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曲之夜半歌【二】

“倒是你,玉師傅,居然會在這裡彈琴。怎麼,如此良辰,沒有堂會嗎?”

“飄燈閣早被封了。”

“呵呵。”

玉流蘇忍不住道:“譚小蕙臨去那一晚,只聽了半闕《金縷曲》。她蒙了難,我悄悄來送一程,亦不枉她和我姐妹一場。”

那人收起了臉上的譏諷,幽幽道:“又是無月無星,九月二十九的夜晚。和七年前,選了一樣的行刑日子,是巧合還是故意?你要當心,是不是被那人識破了。”

玉流蘇認真的點了點頭。其實她自己早已想到這一點,但此話由他特特的提醒,自是不同。一時兩人都無語,是他又想到了七年前,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從那時起他們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到如今誰都不肯重提。玉流蘇低了頭。她心裡的慘痛是不輸於他的,可她更願意收在心裡,慢慢的醞釀。此時她只要靜靜的坐在故人的身邊,無邊的夜色裡,體會片刻重逢的悽愴與婉轉,回頭已是千山路。那麼此時在他心裡盤繞着的,又是什麼?

“綠葉聽鵜訣,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闋。看燕燕,送歸妾。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自小教她念稼軒這《金縷曲》的人,魂魄在九泉之下,尚未安息。玉流蘇甚至有些羨慕他,飄然撒手,留下身後萬世清名。

中庭的一樹臘梅花,開了滿滿一樹,雪壓霜欺下,掩不住憔悴之色。他負了手看花,灰色的舊布袍隨着寒風微微的流動。在廊下探出兩隻伶俐的丫角是,她抱了擦拭乾淨的五絃琴,離他三步之遙。不敢走近,也不敢離去,就這樣靜靜的候着。過了很久,似乎聽見從他瘦骨嶙峋的胸膛中發出一聲嗚咽似的嘆息。不知爲何,她竟也跟着一聲長嘆。被他聽見了,轉過身,微笑着招手喚她過去,不知何時手裡竟多了一枝馨香的臘梅,插在烏亮的丫角上。

玉流蘇知道自己的羨慕沒來由。從她記事起,他濃重的劍眉間從來沒有驅散過鬱郁雲翳、瘦削的肩膀上從來沒有卸下過千斤重擔。如果說有,那也只是把年幼的她抱在膝上,教她識字聽琴,那些片刻的天倫之樂。她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在皇城邊角這一間簡陋的院落裡,除了三兩個僕役,

一樹老梅,就只有他和她相依爲命了。他是個狷介的人,連妻子親眷都不敢留在他身邊。可他總說浩浩蒼天,自己並不是沒有同道。

“太祖皇帝早有遺訓,宦官不得參政。然則眼下那個姓成的宦官竟然纂居要職,矇蔽聖上,欺壓清言,魚肉百姓。每年國庫裡一半的銀子,都悄悄的到了北極閣衚衕。我有罪證,早晚扳倒這個巨蠹。目下朝政大權被他把持,百官敢怒不敢言,倒在他門下的作了鷹犬的也不在少數。然而公道自在人心,我就不相信,沒有青天白日的那一天!總要有人站出來去碰這個硬,爲黎民百姓的疾苦說話。你們說以卵擊石也好,說螳臂擋車也罷。我身爲御史,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這樣的事情我不做,誰做?那些聖賢書又怎能是白讀的?說什麼明哲保身,隨波逐流。我蘇靖梅做不到。你們也不必受我連累,願去的就去吧。”

是廚房的女傭人把她從門外揀回的,身上沒有表記。那年天災人禍,民不聊生,也許是哪個逃荒的外鄉人扔下的。他道了一聲“可憐蒼生”,讓女嬰隨了自己的姓,讀書學琴。如此過了很多年。可是隨着她漸漸長大,由乘肩小女變成了窈窕千金,他則一年年更見憔悴孤憤,積了兩鬢霜華。甚至連她日漸精湛的五絃琴,也不能安慰他了。而另一方面,在她自己,躲不掉的,世事的陰雲也悄悄掩蓋在她原本年輕靈動的生活裡。她漸漸曉事,他和那個奸臣的鬥爭也愈演愈烈。這陋巷蝸居,卷在政治漩渦的驚濤駭浪裡,危如累卵。她一度擔憂,害怕,欲說還休。只是看着他,依然佇立中庭,老梅鐵骨錚錚。再後來,她亦無所畏懼。只要看見他的白髮和削肩,一切都有了答案。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金縷曲》亦是她的迴應。他擊節浩嘆,長歌當哭,留給她一個讚許的眼神——不愧是他的女兒,他的弟子。有那樣一天,寂靜的院落中,忽然出現了幾個皎皎的身影,她驚得不行。父親說,那是些正直的江湖義士。中有一人,白衣出塵。她低聲問父親:“那是不是,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父親微笑。

她坐在臘梅花後面,彈奏她的《金縷曲》。一時座中沉寂,都爲這大漠孤煙,鐵骨錚錚的聲音所中傷。臘梅花落了下來,她心裡一動,有意無意,手指撩到了另一根弦上,發出錯誤的琴音。那人回頭看過來,正撞見她探詢的眼光。她一慌,低頭就跑了,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麼。

不要回想,不要回想。那都是少年時輕麗透明的夢境,狂風吹盡深紅色,回首相看,滿目瘡痍。

那一晚父親來到她房裡,捧着一架古雅的七絃琴,說是風塵三俠臨走前留贈的。“走了?”喑啞琴,是經東海風篁島收藏三百年的寶物。寶劍贈壯士,紅粉贈佳人。此琴就留給蘇小姐,彈奏她那《金縷曲》。

“我還是放心不下。原想——原想託他們關照你,不過……”蘇靖梅欲言又止,忽然道,“此琴曾經三俠的師父程朱程大俠親手修理,據說,不僅音色高亢凜冽,而且尚有防身的機關,藏在琴箱之內……將來大變之日,或者能護得我兒性命,也未可知。”

她輕輕的撫摸着琴面的紋理,那些話恍若未聞,半晌方道:“父親說笑了。就算大禍臨頭,孩兒也不需要外人關照的……”

父親又是一聲長嘆,背過身去。窗外梅花如雪。

玉流蘇的眼光朦朧了。她不敢再看那眼神、那背影。妖冶的夜色吞噬了回憶的清淡。幻出父親的眼睛,佈滿血絲,訾目欲裂,灰袍片片撕碎,露出密密麻麻黒紫色的鞭傷。

父親終於出事了。他甚至不是被暗殺掉,而是被名正言順的帶到這個十字路口。秋日蕭索,浮雲無光。她是拼了一死才偷偷跑出來的,卻藏在圍觀行刑的人羣中,不忍讓他看見。他虛脫的靠在牢籠裡,粗重的鐵鏈子下皮肉潰爛,露出白骨。只剩下一對瞪大的眼睛,不屈不撓的宣告自己的憤怒。

她掩住了眼睛。

就在那一刻,人叢中忽然爆出了一片尖叫聲,接着潮水般迅速退開。似乎有千軍萬馬從天而降,雷霆般有人喝道:“蘇御史無罪!”

是漫天光華,把陰霾如夜,死寂如鐵的皇城,齊刷刷劈成兩半。從天而降,三隻羽翼矯健的大鵬,落到囚車四周。刀劍削鐵如泥,風掃落葉,把父親的禁錮一一劈開。

玉流蘇不敢相信,她在傳奇裡讀到過這樣的故事。是誰是誰?她心裡的弦繃到了極致。

那個衝在最前面的白衣人掠過她的身邊時,她一眼就看見了他的眼睛,認得的,頓時恍然大悟,激動的顫抖起來。還有那個沉穩如磐石的青年,那個輕靈如紫燕的少女。區區幾隊官兵,被他們輕輕掠倒。那功夫,幾乎不是人所想象的。父親得救了,得救了?

人羣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四散逃竄,她聽見一些聲音切切私議:“風塵三俠,風塵三俠出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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