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林一步履蹣跚走回醫院門口, 李管家的車停在那裡。

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在天邊染出曖昧的橙色。

初夏的傍晚微涼,但是此刻的林一卻是滿頭大汗。

抓着包的右手止不住地顫抖, 只有用左手使勁兒捏住, 才能稍微平靜一些。

眼前的人羣也是模糊的, 一團團的黑色影子在眼前挪動。周圍熟悉的景色也變得怪異起來。

“得回家, 要回家才行。”她心裡默唸。

李管家透過後視鏡看着林一, 心裡擔憂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馬路對面,一個少年站在樹蔭下。

挺拔的身姿,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 卻已經擁有超過一米八的身高。

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然後看着遠去的黑色賓利車, 嘴角揚起的弧度和林一的如出一轍。

***

這是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

白寧見到了好久沒有見面的林一。

氣氛比想象中的還要低迷。

"你和藍唯分手了?"她問。

白寧或多或少聽聞了這其中複雜的故事, 但無法知道那個所謂的完整版, 沒有人知道完整版,我們永遠只能瞭解自己的那個角度。

林一點點頭, 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

"你這學期結束就要回法國了吧?"白寧的語氣中有些不捨。

"嗯,"林一擡頭說,“想我的話就去法國看我就好了啊。”

"要是某人不想我,我去了也自討沒趣。"白寧撅撅嘴,模樣很是搞笑。

"我會想你的。"

林一看着她, 模樣真誠。

"藍唯呢?"

白寧冷不丁地問了這麼一句, 林一不說話, 眼神逐漸放空。

白寧的手在桌下攥着手機, 手指噼裡啪啦碼着短訊。收信人, 黑崎明。

***

難得的寂靜午後,林優一個人在病房裡照顧着清醒卻不能說話的林仲旻。

最近媽媽不知道在忙着什麼, 一直沒有空來醫院,而小建又必須上課,也不常來看爸爸。只有她每天都到醫院報到,兢兢業業。

護士小姐推開門,對林優說:"林小姐,前臺有通電話說是要找你。"

"好的謝謝,我馬上過去。"她微笑着迴應,然後對着林仲旻笑了笑之後便離開了病房。

走到前臺,接起電話。

身後一個身影走過,她沒在意。

VIP病房的門被拉開,走進來的卻不是林優。

少年邁着輕快的步伐,手依舊插在褲子口袋裡。

他走進林仲旻,彎腰,低着眼睛看着他。

躺在牀上不能動彈的林仲海仔細端詳着少年的那張臉,並未見過,但是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伴隨着的是不安和愧疚。。

“哦,你好,初次見面,我是你的兒子,爸——爸——。”

雙脣爆破音彈跳而出,少年笑得肆虐。

病牀上的林仲海使勁扭動着身體來表達他的激動。

少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悠閒地找了張椅子,在他的病牀邊坐了下來。

“不用那麼激動的迎接我啊。也對,你怎麼會記得我呢,畢竟,你一直覺得我是隔壁老王生的。”少年甚至拿了顆橘子撥了起來。

吃着橘子,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嘴裡吐出同樣天真卻殺傷力極大的字句:“別激動,我是開個玩笑,這不是最近流行的嗎?哎,果然還是跟不上中國玩笑啊。哦,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小彬,一個‘林’,一個三撇兒。不要以爲我姓‘林’哦,我姓‘於’,哪個‘於’你應該知道吧。”牀上的林仲海扭動地更加激動了。

“嗯。雖然我是一點兒都不介意姓什麼,但是媽媽說她不想再跟林家有任何關係。害的我小時候總是被人問說問什麼你和你姐的姓不一樣什麼的。”

牀上的林仲海不斷扭動着,但是於彬像是絲毫沒有看見那痛苦中林仲海繼續自顧自地說着。

“對了,還有我姐,我還沒告訴她我來了呢,你看我第一個就跑來看你,是不是很感動?”於彬眯起眼睛笑得燦爛,這笑容和林一的一模一樣。

“什麼?你想說什麼?”看見林仲海不斷地張嘴像是要說什麼,於彬前傾身子俯在他的嘴邊仔細聽着。

“南,南……”林仲海用他最大的力氣說着。

“南?哦,南馨。我媽?怎麼了?”於彬眨巴着眼睛表示不解,不過一會兒就恍然大悟,“你是想問我媽呢?怎麼你不知道嗎?”他又塞進嘴裡一瓣橘子,顯得毫不在乎。

“她十年前就去世了。”

護士臺,林優接起電話。

"包裹?我沒有訂什麼東西啊?哦,可是我現在在醫院走不開,嗯,今天晚上可以,留給門衛就好了。對,麻煩你了,謝謝。"

林優掛斷電話。

"林小姐真是孝順,每天都來照顧你爸爸。"值班護士露出了笑容,這是她見到過最最貼心的子女,其他老人住院了,子女很少日夜守護,頂多是找個護工就算了。

"可能正好我最近也沒有別的重要的事情,爸爸身邊總要有個人陪着。"

忽然胸口一陣疼痛,眉頭皺緊。

"林小姐怎麼了,要不要找醫生看看?"

"哦,沒事兒,可能最近沒有休息好,我一會兒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礙事。"她揉着胸口。

病牀邊的脈搏計跳的很快,不斷髮出“滴滴滴”的聲音。

牀上的人動的厲害,嘴巴張張合合的,有很多話要說,卻怎麼都無法說出口。

坐在牀邊的少年把手中的橘子皮扔進垃圾桶裡,然後站了起來,俯視牀上的林仲海。冷漠的眼神和林一很像,或者可以說是比林一的還要冷漠。

“不知道嗎?原來她瞞住你了呢。”聲音降到了冰點,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可是如果你真的關心媽媽的話,這種事情怎麼會不知道呢?”

“滴滴滴——”脈搏計發出警告的聲音。

“我和姐姐不一樣。對於她來說,你是她爸爸,她恨的不過是沈佳依母女。但是我的記憶裡沒有你,更不記得沈佳依當初做了什麼,我恨的只有你,那個拋棄了媽媽和姐姐,讓媽媽那麼不甘心地離開的那個你。”

丟下這些話,不帶任何表情地,離開了病房。

“爸——”

一分鐘後,剛回到病房的林優看見不斷跳動的脈搏計顯示屏大叫着,跑出去找醫生。

醫生騎在林仲海的身上,雙手交疊着在他的胸腔不斷按壓,頭上的汗水不斷滴下。

然後一個醫生拿着兩個電極,讓衆人讓開,電極碰觸到裸露的胸口,林仲海的上身猛地跳起。

一下一下,房間裡還是隻能聽見那單調的“滴——”。

牀上的林仲旻再也沒有可能醒來了。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醫生們慢慢地推出病房,只留下了林優和病牀上已經沒有了心跳的林仲旻。

摸摸臉頰才發現眼淚正在不停滑出,林優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但是一定難看極了。

媽媽在接到通知後趕到了醫院,一起來的還有公司的幾個董事。

他們的表情比起真的傷痛多了幾分做戲的味道。

料理完後事後離開,卻在走廊上看到了令人膽戰心驚的一幕。

她看到媽媽靠在張董事的肩頭,啜泣。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看見,林優已經絲毫不關心了,她現在只知道,那個對她很好很好的爸爸死了。

***

陰雨綿綿。

這幾日好像動不動就開始下雨,難道已經到了梅雨季節了嗎?明明還有好幾個月的說。這雨下的讓人壓抑,或許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老天也要配合的撒點雨滴。

這場雨下的並不大,但是清晨的就開始累計的水汽此時已經變成霧霾瀰漫開來,讓原本已近接近夏天的氣溫降了許多。

林一現在正坐在車裡,前往城市郊區的某處。

和往常一樣,車裡很安靜,李管家和林一沒有交談。但是氣氛卻讓人難受,說不出的壓抑。

李管家不時從後視鏡裡觀察着林一。從她的表情中並不能看出什麼,還是和平時一樣的冷靜淡然。只是分明在想着什麼卻又努力在剋制自己不要去想。

眼睛盯着車窗,貼着墨色的貼紙,裡面的人可以看清楚外面,外面的人卻無法看清裡面。連綿的雨滴不停打着玻璃,不大,但是不絕。雨水不斷刷洗着窗玻璃,但是林一的眼前卻無法被刷洗清晰。

車子緩緩停下,林一的身體隨着慣性晃了一下,然後不動,就像是那已經靜止的車子一樣。

一直防空的眼睛忽地明亮起來,像是回過神來了,把車窗打開,一股涼風吹進來,腦子似乎清楚了一些,眼睛也能聚焦了。

郊區,四周都是青草地,林一每年都會來的地方——墓地。

一羣人穿着素服在草地上走着,因爲這場雨而打着黑傘,氣氛似乎更加的悲傷。

隊伍的前面是林建,只有8歲得身軀抱着巨大的林仲海的遺像。從表情看來他似乎並不是特別願意這樣,大概是年齡太小,沒有多大的感覺。

身後跟着林優,懷裡緊緊抱着骨灰盒,明顯哭過,面容憔悴,眼睛紅腫着,頭髮明明好好地盤起,面前垂着的髮絲卻出賣了她。或許不光是爲了林仲旻的突然逝世,還爲了自己那已經毀了的人生。

沈佳依跟在後面,妝容服飾還和往常一樣高貴華麗,或許生活並不會因爲林仲旻的辭世和林氏的破產而變得窘迫。

林一站在遠處,李管家撐着黑傘站在她身後。

手拿着白色的玫瑰,緩緩放在路邊的路牙上,站起來轉過身卻看見眼前多出了一個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林一疑惑。

於彬走上前,給了林一一個熊抱,頭埋在她的肩窩,說:“姐,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