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邵庭做事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他狀似悠閒的轉動着手上的筆帽,酷寒已經不足以形容此時他的表情。
會議室內的低氣壓緩緩飄過,沒人在敢說一句話,而這幾個月來只要是開會,氣氛幾乎都是如此。
會議結束後,顧邵庭站起身來將西裝扣重新扣上,“顧先生好。”剛一踏出會議室的門,站在門口的男秘書便恭敬的開口。
七個月前,盛傳顏曉晨自殺身亡的傳言愈演愈烈,顧邵庭怒極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與傳出謠言的幾家媒體狠戾教訓。
而顏氏集團內的秘書室也大換血,除了顏曉晨特助姚素寧被特批留了下來,其他秘書均換成了男人。
黑色賓利艱難的行走在鬧市區的廣場旁,因着是休息日的關係,人流太多,車速已經放緩到最慢。
白狐安靜的將手放在方向盤上,身材結實健碩,深色的西裝彰顯着他的幹練,面無表情的將視線落在前擋風玻璃處,這些月來他開始作爲顧邵庭的親信在顏氏集團內擔任起了不可或缺的位置。
或許是因爲外面的人流太多,顧邵庭宛如希臘雕塑般俊美的臉龐繃得緊緊的,眉宇間雖然沒有透出不悅,但也算不上多好看,面容內看不出疲憊,也看不出已經幾日沒闔眼的狀態。
顧邵庭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就算是服用了安眠藥物也不見有任何的好轉。
只要一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就會浮現曦曦的骨灰盒與顏曉晨那件染血的裙子。
伸出手指死死的摁壓着自己太陽穴的位置,那裡突突的跳動着隱隱作痛,似是在抗議着他這麼長時間不讓大腦休息下。
“白狐,給我藥。”顧邵庭睜開眼睛,幽深如寒潭水般的瞳孔着實漠然到了極致,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夠引起他絲毫的注意般,俊美的臉龐上見不着任何七情六慾的痕跡。
“顧先生,您最近已經吃了太多的藥……”白狐深沉的語調響起,似乎是有心勸阻。
迴應他的卻是一片的沉默,白狐擡起頭來望着後視鏡中的顧邵庭,那雙陰鷙的眼睛就這樣的望着他,沒有絲毫被拒絕的慍怒,可看起來還是讓人心底生寒。
兩個人的眼睛就在後視鏡內沉默的對視着,最終還是白狐敗下陣來,將藥瓶趁着紅燈的功夫轉身遞給顧邵庭。
顧邵庭寬厚的大掌擰開瓶蓋,也沒有喝水乾吞下三片藥,儘管說明書上說只需要一次一片就可以。
白狐真的很擔心,顧邵庭再這麼下去,或許會染上依賴藥物的惡習。
廣場LED的顯示屏上循環滾動播出着廣告畫面,因爲安都集團的總部就處在鬧市區不遠處,現在顧邵庭每天要安都和顏氏兩頭跑,這個廣場是必經之路,就算是繞道也沒有辦法,後面排開長長豪車,一輛接一輛。
人流熙攘着走過斑馬線,有說有笑行跡匆匆的,好像每個人都那麼快樂,除了……他……
紅燈很快便亮起來,因着還有些行人沒有走過斑馬線,白狐的車速開的很緩,後面的車不斷的在摁着喇叭,最前面的這輛車開的慢,後面的車速自然也快不起來。
顧邵庭卻將視線冷漠的放在車窗的外面,有很多人駐足在廣場的LED顯示屏下,看着最新款的促銷廣告,他的視線若有似無的落在人潮中。
倏然的,顧邵庭只覺得自己如遭雷擊般的愣在真皮座椅之上。
最後一批人潮已經讓開斑馬線,白狐剛想要加速卻只感覺到後座的車門被猛然間從裡面打開,顧邵庭的藥瓶散落在車內地毯上,而人影早已經消失在車座。
白狐猛地踩在剎車上,只聽到砰砰砰……的聲音,車尾被後面的車給連連撞擊,頓時鬧熱的鬧市區中間,咒罵聲響起一片。
顧邵庭修長挺拔的身材猶如是脫繮野馬般的衝了出去,霸道而冷冽到極致的氣場讓周圍的人退避三舍般的讓開。
原本整齊梳在額前的發因着劇烈的奔跑而散落在眼簾前,奔跑的速度太快,接連撞到許多路人,巨大沖力的腳步卻絲毫沒有任何的停頓,只是徑直的向着LED顯示屏下跑去。
結實流暢的骨骼拼命的在向他叫囂着,人潮太多,他只得用着大掌狠狠的撥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羣,衝向那深邃眼眸內的唯一目的地。
不滿的咒罵聲響起,可任是誰在見到那雙猩紅的猶如野獸般的眼瞳時,都忍不住的住了口,寧肯惹不要臉的,也不能夠惹不要命的!
顧邵庭的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着,粗重的喘息聲夾雜着自己躍動的心跳不斷的在耳膜處涌動着,額頭上薄薄一層的汗水順着頰邊流淌下來,喧鬧的鬧市區內,他睜着那雙遍佈血絲的眸子,在人潮涌動中遍尋着什麼,腦袋裡嗡嗡的響着,天崩地裂般的。
顏曉晨消失了七個月,了無音訊的!他到處都找不到她,找不到他的顏曉晨……
可剛纔,他好像看到了他的顏曉晨,在人羣當中……
顧邵庭甚至顧不得剛纔那麼莽撞的下了車到底會有怎樣的後果,他只是憑着心裡最深處的慾念打開了車門衝了出去,衝到馬路對面的人潮之中。
倏然,前方一長髮披肩的女子穿着湛藍色的絲質襯衫,
邁着優雅的步履向前走去,顧邵庭憑着心裡的渴求快速的邁步上前扯過女人的手臂將她猛然間的拽着轉過身來。
宛如希臘雕塑般俊美的臉在對方的尖叫之中迅速的蒼白起來。
不過……是個背影相似的女人罷了。
剛剛被顧邵庭大力推開的人羣對着他的背影指指點點的,而處在風暴區當中的顧邵庭卻只是薄脣緊抿着,任由旁人議論着自己。
他寬厚的大掌緩緩的從女人的手臂處滑落下來,劇烈的顫抖着,顧邵庭不知道這是吃藥過後的副作用還是再次失望過後的宣泄,俊臉繃得緊緊的。
顧邵庭維持着剛纔的姿勢,俊美的臉龐上滑下豆大的汗珠,那女人見他遲遲沒有道歉扔下一句神經病就快速的離開了,人羣見到當事者都離開了,自然而然的也沒有在留在原地。
徒留下顧邵庭一個人站在熙攘的廣場內,他宛如死了般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沸騰的血液漸漸的再度涼了下來,他自嘲般的勾起了自己涔薄的脣角,如果顏曉晨有心想要離開,怎麼可能會讓他那麼輕易的找到。
只要她想,他或許一輩子都見不到她了!
他的顏曉晨只是留下了被血染紅的裙子,她現在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吃飽穿暖,是不是還在爲了曦曦的逝去而心痛,有沒有……想起過他?
別人都說他顧邵庭瘋了,他不在乎,如果這樣裝瘋賣傻還能夠獲得顏曉晨一眼的垂憐,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面子算什麼?尊嚴又算是什麼?
沒有了顏曉晨……那些又算的了什麼?
人流在他身旁擦肩而過,顧邵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動不動,眼神茫然的落在面前的LED廣告顯示屏上,好像沒有生命力的幽靈。
白狐處理好那邊的車禍後,找到顧邵庭時便是見到他這幅模樣,心裡面無限唏噓。
又有誰能夠想象到,在商場上叱吒風雲,運籌帷幄的男人,竟然會變成現在這般瘋癲的模樣,只憑着一個不能確認的背影,便冒着生命危險穿過馬路來到這裡。
回到辦公室,顧邵庭將手頭緊急的文件拿出來優先處理,一邊對着候在門口的助理簡單的交代,“去F市的機票幫我確認一下,我已經約好跟那邊的合作開發商約了吃晚飯,你安排一下時間和航班。”
助理已經跟了顧邵庭很多年了,對他脾氣以及身上發生的事情都非常的清楚,甚至他一旦做了決定便是任何人也無法撼動的,可還是忍不住勸道,“顧總,F市連三線城市都排不上,那兒交通不便,要什麼沒什麼……就算那合作商難搞,也不一定非得你親自過去……”
顧邵庭手中的筆一頓,俊美的臉面無表情,只是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沉沉的望着助理,“我做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助理心頭一驚,馬上低下頭去,“是的,總裁。”隨即又馬上擡起頭,“不過F市沒有飛機場,只能在鄰市Q市下飛機,然後再坐車穿過F市的附屬縣到F市的市區,所以時間上有點緊,需不需要我幫你跟合作商約在第二天見面?”
顧邵庭微微沉吟,“下飛機後車程多長時間?”
“我查了地圖和導航,大約車程在2小時,但是實際的地形……”
“那你把跟合作商約定的時間挪到晚上七點半,先出去吧。”顧邵庭對於助理口中的實際複雜地形並沒有任何反應,由始至終都是平淡的表情。
助理點頭,“好的,我馬上去給合作商打電話。”說完就轉身出去了,走之前順便把辦公室的門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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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鈺晟站在Q市的機場檢票大廳,高大挺拔的身形襯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都那麼渺小,剛毅周正的面容在人羣中非常的醒目,引得來來往往的人都看起的看着他。
顏曉晨如今已經八個多月的身孕了,可是這段日子卻沒有長出幾兩肉,長長的黑色呢料風衣套着,根本看不出懷孕的樣子,乍一看依舊是清麗嬌柔的少女模樣。
“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邊,你馬上要生了,可是這兒連個像樣的醫院都沒有,萬一有點什麼事……”錢鈺晟眉心越皺越緊,“我看你還是跟我回去吧,有我幫你掩護,他是絕對找不到你的,又何必非要躲在這千里之外的偏僻縣城裡?”
顏曉晨臉色淡淡的,除了在聽到錢鈺晟說到那個“他”時眼中才會閃過一絲情緒,不過很快消失不見。
靜默片刻,顏曉晨才淡淡開口,“這兒很好,至少我的內心得到了寧靜,況且我身體不錯,現在生孩子又不是什麼大事了。”
錢鈺晟原本正懊惱自己怎麼又提起顧邵庭徒惹顏曉晨難過,聽到她沒有過激的反應才鬆了一口氣,於是也就不再勉強。“那好吧,但是有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聯繫我知道嗎?即便是千里之外,我也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你身邊的。”
顏曉晨心中一暖,終於淡淡一笑,“好,我記着了。”
錢鈺晟聽到廣播裡已經在催促旅客登機了,於是伸手擁抱了一下顏曉晨,“好好照顧自己,我先回去了,回程的路上當心。”
顏曉晨在錢鈺晟溫暖寬口的懷中突然感概,若是七個月前有
人跟她說會跟死對頭錢鈺晟這般溫情相擁,她一定會嗤之以鼻,如今想來,命運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
就如她跟錢鈺晟,跟……顧邵庭。
跟錢鈺晟分別之後,顏曉晨自己駕車回去,到底是拖着八個多月的身孕,行動上難免遲緩一些,光是坐上車子就用了以前三倍的時間。
開車的速度也因爲顧着肚子裡的孩子所以開的並不快,天色漸漸暗下來,路也越來越偏越來越顛簸,顏曉晨因着肚子一陣收縮疼痛,渾身冒出一陣冷汗,她索性熄了火停下車子。
“寶寶,你要乖,咱們很快就要到家了。”顏曉晨靠着背靠,撫着肚子輕聲安慰,直到疼痛減退。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顏曉晨忽然意識到她即將生產,光靠她一個人顯然是不行的,心裡尋思着是不是該請一個保姆,這樣等她生孩子的時候去醫院也好有個照應,而且坐月子的時候也不至於那麼艱難……
這裡已經屬於縣城地界,周圍是一片小樹林,再過二十多公里就到家了,顏曉晨重新啓動車子,準備回家再考慮。
可誰知,車子竟然啓動不了了,大約是剛剛剎車太急的緣故,顏曉晨推開車門緩慢移動身體下車。
因爲剛剛出了一身冷汗,一下車頓時被冷冽刺骨的寒風被吹的一個激靈,忍不住的縮回脖子。
打開引擎蓋,天氣黑漆漆的,顏曉晨什麼也看不到,正愁該怎麼辦時,後面有一束光由遠及近的照過來。
顧邵庭坐在出租車後面,感覺到車子慢慢的停了下來,“出什麼事了?”因着不熟悉地形,他下了飛機索性招了一輛出租車,反正誰也沒有出租車司機更熟悉當地的地形了。
“前面擋了一輛車,估計是車子拋錨了。”司機回道,這條路很窄,不能同時過兩輛車,所以只能先停下。
顧邵庭一看時間,六點多,離跟合作商約定的時間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再不加快速度,可能就要遲到了。
可是因爲是冬天,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加上週圍荒涼,根本沒有其他的途徑可以選擇。
雖然心有不悅,但是顧邵庭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周身的寒氣,還是讓司機忍不住開車下車,“我去看看。”
前面的車子若不通車,那麼他們就永遠只能堵在後面。
顏曉晨藉着後面車輛的燈光,檢查了引擎和發動機,但是由於不擅長這方面的事,還真的有些束手無策。
誰能想到車子會拋錨在這樣荒涼的鄉間小路上,想找人幫忙都不知道找誰。
顏曉晨掏出手機,看看有沒有手機信號,想找拖車公司的電話……
“小姐,車子壞了嗎?需要幫忙嗎?”一道憨直的聲音傳來,還帶着本地方言獨有的音調。
顏曉晨回頭,對上來人帶着關心的黝黑臉龐,估摸了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的危險程度,直覺對方沒有惡意之後才淡淡開口,“剛剛我緊急熄火,之後車子就啓動不了了。”
司機剛想開口問怎麼會緊急熄火的,目光就落在顏曉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隨後就不再多問了,“我去車裡拿個手電筒幫你看一下。”說着就回頭往自己車上走去。
坐在車裡的顧邵庭看到司機折回來,便淡淡出聲,“前面什麼事?”
“前面有位女士車拋錨了,我去幫她看看。”司機打開車門探進半個身子找手電筒,“大冬天,她一個孕婦也不容易。”
孕婦……這個稱呼讓顧邵庭微微一怔。
看着車子前方燈光中隱隱綽綽的人影,顧邵庭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司機回來,時間一晃過去半個多小時了,終於坐不住,下了車來。
“還沒弄好嗎?”顧邵庭就着燈光慢慢靠近,車燈前,有兩個人趴在那兒,一個照手電筒一個忙着維修。
夜晚的風很大,聲音吹散在風裡,讓人聽得很不真切。
“先生,你再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弄好了。”司機聞聲擡起頭大聲的回答。
顏曉晨已經從司機的口中大約知道,他正載着一位客人趕去Q市,所以聽到聲音,下意識的扭頭看過去——
車燈的光影中,高大的身形慢慢靠近,有種被放大的錯覺,顏曉晨莫名的覺得這個身形和聲音都有些熟悉,只是沒有細想。
注意力重新放在爲她修車的司機身上,顏曉晨拿着手電筒努力的對準司機擰轉螺絲的地方。
顧邵庭走近,目光從司機快速動作的手上緩緩落在顏曉晨線頭柔美的側臉上,夜風浮動她耳邊的長髮,清麗而絕美。
這側臉……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讓顧邵庭的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由於不敢輕易下結論,顧邵庭呼吸有些不穩,目光一寸一寸的來回在對方身上探究,看到她隆起的小腹,臉色頓時白了起來。
那只是一個跟顏曉晨有些相像的孕婦,怎麼可能就是她呢?她怎麼出現在這樣偏僻荒涼的地方呢?
腦子裡胡思亂想亂糟糟的,忽然顏曉晨轉過臉朝他看來——
終於四目相對,顧邵庭如雷擊般的愣住,兩人都是臉色大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