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價格幾十萬以上的車,停在了張拴柱身邊,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向他問路。
也許是被這幾輛好車給震懾住了,張拴柱這次沒擺村長架子,而是擡手指着南邊:“哦,你說的雲家啊,就在前面,左拐彎就到。”
“謝啦,哥兒們!”那個一臉橫肉的傢伙,道了一聲謝後,從車窗內扔出一包煙,砸在了村長的懷中,然後對開車的人說:“小三,前面左拐!”
車子隨即啓動,幾輛車呼呼的從張拴柱身邊跑過,一眨眼就左拐了,留下一股子難聞的汽油味兒。
“我草,你以爲老子是稀罕一包煙的人嗎?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城裡人!”張拴柱小聲的罵了一句,擡腳就想把掉在地上的那盒煙踢到一邊去,但馬上就停住了,因爲他看到地上那包煙是中華煙,一盒要七十多塊錢呢。
“難道翠花說的是真的,雲家女婿真發達了,要不然爲什麼會有開着好車、抽着好煙的人來找他呢?”張拴柱彎腰撿起那盒中華煙,動作很麻利的收進了口袋中,別看現在他是張家村的首富,但這種檔次的煙並沒有吸過幾次。
滴滴……又是一陣汽車喇叭聲響,把站在牆邊沉思的張拴柱驚醒,他轉身一看,就看到又有好幾輛汽車從村口處駛了過來,當先的是一輛普桑。
看到這輛比自己那輛吉利帝豪還要不如的普桑後,張拴柱剛纔微微彎着的腰再次挺了起來。
不過,當那幾輛車子來到不遠處後,張拴柱的腰又彎了下去,因爲這輛車的車牌他認識,正是青河鎮鎮長王大富的專車。
唉喲,怎麼鎮長也來俺村了,爲什麼沒有提前打個招呼呢?
張拴柱有些納悶的看着鎮長專車駛近後,不等車子停下就主動的湊了上去,手裡拿着那盒中華煙。
桑塔納停下,王鎮長那張很有富態的臉,隨着車窗落下出現在車窗內:“拴住村長,和你打聽個事兒。”
“王鎮長,您說。”張拴柱一臉媚笑的遞上那盒中華。
“咦,鳥槍換炮了?”王大富一臉的詫異,看了看張拴柱手中的中華煙,擺擺手低聲說:“拴住你個狗娘樣的,快把煙收起來!後面車裡做着的區長,還有市委的副秘書長呢,要是讓他們看到你一個小小的村長,竟然敢抽這檔次的煙,非得讓鎮紀委查你的帳不可!”
“啥,區長和市委領導都來了?”張拴柱一個哆嗦,趕緊的把煙裝進了口袋:“王鎮長,其實這盒煙不是俺買的,是一個問路的給……”
不等張拴柱說完,王鎮長就不耐煩的擺擺手:“行了,少囉嗦了,知道你們村姓雲的那一家在哪兒不?”
張拴柱馬上下意識的擡手:“前面左拐,大門朝南的那一家就是。”
“哦,就這樣吧,回頭我再囑咐你一點事兒。”王鎮長點點頭,然後揮手命令司機開車。
眨眼間,幾輛車子嗖嗖的從張拴柱面前經過,前面左拐了。
呆呆的望着前面路口方向,張拴柱狠狠的扭了一把大腿裡子,喃喃的說:“連市、區、鎮領導都來找雲家了,這說明了什麼?”
要說張拴柱的政治覺悟還是很高的,這不才呆了一兩分鐘,就明白雲家的確不再是以前的雲家了,馬上就連蹦加跳的跑回了家。
看到張拴柱腳踩風火輪的跑進家後,村長夫人還以爲出什麼事兒了:“咋了,栓住,後面有狗咬你腚呢?”
“臭婆娘,滾一邊去!”張拴柱也不顧媳婦驚問咋了,直接找出那身只有‘晉見’領導才穿的西裝,又摸起媳婦的玉蘭油在臉上搓了幾把,這才快馬加鞭的跑出了家,搞得村長媳婦以爲他這樣急吼吼的,是不是要和翠花私奔,幸好沒有看到他動臥室牀裡那個保險櫃……
“發了,發了,沒想到我們村竟然出了大人物,讓市委副秘書長親自來看望的大人物,我的媽媽啊,我要是不和他們搞好關係,那我可真是個豬了!”在向雲家快步跑來時,張拴柱一門心思的琢磨,該怎麼才能和雲家搞好關係。
其實,別看雲家是在六七年前才搬走的,但除了張拴住二嬸和雲家閨女走的近之外,還真沒人關心這家子是幹啥的。
不過張拴柱並不在意這些,因爲在十幾年前,他曾經有過一次和雲家那小子……好像叫楚揚來着的傢伙,一起和鄰村那幫二流子打過架,這也算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了吧?儘管這事兒過去十幾年了,人家可能早就忘記了。
“對,等我見到那小子後,就和他提起這件事。”想到這兒後,張拴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過,張村長這笑容隨着左拐,很快就消失了下來,因爲他看到鎮長大人、傳說中的區長大人,還有神一般的市委副秘書長大人,在兩個秘書的陪同下,手裡拿着各式各樣的禮物,正腆着臉的站在雲家門口。
而那個曾經丟給他一盒中華煙的年輕人,正一臉不耐煩的站在門口,一手掐腰,好像領導人那樣的揮動着另外一隻手擺活着:“哎喲,我說你們這些當領導的,怎麼聽不懂我說的話咋地?揚哥說不用你們來看望老人,就是不用你們來看望了,怎麼還一個勁兒的要進去呢?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吧,揚哥說了,大家的心意他領了。”
“啥,這麼多的領導想進門,卻被擋在門外了?”張拴柱看到這一後,有些犯傻,但腳底下卻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站在兩個領導屁股後面的王鎮長,看到張拴柱來了後,扭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搭理他。
也是,連市委來的副秘書長都吃了閉門羹,張拴柱一個村長又有個屁的面子?
那兩個上面來的領導的秘書,更沒有把張拴柱看在眼裡,只是在一旁小聲的嘀咕:“這家的架子也太大了點,領導這麼遠辛辛苦苦的來探望……”
“小田,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不等那個秘書說完,耳朵很好用的區長轉身,眼神很凌厲的瞪了他一眼,低聲說:“你懂個屁!別說是我們了,就是市委書記來這兒,人家也指不定不會讓進門的!”
聽到曾經遠遠見過一面的區長大人說出這句話後,張拴柱就感覺嗓子開始發鹹,腦子不會轉彎了:俺的天娘哎,雲家到底是什麼來頭呀?市委書記親來,還不一定撈着(冀南鄉下方言,就是被允許的意思)進門!
站在門口最近的那個副秘書長,被拒絕後臉上沒有絲毫的不快,只是看了一眼這時候圍上來的十幾個村民,依然笑呵呵的和那個滿臉橫肉說:“呵呵,這位兄弟既然這樣說了,那我們就不進去了,還請轉告一聲,就說冀南市委彭書記派人來過。”
滿臉橫肉還沒有說什麼呢,他身後走出個年輕人,手裡拿着一盒煙:“各位領導,實在不好意思啊,家裡有病人,的確不怎麼方便。這樣吧,等我日後有空了,再給各位白酒謝罪。”
“哎呀,這位就是楚三、楚揚先生吧?你好你好,早就聽說楚先生一表人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看到正主終於出現後,就像是看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似的,副秘書長握着那位楚先生的手,是一個勁的搖晃:“好好好,那就這樣吧,等楚先生什麼有空了,我們再來上門打攪。”
不錯,這小子就是當年的楚揚,這麼多過去了,還是那幅拽不啦唧的操性,一點都沒有變……好像是在做夢的張拴柱,在副秘書長鬆開楚揚的手後退,隨着後退的王鎮長後退着,只感覺嗓子裡更加的發乾。
張拴柱有這種感覺,是人之常情:眼看小時候曾經和自己並肩戰鬥過的傢伙,現在竟然爬到了視市委領導於無視的地步,而他這個小小的村官,卻不能當着這麼多領導的面上去相認,這絕對是一件讓人恨不得撞死的鬱悶。
不過,就在張拴柱滿嘴苦澀時,站在門口和領導揮手說再見的楚揚,忽然看到了他,眼睛一亮的喊道:“嘿,那不是紅旗叔家的拴住哥嗎?來來來,你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呢,我聽我二姨說,你現在成咱村的首富兼村長了?快進來,我得好好巴結一下領導才行,哈,哈哈!”
初中剛畢業的張拴柱,曾經在書上讀到過‘天籟之音’這個詞,但卻一直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天籟之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一直以爲自己媳婦在牀上哼唧的聲音,就是傳說中的天籟之音。
但在楚揚喊着他哥哥,讓他進門去坐坐時,張拴柱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天籟之音了,要不然也不會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一張臉蛋也攸地通紅,倆眼珠子就像看到他去世十幾年的爺爺那樣,在一干市、區、鎮領導那詫異、驚羨的目光中,大踏步的走到門前,一把抓住楚某人的雙手,使勁的搖晃了最少五六下子,才憋出一句話:“還記得那個雪後的深夜,咱們和鄰村二流子那幫人打架那次嗎?”
“怎麼不記得?當初要不是你頂着,我估計我老子得把我屁股揍爛!哈,哈哈,栓住哥,來,隨我進來,我們好好的喝一杯!”
楚揚鬆開張拴柱的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捶了一拳,然後轉身對那個滿臉橫肉的傢伙說:“孫斌,你替老子、替我送送幾位領導,要是再有人來的話,除了村裡的老少爺們,其他的一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