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陛下想見您,說見不到您就不進食!”
門外,福貴匆匆而來。
福貴是當今天子身邊的內侍,司禮監的大總管,深得我那父皇的信任。只是,我那父皇並不知道,這是我的人。
可笑的是,當今天子總和福貴商量如何除去我,總與福貴抱怨我、咒罵我,卻不知這些都一言不差的傳進我的耳朵裡。
聞言,只是我淡淡一笑,因爲這已經太稀疏平常了。
“這次又是什麼事情?”我有些不耐煩道。
福貴低着頭,小聲道:“陛下秘密召集了沈棟、樑譽……幾個人,還有二皇子,說要,說要清,清君側。”聲音越說越小。
我輕輕挑了挑眉,頗具興趣道:“這次膽子大了啊,受了什麼刺激了?”
“是二皇子,二皇子慫恿的……”
我沒看福貴福貴越來越低的頭,只稍微思索,便道:“你先回去吧,讓他鬧去,他也只有這點可做了。”我笑起來,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不過,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胡鬧也是。”
福貴肩膀顫抖一下,深深行了一禮,自下去了。
第二天,我便以雷霆手段,將所有參與過的人與其家族一律拿下,按其參與程度,判定輕重,重則滿門抄斬。於是,這皇城之中又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然而,我卻無所感覺。自小,我便站在血堆之上廝殺,我知道,我不殺人,人便殺我。
我是秦豐,父親是前秦王,新朝天子,秦昭。而我的母親是風家女,前秦王妃,一個悲慘、可憐、又可恨的女人。
我爲什麼會這樣評價她呢?
因爲她,我與無衣自小命無所依、居無所靠,因爲她,我當過乞丐、當過殺手,一次又一次在驚險中把命撿回來。
三歲以前,我不知道爲什麼所有的僕人都以憐憫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母妃一次又一次嚎啕大哭。
三歲以後,我知道這個可憐的風家女,因爲父王的厭惡與憎恨而舉步維艱,連帶着我在這個家中毫無地位可言。
那時,我就覺得,母妃太傻了,明明是堂堂王妃,明明擁有隱家大族做後盾,爲何會弄到如此地步?整日只能偷偷抹淚,暗自嘆息?
雖然後來我知道母妃是因爲愛,太愛這個傷她太深的男子,愛到卑微,愛到作繭自縛,但是我依舊覺得她傻得無可救藥,因爲愛就可以放棄尊嚴?因爲愛就能不管自己的孩子?因爲愛就能白白喪了命?
後來,我知道父王怨恨母妃的原因,其實就是一個非常狗血的故事,父王在年輕時與還是太子的宋曄一起遊歷天下,在途中結識風家家主之女,風依兒,然後同時愛上這個女子。只是風依兒最後選擇了宋曄,父王被逼娶了風依兒的堂妹,風依然,就是我的母妃。
父王一直覺得,他沒有娶到風依兒,是因爲我的母妃,如果沒有母妃插足,他不可能落敗病怏怏、毫無武力的宋曄,如果沒有風家二房強硬逼迫,他不可能娶這個女子。
知道了其中緣由,我就覺得,總有一天,我與無衣會因這個女人受牽連。
果不其然,五歲的時候,我與無衣跟着這個女人一起被趕出了府。原因是母妃害得婉依夫人小產。呵,我那柔弱的只懂得哭的母妃怎麼可能做這些,我知道這只是想找一個藉口把我們趕出府罷。
對了,當年風光無二的婉依夫人,現在只能在我面前低頭垂目、戰戰兢兢,因爲害怕我遷怒她的兒子,就是如今的二皇子秦思。
其實,我對這個女人沒有多少感覺,連恨都算不上。說起來,這也是一個聰明人,利用與風依兒相似的一張容顏,牢牢地握住父王的心思,抓住一切與自己有利的事情。
可是,這個女人野心太大,曾經千方百計想要弄死母妃、我和無衣,犯了我的忌諱,所以就給她再蹦躂一段時間吧。
自懂事起,我的生命就充滿了黑暗,在秦王府,面對各種暗手,趕出秦王府,更是連這條命都沒有保障。如果,如果不是她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可能挺不過那麼多的危機。
那一年,我六歲,身邊只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無衣,和一個已經陷入峰巔的母妃。我們住在一個破舊的院子了,什麼都沒有。我知道,秦王府不能回去了,那些妃妾不將我們害死就算好的,而風家盤踞南方,在雍州城根本沒人。舉目無親,我只能靠自己。
爲了活下去,我乞討過,偷竊過。有一次,跑到一戶大家中偷竊,不想被抓住了。
我依舊記得,那個小巷是極其幽靜荒蕪的,那兩個打我的大漢不壯但滿臉狠戾,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在我身上,我滿身狼狽,我想我可能要被打死了。
那一場打疼極了,或許與以後在刀口上舔血的疼痛不能比,但那場痛卻牢牢的記在我心裡,我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爲人上人。那時的我唯一擔心的是,我死了,母妃與無衣怎麼辦?
然後,她出現了。
在朦朧中,我看見她笑容滿面地獨自走來,完全不怕兩個成年男子,可是她那麼小,只是一個長得玲瓏剔透的小姑娘,我想讓她離開,我知道她過來等於送死。
然而,不知怎麼的,我只看見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在我愣神之時,那兩個大漢已經被打在地上,喲喲地叫着。
她走過來,掏出一方帕子,肉嘟嘟的手幫我擦拭臉上的血,並笑着對我道:“小孩,變強吧,只有變強了,纔不會被欺負。”
那一刻,我覺得,她就是從天而降的仙女,帶着如沐春風的微笑,來拯救我。
雖然很疑惑她自己就是孩子,爲何叫我小孩?
我將她那句話牢牢地刻在心裡,之後無論碰到多麼困難的事情,遇到多麼大的危機,我都會想起她的那句話。
那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我被送到韓府療傷,我的母妃和弟弟也有人關照。
一連兩個月,我都與她朝夕相處,看着她笑彎了的杏眼,看着她與她的哥哥讀書寫字,看着她與韓老爺子嬉戲打鬧,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人可以活得如此輕鬆,如此快活。可是,看着她,我就心思滿足。
她會摘了桃花,自己琢磨着釀酒,她的手法極其笨拙,一看就知道不會釀酒的人,她的哥哥和韓老爺子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話,但她仍然一絲不苟的做完。
釀完的桃花酒,沒有人敢第一個喝,因爲色澤非常詭異。她看了一圈,然後雙眼雙目炯炯地看着我,流光溢彩的眼眸中帶着期盼。
我咬牙拿起一杯酒,我想即使難以入口,我也要喝完。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入口有點清香有點甘甜,很是好喝。
這時回想起來,都覺得心裡甜甜的,如吃了蜜一般。後來桃花酒在韓府大受歡迎,甚至被做成酒業,銷往各地。
然而,好景不長,她說她要回家了,她問我要不要跟着她。
我愣了愣,然後搖頭。不是不想跟着她,只是我是秦王之子,我還有需要事情要做。更重要的是,我想以一個相同高度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而不是這個沉默的、膽小的、什麼都不是的自己。
那一年十月二十日,我記得非常清楚,她與她的哥哥一同登上南下的船,在船頭與韓老爺子告別。只是,她不知道,我偷偷跟在身後,看着她離開,看着她漸行漸遠。
後來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雖然有韓府的關照,但我知道一切還是要靠我自己。
轉機是出現在那年冬天,我碰上了一個有些瘋癲,亦正亦邪的男人。
其實,我知道他是閻羅門主,他來雍州城是來選弟子。於是我設計多次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注意我。果然,我被他看中,帶回了閻羅門。
加入閻羅門,開始了煉獄般的生活。從六歲到十歲,我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受了多少苦,每天在我的人生中只有殺戮,只有仇恨。
可是爲了母妃與無衣,爲了笑容明媚的她,爲了有一天可以重回秦府,我在死亡邊緣一次又一次堅挺過來,最終站在最高處,被那個亦正亦邪的閻羅門主收爲義子。
我從八歲開始,便有意識的培養自己的親信。待十歲之時,母妃去世,我利用這個消息,讓父王將我與弟弟接回秦府。
對於母妃去世,我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我覺得母妃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再瘋瘋癲癲地留在這個污濁的世界,至少不要在被那個無情之人一而再地傷害。
我一邊在父王眼前展露才華和拳拳慕濡之心,獲得他的賞識和信任,一邊加快培養自己的勢力。從十歲到十三歲,我在秦府的嫡子之位完全確定和鞏固,我建立了聽風閣,我爲父王奪了皇帝的寶座。
十三歲,我已經有實力尋找那個夢中心心念唸的小姑娘,可是這時我才發現自己顛覆的是她的國她的家,是我讓人半路阻止了她及時回皇城,也是我抹去了各種痕跡。我惶恐的不能自已,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希望站在她面前,對她說,我就是……
可是,我依舊忍不住,看着她滿懷絕望地離開皇宮,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看着她在冰冷的鮮血裡廝殺,我控制不住地衝了上去。
但我完全沒有準備好如何面對她,於是我轉身想要離開,卻被她叫住,我以爲她認出了我,沒想到她只看中了這幅皮囊,她一點都不認識我了。
我的心中剎那喜悅與悲涼交錯,只能以冷漠之臉對之。我也沒想到,那一段江湖傳奇的開始。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我完全掌握了新朝,我毫無疑問的成爲太子,甚至比秦昭這個皇帝都令大臣害怕。我設計殺了閻羅門主成了閻羅門真正的主人。更重要的是,在這段時間,我突然記起了前塵往事。
原來我與她橫隔着千萬年的糾葛,每一世都付了她負了自己,都是以生離死別告終。我知道,我們兩人的身份、兩人之間的仇怨和前身的那些糾纏都是一道深淵,如果不解決,兩人終會如那千萬年一樣以悲劇收場。
這時,我碰見了無名和尚,在無名的點撥之下,我決心,步步爲營,爲她贏得一個圓滿。
於是,我的計劃一步一步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