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陽光上好,蝶桑跟芸桑趕着馬車來到附近的鎮子上採購藥材,都已置辦完畢,蝶桑扯着姐姐的衣袖嬌喚:“姐姐,咱都好些日子沒有出來逛過了,不能多玩會兒再回去麼?反正師父在考覈楚姐姐,不會在意我們晚些回谷的。”
“也好,我正要去附近尋家布莊,買些布匹來爲辛楚做些男裝。她今日若是通過了,想必下月就要去上虞山,還是早些備下才是。”
“姐姐,你也答應讓楚姐姐去麼?她一個女子多危險吶。”
蝶桑幫着她講重重地藥筐擡上車:“在咱們谷內也能磨礪啊,況且她又好學,過不了幾日一定能出師了。”
“她總要開始新的人生,我們不能救了她的命還要左右她的生活。”芸桑抖抖錢袋笑着:“走罷,順路給你買根簪花。”
自清晨到傍晚,辛楚捧着那兩冊醫卷尋了一天還是不見骨爺蹤影。蝶桑芸桑未回,小北也不見人影,偌大的空谷內只有她一人。
無果,她索性順着藥廬後的棧道爬上山去,卻見着紅葉深處,阿骨爺正悵然坐在山石上眺望着遠山。
“您並不打算考覈我麼?”
辛楚走過去立在他身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夕陽下羣山環繞的藥王谷,紅暈團團,實在是美極了。
“若不是成竹在胸,你又豈會找了老頭子一天。”
骨爺指指遠處的一抹山尖兒:“諾,那裡,便是麓山。”
雲海嫋嫋,青莽一隅,那樣一個小點兒就是她的前世麼?
“去了上虞山,三月一回,記得每逢十五服下一顆。”自懷中摸出一個精巧地小瓷瓶遞給辛楚,骨爺回頭看看她:“你體內的毒,老頭子我不能保證永遠不會侵害你的五臟與心脈。或許你現在活着也只是個假象。每月十五,月氣最盛,怕是你最難熬過去的日子。楚丫頭,時刻記着罷,你的命早在幾個月前已經在那麓山山頂消亡了。你現在有口氣喘着,就是老天爺的賞賜。所以……”
“所以今後哪一刻突然倒在地上就醒不來了,我也不可抱怨。”
辛楚彎一絲笑容將那小瓶接過來:“即使這裡面的藥還未吃完就已經離開人世,我也會充實地活到我倒下去的那一天。”
秋雨來得稀也來得急,因逛玩集市耽擱了的芸桑與蝶桑正快馬加鞭地向藥王谷趕去,卻趕上了這大雨。
一向溫順地馬匹這時也變得焦躁,雨水不住地打向它漂亮的皮毛,惹得它幾次揚起馬蹄東奔西顧,險些連帶人一起將車內的藥草物品甩出去。
回谷的路途僅此一條,身旁就是深不見底地天塹溝壑。芸桑死死攥緊繮繩,生怕馬兒再使性子她們就全葬身山谷了。
密集的雨絲糾纏着地上的黏土,很快道路就變得更加溼滑。蝶桑也從車內取了布匹系擋雨的頭巾包在芸桑頭上,兩人一起緊緊控制着馬兒,引着它靠向路的內側行駛。
一陣嘈雜的馬蹄聲相向而來,姐妹倆擡頭看去,一隊騎馬的劍客身披蓑衣,戴着大大的斗笠而來。芸桑將馬兒喚停,靠在一旁閃出空當來讓他們先行。
裹在蓑衣雨笠內的黑衣人行來,見着她們讓開,一頓,爲首的男人似乎頷首與她們致謝。還未待反應,便快馬加鞭而去,
蝶桑翹首望着他們的背影道:“好威猛的一隊人,不曉得是哪一家的護衛。”
“我們還是快些走罷。”
芸桑將她的頭巾系得緊些,將馬又向路中央掉頭。
只是還未走遠,就聽聞方纔過去的那隊人馬又折返回來。
“又要給他們讓路麼?”蝶桑抱怨一聲,見方纔那頭領已經獨自折返,餘下幾人則是策馬靜候在路口。
芸桑低頭試探着問道:“你們……有什麼事麼?”
“戴上罷。”男人溫柔的聲線隔着雨幕傳來,手上遞過來兩隻斗笠。
芸桑瞥一眼,見着另外幾人中有兩個人的腦袋正在挨淋,一陣暖流涌上心扉:“不……不用……”
男人沒有答話,只是將斗笠放在她們的馬車頂上,呵一聲馬,把着繮繩,力量又不失優雅地掉頭而去。
蝶桑欣喜地目送他們遠去,將那斗笠取下來:“哇!姐姐,不想世間還有這樣的有心人呢!真是心地好又如此瀟灑。”
芸桑默默接過一隻斗笠來戴好,看着他離開的馬蹄印子已經變成小水窪,抖一抖繮繩吆喝馬兒上路,雖不言,卻暗自在心中偷偷記下他的聲音。
小北在湖畔舀了水來刷馬,時不時分神瞅一眼屋子,陣陣笑聲從裡面傳出,讓他好奇地很。
“不是!不是這樣穿罷!”
蝶桑好笑地拿着裹胸的白緞子扯道:“還好是天氣涼了,若是夏天,豈不是要悶死了!”
“哪有啊……”芸桑從她手中搶過來道:“我已經給楚楚留了透氣的地方,實在不行,就少圍一圈?”
“沒關係的,不影響呼吸就好。”
“可惜了這樣完美的身段卻要藏起來!楚姐姐,真替你覺得不值!”
蝶桑撅着嘴巴看着芸桑爲她量裁着那裹胸布,爲了去那賊窩還要受這樣的罪。
辛楚笑着接過拿進裡屋去圍好,又換好一襲芸桑辛苦了幾個晚上爲她趕製出來的男裝,颯爽英姿地出落在兩人面前。
黑色的短皮靴裹住她白嫩的小腳,玄色的衣袍在腰間束起一道貝色的玉帶,將那嫋娜的身子遮掩下。烏墨的長髮被一根簡單削平的桃樹枝挽起,利落大方,英氣逼人。
待她掀開屋簾走出來,芸桑禁不住讚賞道:“好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哥兒!換了這男裝,洗盡了鉛華,依然是閉月羞花。”
辛楚兩隻手背貼貼羞澀的臉頰道:“只願不被拆穿就好。”
看呆的蝶桑搖頭晃腦地打量她一圈,“楚姐姐,我看你還是隨身帶着些□□迷香什麼的防身罷!你生得太美,換了男裝還是太美,萬一被女人家捉去非禮了也不好,我呀這就去爲你配些來!”
與辛楚笑一陣,芸桑擺擺手道:“蝶兒總算說得了一樁!楚楚,你就收拾一下,我們幫你去備些乾糧盤纏,自這裡到上虞山也有個百八十里呢,依照小北的速度定是要趕上兩天兩夜的路。”
“芸姑娘,蝶姑娘,辛楚幾世修來的福氣,承蒙你們還有骨爺的搭救與收留,這幾日來感激不盡,我會好好經營那藥店,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辛楚說罷後退一步,躬身行禮。
芸桑急忙扶她起來:“怎麼還是這樣客氣!我與蝶兒也是被師父收養纔有今日的,與你都一樣,無須再謝了。我跟蝶兒都會時常去看你的,不要擔心,跟我一樣,把這裡當做家,隨時都可以回來。師父他也不會爲難你的,多一個醫術藥理精通的人幫他看着藥廬他喜都喜不完。”
“是,我會將這裡認作家,將你們認作親人的。只是可惜了我明天一早上路,骨爺去山中採藥要到晌午纔回,”辛楚黯然道:“……都不能與他道個別。”
“切莫說要道別!”蝶桑連連揮手:“每逢師父獨自去採藥回來必定昏昏大睡,你就是與他道別他也認不得你,整個老頭就像是在夢遊!”
話一出又將兩人逗笑,小北實在按捺不住就牽着馬來反覆叩門:“我說幾位好姑娘!有什麼好笑的事情也算我一個成不成?你們都悶在裡頭說私房話,就撩我一個人在外面陪一匹馬,一陪就是一天。不陪馬就只有往湖裡丟石子兒的份兒,真是氣師父幹嘛不多收幾個男徒弟!”
幕揚坐在屋內審查着這幾年來司靖揚輔佐執政累積下的弊端,心腹之一的阿布達叩門進來。
“西少,您昨日發現的兩個陌生人已經被咱們覈實,確實爲大皇子所派來上虞尋訪您下落的。屬下已經將弟兄們分爲三路,扮演商販,百姓和山賊混淆視聽,今日已經將他們驅離。”
“好。”幕揚擡首:“派人再去僞造幾處衝突鬥毆,將我們‘山賊’的印象弄得越來越不好。”
“是,屬下明白,還有一事……那阿骨爺的藥廬子似乎要招來新夥計,屬下要去審查麼?”
“新夥計?”一陣輕笑自脣角勾起:“怕是那小北被你們折騰慘了,換個厲害些地人物來抵抗罷。總之,莫要傷了人就好,上虞畢竟只是我暫時落腳之地,天下之大,早已沒有什麼能留下我的地方。傳令下去,早些將我大哥那邊做好,本殿就可早日離開這裡,還一個清靜之地給我國國寶。”
晨曦告別了藥王谷,馬車穩穩地向上虞山進發。
“爲什麼要喚上虞山山寨的頭領叫‘狗腿’?”辛楚忍着笑與駕車的小北聊天:“還有,他們真的是山賊麼?”
“還不是一羣佔山爲王狐假虎威的人!誰讓上虞山屬翼國國土,傳言中供奉着翼國國寶,翼國的二世子就讓這幫山賊爲他們看護。”
“翼國國土……那咱們藥王谷不是翼國管轄麼?”
“不,咱們那裡是翼曄交界的山溝,南北隔開兩國。近幾年來曄國強盛,威脅南方的翼國,兩邊戰事不斷。”
辛楚默默聽着,細細算來,麓山,也是屬曄國的罷,她的前身是在那裡走失的麼?
勞頓兩日,總算順利地來到上虞山腳下。
小北停了馬,回身掀開簾子,扶着個瀟灑白嫩的書生下了車。
辛楚剛一落地,鋪面而來的山風便將她周身洗禮。閉目迎接,肩膀腿腳的痠痛感似都瞬間消弭。
“果真不愧爲神山。”
她走近些望去,山日融融,霧靄渺邈,怡人的氣息撲來,像是有人正在邀請。
“我將馬車安頓好,楚姑娘先順着這山路而上,遇見一處市肆,向右第三處路口便可見咱們藥王藥廬了。”小北說着給她把銅鑰匙:“打雜的幾個若是不在,就開門進去歇着,我馬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