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靈雞湯
自稱名叫陸天睿的傢伙聽了我的提問,噗嗤一聲笑起來,“怎麼個念念不忘法?你倒是說說,你對你恨的人,是恨不得趕緊見到他,還是恨不得趕緊殺了他?”
我一時語塞,沒想到他會反問回來。
他獨自暗歎一聲,這纔回答起我剛纔的問題:“恨也是分很多種的,像仇恨,怨恨,悔恨,你指的是哪一種?”
陸天睿問的很實在,我卻啞口無言。我從沒想過對許瑾年是出於哪一種恨,以至於被人問起的時候,都無法具體的描述。“我說不上來,無論哪一種,你有過念念不忘的人嗎?”
“嗯......當然。”他沉思了片刻,“不過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出於一種莫名其妙的恨。”
“莫名其妙?”
“嗯,就是那種....明明彼此都在乎,卻誰也不願意表露,出於羞澀,我甚至開始躲她避她,到後來眼睜睜看着她離我越來越遠,所以就莫名其妙的恨起她來。”
“明明是你怯懦!”我一語中的。
陸天睿搖搖頭,臉上仍掛着痞痞地笑容,“無奈啊,那時候逞能,面子比什麼都重要,總覺得“喜歡”這兩字,不應該出自我口。”
他眼角笑意橫生,可分明還有些許落寞。我不好在揪住別人的過去問長問短,就只好無趣的打量一下四周。
還沒好好看過南方的深夜。路燈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擡頭也是烏壓壓的一片黑暗,沒有月亮,看不到星斗。陸天睿見我不在發問,也隨着我的目光四處遊走的一遍,倒是不冷,但這麼坐着也不是個辦法,於是陸天睿提議去街市裡轉轉,我就豁然答應了。
我們搭了一輛夜出租,一直坐到市中心的環狀大橋下。那裡有許多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商鋪,這讓我們兩個無處落腳的人倍感親切。他帶我走近一家川香烤肉店,找了最靠裡的餐位。
這家店的餐位與衆不同,每一個餐位整體呈一個橢圓型,由兩條相對的鵝黃色沙發圍裹。沙發的長度剛好可以躺一個人。據店主說,這是爲了讓那些深夜無處落腳的人們有個休息的地方。
我們點了許多串烤肉,大約六七瓶果汁,打算撐到天明。陸天睿看起來是這裡的老顧客,他很隨意就和店裡的服務生小姐聊起天來,都是無關於我的話題。
於是我自顧自喝起果汁來,驀地想起那一晚奶奶打來的電話。自從知道許瑾年回來之後,我一直心神不寧,心裡的懼怕和莫名的慌張一齊迸發,令我心力交瘁。
九年前,那簡直是一場轉變了我命運的相遇。
九年裡,每一天對於我來說都有着莫名的煎熬,而作爲身體的主人,我十分清楚這份煎熬是屬於誰的。當初中了許瑾年的奸計,被引到一個縛繭怪物的面前,然後讓人家擊穿了身心,好在我的身體不那麼剛硬,沒法承受那怪物強有力的衝擊。但是仍然有一條死魂進入了我的身體,我能感知她一切的情緒和痛苦。
我感知到,她迫切地想見許瑾年一面。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陸天睿啃咬着一串烤肉,嘴裡含糊地問着。
我回過神來,看他一臉笑意的望着我。突然有一種衝動,想把心裡積壓地所有秘密都說出來,一吐爲快,他陸天睿與我無親無故無緣無分,今晚湊合依偎一下,天一亮,他是他,我是我,就此成了路人。告訴他沒什麼可擔憂的風險。
“哪個學院哪個班的?”
我最終還是壓制了想一吐爲快地想法。就算心裡再沉,不見天月,這樣脫離世界認知的事情,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吧。我猛地灌了一口果汁,把剛剛愚蠢的想法收了起來。
“哦,我叫桑柔。”我無心應答,就簡約說了自己的名字。現在是夜裡兩點,還有四個鐘頭天就要亮起來。面對餐桌上一大盤烤肉和果汁,忽然發覺區區四個鐘頭也不是那麼難熬。
陸天睿的話很多,從他在我身邊守了三個小時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他失敗戀情的結束。我時而聽時而不聽,他也不在意,只是一心要把窩着的難過甩掉。
因此到後來他究竟是怎麼失戀的我都不知道,只記得他連連嘆氣,說他陸天睿也有遭這罪的時候。我想他並不是難過和那個所謂的女朋友分了手,而是難過他居然也有被甩的一天。
後來他終於不再說話,託着腮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以後,他問我:“你談過戀愛嗎?有喜歡的人嗎?”
我搖搖頭,生怕他又像婆婆似得喋喋不休,就趕緊裝作疲憊的樣子,“我困了,先在這躺一會,你自娛自樂吧。”
沙發質地柔軟,比學校那張生硬的直板牀不知道好到那裡去。可是我一點睡意也沒有,也不想聽陸天睿嘮叨個沒完,然而一安靜,又更顯得煩躁了。我在心裡盤算着什麼時候給奶奶回個電話,畢竟他們老兩口對許瑾年是非常喜歡的,我要是不聞不問,太不給爺爺奶奶面子了。
我還打算跟姐姐桑婷聯繫一下,看看她對這件事怎麼看。姐姐從沒參與過我們驚險的歷程,所有關於許瑾年凶煞殘忍惡毒的負面印象,都是我着重講給她聽的。但姐姐是極爲理性的人,我即便把許瑾年形容的天不存地不忍,她也只會瞟他一眼,而對於人家究竟是怎樣的人,姐姐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覺。
想着就這麼定了,心裡才鬆了一口氣。我再一次聽到陸天睿沉重的嘆息聲,關於他說的那個莫名其妙的恨,我隱約覺得這一點我們很像,只不過我和許瑾年,彼此並不在乎。
我的印象裡,許瑾年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惡棍。他總是想盡辦法恐嚇我,欺負我,我的十一二歲,幾乎被他毀於一旦。
我在柔弱的沙發上緊閉着雙眼卻遲遲沒有睡着,陸天睿也停止了沉重嘆息,四周一片寂靜,忽然讓人不自在起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陸天睿拍醒。店鋪的招牌燈已經不亮了,店裡只閃着幾盞微弱的燈光。我看了看牆上的鐘表,五點十三分,至少天已經開始亮堂。
我們各自在店鋪裡的衛生間裡洗了臉出來,然後打包了剩餘的烤肉和果汁,陸天睿還專程跑去和店主道了個別,弄得店主以爲他再也不來了,百加叮嚀他一定要常來做客。我看的可笑,就兀自走到街上打車去了。
回去的路上陸天睿什麼話都沒有,一直安靜的看着前方,這讓我突然有些不習慣,“你怎麼不說話了?”
“啊?”陸天睿錯愕的看我一眼,“沒有,在想事情。”
“還在想你失敗的戀情?我說你一個大男生家家的能不能不這麼脆弱?”
陸天睿聽了我的話,又是一個沉重的嘆息。“我在想以後露宿街頭的時候,該去哪個溫暖的地方落腳。”
我心想他不是和川香烤肉店的老闆很熟麼,怎麼會滋生這樣的想法?沒等到我問,他自己就托盤而出,“我昨晚帶你去的那家店,是我和那個念念不忘的女生常常相約的地方。”
他嘴角扯起一抹無力的微笑,“以前我們都是一起上下學的,常經過那家店。她家住的遠一些,我每天都會在那家店裡點兩串烤肉,等着她。”
原來是這樣。“所以跟老闆告別,是因爲你打算再去那家店了?”我問。
“已經很久沒去過了,倒是你給了我一個去的理由和機會。一個人去的話,太尷尬。”我這才注意到他頭上那頂銀白的頭髮不見了。也不見他拿在手裡。
“你的假髮....”
“哦,送給老闆了,他一直喜歡我帶銀髮的樣子,和她一樣。”
我沒在說話,也沒什麼可說的。一個人去老地方,一定不是因爲尷尬。那種感覺,應該是讓我一個人去見許瑾年的那種害怕纔對。
回到校園正當日出,介於距離上早課還有一小時的時間,陸天睿又以學長的身份帶領我登了一次靜心湖旁的閣樓。閣樓有五層高,矗立在籃球場般大小的靜心湖旁。我們一口氣登到頂,正瞧見太陽吃力地掙脫地平線,慢慢露出火紅的身軀。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從來沒有這麼清爽過,日出果然美麗,果然充滿希望。陸天睿的臉上又浮現了他標誌性地痞子笑容,我不禁好奇,“這裡...不會又是滿載你和她記憶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