喚吳惠。
另外一個不認得,跪下說道:“小的是鄭愛香兒的哥,叫鄭奉。”
西門慶坐首席,給這倆小夥每人賞兩千。
吃到日西時分,只見玳安拿馬來接,到西門慶耳邊悄悄說道:“二孃請爹早些過去。”
西門慶給了他個眼色,玳安就往門外走。
被應伯爵叫住問道:“賤骨頭兒,你過來說實話。
若不實話實說,我把你小耳朵擰掉了,你應二爺一年有幾個生日?
那日頭天上掛着偏西一點點你就拿馬來接,究竟誰支使你來?
是你家中哪個娘支使了你來?還是勾欄院裡邊十八子桂姐那裡?
你今天若不說,過一百年也別對你應二爺說,枉我還有替你這小狗禿兒娶老婆的心思。”
玳安只說道:“確實沒人支使小的。小的恐怕天黑的早,老闆要起身早,所以才帶馬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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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伯爵沒奈何斜了他一眼,見他不說,便道:“你不說,我明日打聽出來,和你這小滑頭算帳。”
於是又斟了一盅酒,拿了半碟點心,給玳安拿下邊吃去。
良久,西門慶下來更衣,叫玳安到僻靜處問他話:“今日花家有誰來?”
玳安道:“花三下鄉里去了。花四家裡眼睛害病,兩家都沒人來。只有花大家兩口子來。吃了一天齋飯,花大先回家去了,只有他老婆,臨走,二孃把她叫到房裡,送了他十萬現金,兩套衣服。她還給二孃磕了頭。”
西門慶道:“花大沒說什麼?”
玳安道:“他一字沒敢提甚麼,只說到明日二孃過來,他以後要來咱家走動。”
西門慶道:“他真個這麼說的?”玳安道:“小的怎敢說謊。”
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又問:“齋供結束了沒有?”
玳安道:“和尚老早就走了,靈位也燒了。二孃說請老闆早些過去。”
西門慶道:“我知道了,你外邊看馬去。”
這玳安正往外走,不想應伯爵在過道內偷聽,猛的叫了一聲,把玳安嚇了一跳。
伯爵罵道:“賊骨頭兒!你不對我說,我不是也聽見了?原來你們爺倆兒乾的這好兒!”
西門慶道:“狗殺材,休要猖狂。”
伯爵道:“你以爲央求央求我,我就不說了,做夢。”
於是應伯爵走到席上,如此這般,對衆人說了一通兒。
把西門慶拉着說道:“哥哥,你可做個人吧!
有這事兒,就掛口不對兄弟們說聲兒?
就是花大敢炸刺,哥哥只管吩咐俺們一聲,等俺們和他說,不怕他不聽。
他若敢道個不字,俺們就與他結下個大疙瘩。
究竟不知哥哥這門親事成了不曾?哥哥一一告訴俺們。
本來交朋友做甚麼?兩肋插刀。哥若有指令去處,兄弟們情願水裡來火裡去,絕無二話。
弟兄們這樣待你,哥哥卻還只瞞着不說。”
謝希大接過說道:“哥哥若不說,俺們明日宣揚到勾欄院裡邊李桂姐、吳銀兒知道了,大家都不好意思的。”
西門慶笑道:“我叫衆位得知罷,親事已都安頓停當了。”
謝希大道:“哥哥到明日娶嫂子過門,俺們都去。哥好歹叫上幾個唱曲兒的,請俺們吃喜酒。”
西門慶道:“這個不用說,一定奉請列位兄弟。”
祝實念道:“與其明日爲哥哥慶喜,不如咱今天替哥哥把一杯酒,先慶了喜罷。”
於是叫伯爵把酒,謝希大執壺,祝實念捧菜,其餘都陪跪。把兩個唱曲兒的小夥也叫來跪着,彈唱一套《十三腔》“喜遇吉日”,一連把西門慶灌了三四盅酒。
祝實念道:“哥哥,那日請俺們吃酒,也不要少了鄭奉、吳惠兩個。”
轉頭道:“就算有預約的也推了,你二人無論如何也要去。”
鄭奉掩口道:“小的們一定伺候。”
須臾,敬酒完畢,大家分別回席上坐下。又吃了一會兒。
看着天色已晚,那西門慶哪裡坐的住,趁人不注意,錯起身走了。
應伯爵還要攔門不放,謝希大道:“應二哥,你放哥哥去罷。休要誤了他的事,叫嫂子見怪。”
那西門慶得手上馬,徑直走了。
到了獅子街,李瓶兒摘去孝髻,換上一身豔服。
堂中燈火輝煌,預備下一桌齊整酒席,上面獨獨安一張金交椅,讓西門慶上座。
丫鬟執壺,李瓶兒滿斟一杯敬上去,磕了四個頭,說道:“今日靈已燒了,蒙大官人不棄,奴家得以侍奉夫君,以遂于飛之願。”
行完禮起來。西門慶下席來,亦回敬婦人一杯,方纔坐下。
又問:“今日花大兩口子沒說什麼?”
李瓶兒道:“奴午齋後,叫他進到房中,就說大官人這邊親事。他滿口說好,一句閒話也無。
只說明天后天的,叫他娘子兒來咱家走動走動。奴送他十萬塊,兩套衣服,兩口子歡喜的不得了。臨出門,謝了又謝。”
西門慶道:“他既然這麼說,我容他上門走走也不差甚麼。但有一句閒話,我不放過他。”
李瓶兒道:“他若瞎放屁,奴也不放過他。”
於是銀酒盅兒盛着茅臺,繡春斟了送上,李瓶兒陪着吃了幾杯。
真個是年隨情少,酒因境多。
李瓶兒因爲過門日子將近了,比平時益發歡喜,臉上笑個不停,問西門慶道:“方纔你在應家吃酒,玳安去請你,那邊沒人知道麼?”
西門慶道:“又被應花子猜到了,嘚吧嘚的威逼小廝說了幾句,胡亂鬧了一場。諸弟兄要與我賀喜,喚唱的,做東道,又齊攢的幫襯,灌上我幾杯。我趁他們不注意就溜出來了,伯爵還要攔阻,我又好說歹說,才放了我出來。”
李瓶兒道:“他們放了你,也還算識趣哩。”
西門慶看她醉態顛狂,情眸眷戀,一霎的不禁心思胡亂。
兩人你靠我的肩,我偎你的臉,李瓶兒把西門慶抱在懷裡叫道:“我的親哥!你既真心要娶我,可趁早些。
你又往來不便,不要丟我孤零零一個在這裡只是日夜盼望。”
說完一頭紮在西門慶懷裡,兩人安歇,真個是:
別後憶相逢,款款臂輕攏;
倦把銀缸照,猶疑是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