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徐王妃眼中也是流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但她沒有說話,只是反手抓住了燕王的大手,世上最懂自己的還是自己的丈夫……
她想到這些年自己與丈夫爲弟弟擦屁股、彌補過錯的那些辛苦,眼中竟流出了眼淚。
“這,這,這……增壽沒有想到這些,增壽沒想爲燕王府帶來不好的名聲!姐夫,姐姐!增壽,沒有長進,對不起你們。”
徐增壽猛然擡頭,看着燕王妃臉上的眼淚,心中一陣刺痛,那種揪心的疼痛比臉上更爲強烈,他的眼裡也蓄滿了淚水,“二十年前,若不是姐夫幫我,增壽早已人頭落地,增壽無以爲報!可是,今天增壽又讓你們失望了!我錯了……我錯……!”
“增壽,你走吧,繼續當你的徐大都督,但燕王府不再歡迎你。”燕王拉着徐王妃的手轉身就走。
“姐夫!即便您不說,我也沒臉再來。”徐增壽緩緩擡起雙手,呈拱手狀,他顫抖着地對燕王夫婦地背影道:“……今夜,增壽當着你們的背影起誓!以後必定痛改前非!幹出一番功業,以報二位之萬一!”
燕王夫婦雖然停頓了一下,卻是沒有回頭,擡腳往外走去。
……
徐王妃的身份雖然尊貴之極,但是服侍丈夫的事情卻從不假手於人,她每天都會親自給燕王梳髻挽發、端來熱水洗腳、更衣……
雖然生於將門,也曾上過戰場,但燕王妃在丈夫面前,卻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且十幾年如一日,給燕王以最溫馨的港灣。
無論燕王出征再久,離開再遠,他也絕對放心自己的後方,因爲他知道妻子絕對會把燕王府的上上下下治理得井井有條,妻子的管理能力並不下於任何名臣。
對於自己的妻子,燕王不僅有愛、有情、還有打心眼裡的佩服。
兩人跟往常一樣梳洗上牀休息,依舊是妻子幫自己寬衣解帶,一起坐在銅鏡前,幫自己解開冠帶,梳頭。這時的燕王心中涌起一種愧疚的感覺,自己擁有一個又漂亮又溫柔又能幹的妻子……可是自己還是不知足,在權勢與生活之間,他更傾向於權勢。
唉,燕王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他雖然想兩者同時擁有,但是魚與熊掌真能兼得嗎?
今天自己就因爲權勢,做出了對不起妻子的事,他利用了她,他順水推舟算計了小舅子徐增壽……看着妻子眼中幸福的神色,燕王心裡很不舒服,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妻子。
想到這裡,燕王嘆息了一聲,他用手撫摸了一下妻子的髮絲。
徐王妃在夢中挪動了一下身子,她把手伸了過來,將燕王的手胳膊抱在懷裡,抱得緊緊的。
燕王看着妻子在睡夢中的自然反應,心裡更加不適,他睡不着,想出去走兩步,透透氣。
他小心地抽動着徐王妃懷裡的胳膊……可是,胳膊不但沒有抽動,徐王妃的手反而抱得更緊了,而且還皺起了黛眉,彷彿在夢中也感應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燕王不敢再動彈,還是睡覺吧,可是剛剛鑽進被窩,反而驚醒了王妃。
只見她慢慢睜開惺忪的睡眼道:“王爺,怎麼還不睡?”
燕王道:“在想事情,有些睡不着,你接着睡吧。”
徐王妃微笑搖頭,一把摟住燕王的身體,將頭靠在他的肩窩上,低聲道:“王爺,妾身又給你添麻煩了。增壽的事情怪妾身不好,妾身太放縱太他了……真能對王府沒有影響嗎?”
看着妻子那愧疚的樣子,燕王更加愧疚了,但他不敢流露出絲毫的表情,因爲妻子是個極爲聰明的人,且對他的一舉一動都瞭如執掌,他不動聲色地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道:
“咱們夫妻一體,誰給誰添麻煩?增壽的事情,傳不出去!俺說沒有那事,那就沒有那事!燕王府過去是一片淨土,以後依然是淨土一片。”
“嗯。謝王爺。”徐王妃說完腿上使了使勁,躲進了被窩,身子靠得燕王更緊了,整個人都依偎在燕王身上,感受着幸福的甜蜜。
……
大寧城下起了瓢潑大雨,這雨下得很突然,剛纔還是陽光明媚的天氣,轉眼之間便是烏雲翻涌,籠罩天空,大雨傾盆而下。
不過這樣的天氣變幻,在大寧這個塞外城市是件很平常的事情,軍民百姓也都習以爲常,各自不緊不慢地忙碌着。
寧王府中,朱權面色嚴肅地翻看着桌案上大寧府各地報告上來的情況,臉上露出了放鬆的微笑。
這一次韃靼人的進攻雖然比往年更加暴烈,也讓大寧各地的守軍出現了數千傷亡。不過因爲錦衣衛的情報,讓他提前有了堤防和佈置,韃靼人吃的虧更大,恐怕幾年之內都緩不過勁來。
至於錦衣衛被接連被削弱後,還能每次及時傳遞過來準確的情報,朱權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測,錦衣衛高層有朱久炎這小子的人。
靈珠子這小子的手是伸得越來越長了。
戰後的瘟疫防控是朱權現在的頭等大事,他派了所有官兵出去防控,嚴令所有軍民百姓只能喝開水,喝冷水者關入大牢,大寧城內外到處都灑滿了石灰、醋、酒水,屍體都掩埋了,現在應該是無大礙了。
這種防控戰後瘟疫的辦法也是朱久炎以前給他建議的,很有效,大寧城基本每年都有戰鬥,但是這麼多年下來沒有出現過任何的疫情。
朱權在其他邊鎮和韃靼人的部落見過瘟疫肆虐的可怕,大戰過後,若是率兵的將領防範意識不足,搞不好就會出現瘟疫,造成千上萬的死亡,瘟疫一起,千里無人煙可不是說笑的。
朱久炎防控瘟疫的辦法很有效,朱權執行得也很徹底,他的形象在大寧周圍是非常高大的,寧王在官員百姓那裡的好口碑大半也是這樣豎立起來的,這讓他對於周邊部落的控制也更加容易。
朱權忙活好軍事調整之後,一個好消息從南邊傳來,老朱頒下了恩旨,免除大寧府三年內所有稅收,所收賦稅全部留作大寧都司使用。
另外冊封朱權春天出生地女兒爲永新郡主,並賜寧王妃張氏五百宮人以供使用。
今年的大寧雖經韃靼寇邊,卻是風調雨順獲得大豐收,朱權得了免稅的聖旨,也樂得做好人,反正他在大明商會裡佔了大頭,朱久炎這小子又那麼會賺錢,他可不愁錢養軍。
朱權發出王令寧王府所有田稅免半,這讓憋足了勁準備大收一筆的大寧官吏們十分鬱悶,但也只能鬱悶,在這大寧周邊寧王便是掌控一切之人,誰敢有多餘的意見?
即使朱權免除一半田稅,但大寧的百姓在塞外新開墾的土地,被朱權保住了,最後算上來的田稅也達到了八萬石。
百姓們由於免除三年的稅賦與王府的一半田稅,每家每戶都有大批餘糧出售,百姓的購買力、大寧城的經歷反而增強,內需的擴大促進了商業上的發達,大寧城裡的人流那叫一個絡繹不絕。
這種調節經濟的手段在朱權是完全照搬的朱久炎,擴大內需增強市場購買力,反過來促進工商業增長……這些個理論他以前聽朱久炎嗶哩嗶哩過,原本是根本不懂的,但這幾年參與了大明商會的運作,倒也學了個大半。
有時候朱權是真想撬開朱久炎的腦瓜子看看裡面到底是些什麼,怎麼老能蹦出各種好辦法,既是相隔千里,也能讓他受益。
這麼多年不見,也不知道這小子變得怎麼樣了?
……
這時的南京城已經開始炎熱起來,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吟唱着求偶的樂曲,太陽的熱量在肆意揮灑。
大街小巷,人們雖是揮汗如雨,卻也不會停下各自的生活。
菜農們擔着菜販賣着自己的勞動成果;輕搖紙扇的公子哥們漫無目的地瞄着街上姑娘們的姣好身段;商賈們竊竊地拉着袖子談交易;青樓楚館的伶人們坐在臨街的憑欄上向着下面拋着媚眼……
百姓們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生計,哪管天下或者朝堂間那麼多勾心鬥角的事。
哪怕是北疆再度傳來大捷,只不過是再次增加人們閒暇時吹牛的談資,習慣了勝利的百姓已經不會再像很多年前那般興奮。
幽深的東宮宮牆散發出絲絲涼意,太監與宮女們小心謹慎地來往,卻反襯着宮裡的寂靜。
東宮與外面的世界並不是天淵之別,婆娑的樹影只能遮蔽陽光的暴曬,卻阻擋不了時下的熱門話題,北疆大捷。
宮人們談論的事情與外面的市井之中並無多少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吹起牛來更加八卦!
他們的生活環境是封閉的,也不用爲生計奔波,閒暇之餘能幹的事情不多,人又集中,消息也來得比市井快,八卦起來當然也比外面長久,一個話題說上幾天是正常週期。
所以除了皇太孫朱允炆身邊,整個東宮到處都在閒扯着北疆將士是如何的勇猛,帶兵的藩王是怎樣的厲害。
太常寺卿黃子澄懷着原本愉悅的心情在傾聽這些不時傳入耳中的話語,不過,他的心情突然變得糟糕起來。
一路走過來,他耳中聽到最多的便是燕王、寧王、周王世子等名詞,宮人們不是在說王爺們擴地多少多少,便是斬首多少多少。
黃子澄的心情雖糟,卻也不好去訓斥太監與宮女們。一方面爲了保持自己的儀態,爲了這些個事去訓斥幾個宮人實在上不了檯面;另一個方面大捷畢竟是朝廷的喜事,話題只是一時的,忍忍也就過去了。
黃子澄在宮中迴廊踱着步,沉澱好心神之後,才緩緩地步向了東宮的書堂。
他走到門口,就聽到了皇太孫朱允炆那朗朗的讀書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黃子澄的嘴角微微上翹了起來,他與皇太孫之間雖是君臣,但也是師生。黃子澄對於自己這個唯一的學生滿意得不得了,皇太孫學習方面是無可挑剔的,若他不是儲君,跟普通讀書人一樣去參加科舉的話,拿下殿試前三的問題不大。
可惜的是太孫殿下平日裡總是眉頭緊鎖,雖是偏偏少年,但眉宇之間總有幾分與年齡不相稱的深沉,黃子澄這麼多年來很少看見自己學生開心的模樣。
唉,黃子澄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朱允炆聽到外面的動靜,也停止了讀書。他起身與黃子澄相互見禮、落座。
二人開始按部就班地上課,二人之間的一言一行都是有條不紊的,就像彩排了無數次一樣,除了每天課上的內容不同之外,一舉一動都像制定好的程序。
課業過後,二人再次相互見禮,朱允炆送黃子澄出門。
黃子澄見朱允炆打發走了旁邊的宮人,知道他有話想跟自己說,連忙微微彎腰作恭聽狀。
朱允炆道:“黃師傅,今天天氣涼爽,好不舒服。您要是沒有要事的話,隨本宮四處走走?”
黃子澄回道:“微臣無事。”
二人在東宮緩步而行,師生兩個心照不宣,他們悄然來到了皇宮的東角門,這裡是皇家禁地,宮人沒有詔令不敢靠近。
見朱允炆許久不言語,滿臉憂慮。黃子澄卻又心裡暗暗高興,皇太孫這樣患得患失,說明他的心智逐漸成熟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誰人不在“得失”二字之間煎熬呢?
炙手可熱的皇權,同時也意味着,咫尺天涯的兇險。
黃子澄小心地挑起話題詢問道:“殿下可是在爲捷報之事煩惱?”
朱允炆點頭道:“北方傳回來的捷報本宮看了一下,確實是揚了我大明國威……但是,九大塞王以燕王爲首,各自擁兵數萬,邊地勁旅皆在皇叔們的節制之中,皇叔們當中雖有賢王卻也不乏驕橫不法之事,長此以往,本宮我該如何應變?”
朱允炆憂心忡忡,他需要黃子澄指點。黃子澄深知這一點,他必須表現得幹練。
“殿下可知那些藩王有不法之事?”
朱允炆又道:“黃師傅是本宮最仰仗最親近之人,有件事本宮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但它是梗在本宮喉間的硬刺,實在不吐不快。”
“殿下對子澄的信任,子澄必定嚴守秘密。”黃子澄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