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雲彩喲滿是紅彤彤~軍中的好漢呦嘿盡是關西種~
訥在喲,大橫山,殺敵酋~妹兒呦,山溝裡,念着訥~
訥那妹子喲美的很~你把哥哥的心呦嘿攪亂咯~
妹子的身端兒呦隨風擺~瞧得哥哥呦嘿心裡饞~
待哥哥盼得好光景呦~還去尋妹兒呦嘿摸上門~
一把摟住妹子的細腰腰呦~吃你的口口比肉香~......”
在河東路絳州與蓋州交匯處的一處山蔭,忽然響起一陣頓挫宏壯,穿透力甚強的歌調來,那曲子與在中國西北衆多地區流傳的信天游有些相似,只不過原本曲調裡唱的是些行伍軍旅之事,聽起來也透着一股蒼涼與雄壯,可誰知道唱歌的那個漢子唱着唱着,歌詞中多了不少男歡1女愛,哥哥愛妹妹之類的話來。
除了那個高聲叫唱的軍漢,周圍還有近六營的人馬正在歇息。軍旅生活清苦,尤其體現在男性對於女性一衆本能的追求上,可的確也都不過是些軍旅中任上官調遣的大頭兵。因爲宋時軍卒很多是遭充軍迭配的配軍與吃不上飯的窮苦人家,所以好男不當兵的說法也流傳甚廣,他們雖然剽悍善戰,在很多人眼中卻還是會鄙薄他們做一羣粗俗的丘八。
既然物質生活匱乏,這些軍漢也都需要一種精神力量的支撐,而在西北地界去苦中作樂,做爲個表達發泄的方式就是高嚎酸曲山歌,以此來稀釋對於現實的苦難與寂寥。無論是邊關將士,還是貧苦百姓,這倒也是充斥着西北風情的民歌曲調一直流傳到後世的一個因由。
只是現在那個年紀約莫三十歲上下,一臉絡腮鬍子的軍漢正美滋滋的嚎着,不遠處卻又有個漢子起身罵道:“胡老六你個悶慫!嚎得盡是個甚麼?你想尋婆娘只顧在心裡唸叨去,聽得老子頗煩很!”
那被稱作胡老六的軍漢卻把眼一瞪,操着一口方言口沫橫飛的罵道:“咋咧?行軍中不許吃酒,老子嘴裡便已淡出個鳥來,這還不許讓老子唱咧?你娃司夥把訥動嘎子,教你咬訥個錘子!”
那兩個軍漢越說越僵,似乎還要挽胳膊捋袖的要動手較量一番,旁邊歇息軍健不僅不攔,反而還齊聲吆喝鼓譟起來,甚至有四五個人又掏出些銅板碎銀,對着那倆軍漢指指點點,似是要下注押誰能打得過對方。
雖然這夥官軍人馬看似軍紀鬆弛,並且各個桀驁難馴,可是從他們每一個的神情氣質也大概可以看出,這六營的人馬,幾乎都是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真要是操刀子殺敵誰都不會含糊的一羣狠人。
“訥說你們兩個瓜馬留那力氣,不如多宰幾個賊人納功,胡老六,你這廝又欠了多少賭債?不多殺些賊廝討賞,怕是也填不上你捅出的窟窿吧?”
此時忽然有個身着官軍指揮使制式的將官出言說道,那胡老六聽罷又唾了口痰,並氣哼哼的說道:“直娘賊!咱雖玩關撲耍錢,欠了些許銀子,不過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老子賭得直,慢慢填上窟窿,直甚麼?
可是秦指揮使,聽聞朝廷正要對夏人用兵,屆時老子多殺幾個夏兵便是,俺還真巴不得能趕緊到橫山去在廝殺幾場,討了賞錢不僅還帳,說不準還能升個品銜,也做得個指揮使來噹噹......”
秦指揮使一聽反而笑罵道:“胡老六,你個驢球!瞧你球勢子的樣,還想升官哪?來來來,我這指揮使的差遣讓於你做,你狗日當不當?”
旁邊三五成羣的官兵一聽鬨堂大笑,而胡老六老臉一紅,卻仍忿聲道:“秦指揮使,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俺也不能只在軍中做個都頭廝混一輩子。真要是在去與夏國打仗,說不得也是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玩命去博取功名的勾當,俺本打算趁着眼下邊庭太平,抽個功夫返鄉去瞧瞧俺爹孃還有村裡與俺看對眼的妹兒,誰他孃的知道軍司忽然下令教咱們去協助征討甚麼河東賊衆?日他十八輩祖宗,咱們把守永興軍路地界,時常與黨項羌人廝殺已是捨命的勾當,偏生其他府路軍州的匪患也要咱們去善後。秦指揮使,咱拍着良心說,你便不惱?”
秦指揮使哈哈一笑,並拍着胸脯朗聲道:“灑家惱個甚鳥?你們這些狗日的沒見識,聽過甚麼要做能者多勞麼?誰讓其他把守其他州府的禁軍都是羣沒卵蛋的慫貨,誰讓咱們都是西軍的兵!那幹軍中蠢蟲沒做爲,咱們西軍出來的人物,卻都是有擔當的好漢。
胡老六,你打仗討賞,要娶個好婆娘來成家,現在多給你個爭戰功的機會,你狗日的還他娘要與老子抱怨不成?咱們與夏國党項都沒少打過,如今只是教你去殺些不成器的蟊賊,這功勞來的不也輕易?”
聽指揮使如此說罷,那個喚作胡老六的軍漢沒了言語,可是這時旁邊又有個軍漢說道:“秦指揮使,我可是聽聞現在統管河東剿捕賊衆的,是那個喚作甚麼任俠蕭唐的大官,聽聞那廝還是官家面前的紅人。此番咱們西軍只做偏師,也不是由種家相公、折家將軍等咱西軍的上官統領,遮莫也要似那閹人爭權,豈不是借個名目,反倒教咱們受個外人節制?”
那軍漢口中的閹人,自然便是於大宋軍政同樣權傾一時,且在西軍中扶植起許多黨羽的媼相童貫,如今西軍諸部已然隱隱生出些分歧,有些將官因童貫勢大,也漸漸向他那邊靠攏,也有些將官對童貫爲了在西軍中獨攬大權,而插手邊庭諸地軍政並且手段霸道的行徑十分憤慨。雖然如今在軍中也不好直呼童貫的名頭辱罵,可那軍漢一口一個閹人,可見這幾營的兵馬主將也明顯對童貫抱着敵視態度。
而聽到有人說起蕭唐,秦指揮使不屑的冷哼一聲,甚麼被人贊作任俠,那也不過是江湖路數,西軍中敬服的是能打硬仗的真好漢,不過是結識了些江湖人物,又擅長對官家溜鬚拍馬的,又他孃的能有甚麼能耐?
是以那秦指揮使冷笑道:“咱們只管按軍司差遣行事,待河東匪患平息只管拍拍屁股走人,那姓蕭的就算位高權重,又能奈何得了咱們?那廝若是個有真本事的,便也不會求到咱西軍這面來助他,區區一夥蟊賊他都平定不了,能算是甚麼奢遮人物?
灑家可是聽說,那蕭唐會編幾首好曲兒,教官家聽得開心,他財大氣粗,在汴京盤下間酒樓樂坊官家也時常去光顧,這才許他做得一方節度使的。胡老六,你好唱酸曲山歌,說不準你要是得個機緣,再官家面前嚎上幾嗓子,沒準龍顏大悅,也賜封你這狗日的在樞密院做得個大官。”
在場的官軍聞言更是轟然大笑,秦指揮使還正要在打趣幾句時,他的屁股卻狠狠被人踹了一腳,只把他踢得往前趔趄了數步。
“誰?哪個驢狗日的......”秦指揮使好不容易站住身子,他怒容滿面,回過頭來正待喝罵時,卻瞧見有個氣質偉岸、相貌堂堂的將官正玩味的看着他。
衝到嗓子眼的污言穢語又被秦指揮使生生按捺住,他吶吶的對那將官說道:“姚...姚小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