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或許是在外面呆得太久，思鄉的情緒越來越濃，再讀自己之前用德文寫的詩，忽然有一種詞不達意的感覺，便萌生了重新用中文寫一篇的念頭。很快，她便動起筆來，半文半白，抒寫着自己遙遠而親切的記憶。
真情切意永遠是最能打動人心的東西，上一次的德文版，已經打動了無數人，引起那些他鄉客的思鄉之情，也有不少從未去過中國的外國人因此產生了對中國、對那個如詩如畫的美麗家鄉的嚮往之情，想要親自去那裡感受一番。這一次中文版的出現，除了原有的內容，還多了一些更深刻的關於人、關於社會的思考，情感也更加豐富，思想也厚重了許多。她的詩稿很快又被整理出版，發表到了中文版的世界雜誌精選上。當然，這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她只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把自己最想表達的內容呈現出來罷了。
“……勿念，勿歸。”
顧明遠認真地品讀完這首詩，竟然不知不覺地流出淚來，“這詩寫得真是深入骨髓，讓人覺得身臨其境，好像自己就是裡面的主人公似的。”他不由地感嘆道。或許是太過投入，他甚至產生了要幫作者回家的衝動，直到芳菲抱着女兒連叫了他幾聲吃飯後才慢慢回過神來。
詩的影響太大了，吃完飯後，他又想起了祖國還不完整的土地，想起了尚未收復迴歸的臺灣，想起了應該一直留在臺灣的式微。“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在恨我，希望她能一切安好吧。好了，不要想了，女兒該睡覺了。”想到這兒，他又轉去哄女兒睡覺。
女兒睡下之後，他卻翻來覆去睡不着，望着女兒熟睡的臉龐，他又忍不住想到式微，“她現在應該也已經結婚了吧，嗯……你失落什麼，你應該祝福她的……也許她也有了自己的小寶貝吧，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長得一定很像她，很漂亮、很可愛吧……”他徹底坐不住了，他急切地想要見到式微，想要知道她的近況，不求她的原諒，只要能見到她就好。可茫茫人海，又有千山萬水的阻隔，沒有她絲毫消息的他又該到哪兒去找她呢？他冷靜下來，開始認真研究如何成功地找到她。想來想去，她的家人肯定不會透露她的消息，他也聯繫不上，只能通過她的朋友了。可是又能上哪兒去找她的朋友呢？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番耐心細緻地研究，他把目標鎖定了佳音。當然，他還沒有那個能力直接找到一個不算熟悉的人，只能憑記憶中式微曾給他講過的和佳音有聯繫的地方和人慢慢搜索，好在自己的朋友也是曾經征戰四方的熟路人，幾般周折過後，竟然真的聯繫上了佳音的家人。通過他們，他又得知了佳音的消息，想到親赴香港會有些不便，他便用了寫信這一種雖然傳統卻還算鄭重的方式。怕佳音不理會，他還故意換成了另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既要和式微比較熟悉，又要和她有一定的距離確保不出破綻，找到這樣一個符合條件的人也是大費周折的。好在他終於還是完成了。
起初他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可回信遲遲沒有收到，他開始擔心了：是她沒收到？還是自己露出了什麼破綻被她發現？還是地址什麼的弄錯了……漸漸的，他的焦急開始變爲失望，最終幾乎要徹底放棄了。就在這時，沒想到他真的收到了佳音的回信。不知道是真的還是佳音故意騙他，信裡只說她一切安好，請勿掛念。對其他的內容隻字未提，看來她是真的不想告訴別人她的近況，他也只得無奈地放棄。
二
一心撲在尋找式微一事上，他差點忽略了身邊的妻子，相比妻子第一次懷孕時的無限關切，他這一次的表現的確大不如前。來看望一家人的雪菲見到姐姐都挺着個大肚子還在忙着做各種家務，她不免生氣地制止了姐姐，要去找顧明遠說道說道，聽了雪菲突如其來的一番指責，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做的實在有些過分了，便立即道了歉，要好好彌補妻子。雪菲還不滿意，甚至懷疑他難忘舊情，要他對天發誓做出承諾：終於妻子一輩子，絕不與任何女人產生一點瓜葛，否則天打雷劈。好在芳菲大度，及時幫他解了圍，“你別怪你姐夫，現在家裡又要多一張嘴，他是怕給不了一家人更好的生活，忙着賺錢養家呢。我乾點家務活，又不重，沒什麼，他也勸我別做了，是我不聽非要做的……你現在還沒有孩子，還不能理解當家的難處，就不要瞎怪你姐夫了。”
雪菲被姐姐說得無言以對，只好就此作罷。可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這竟是姐妹倆最後一次的對話。
預產期還沒到，雪菲就忙着給即將出生的小外甥置辦禮物，現在物資比較困難，政策又嚴，她特地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給孩子挑選禮物。她滿心歡喜地走着逛着，還不知道姐姐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爲了貼補家用，明遠同時在城裡的工廠和鄉下的地裡幹着兩份活，因爲妻子快生了，他今天便要暫時辭掉工廠裡的活計，只在必要的時候去田裡看看，方便照顧妻子。
估計着丈夫快要回來了，她安頓好女兒，也不顧自己笨重的身體就要出去迎接丈夫--她要給辛苦了這麼久的丈夫一個巨大的擁抱，哦，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好久沒有出過門了，今天以後丈夫就要常常在家呆着了，她一定抓緊時間要出來一次，順便去地裡看看。沒走幾步她便累了，正好又想方便一下，就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慢慢蹲下身來。
大概是蹲得太久了，猛然站起來的時候頭有點暈，她伸手去扶住頭，又覺得肚子難受，一手又伸手去摸肚子，她忽然一個趔趄，就要摔倒，伸手想去抓住什麼保持平衡，可什麼也沒有抓住，然後立即絕望地摔倒，時間第一次過得好慢好慢，那一秒鐘就像是一個世界那樣漫長，可她卻什麼也不能改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重重地摔倒。
一陣劇痛襲來，她感覺到身體正在流血，想要大聲呼救，卻沒有一點力氣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人發現並救起。
明遠回來時她已經被送到了醫院，孩子早產，正在全力搶救中。
他在手術室門口焦急地踱來踱去，默默向上天祈禱着母子千萬不要有事。
看到醫生出來，他趕緊湊上前去，“醫生，我愛人她怎麼樣了？還有孩子呢？”
醫生看了他一眼，沉重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他頓時僵在那裡，好像沒有聽懂醫生在說什麼。那些奇怪的醫學術語，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只聽明白了大意，意外導致早產，而又遭遇難產，內臟及血管破裂而死，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孩子保住了，是個十分瘦弱的男孩兒。怎麼會這樣？他出門前她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突然沒呢了？不相信也不能改變既成的事實，他的妻子，永遠地離開了他，甚至連最後一句話也沒能留給他。他抱頭痛哭：“都是我害了你，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和孩子留在家裡，自己跑出去呢？不然你也不會出事，都是我的錯，我該死……”
再多再深的自責，也早已於事無補。
三
剛剛還沉浸在姐姐的幸福裡的雪菲，轉眼間就已與她天人兩隔，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她愣了足足有兩分鐘，然後瘋狂地糾住報信人的衣領，“你胡說什麼呢？你故意咒我姐是嗎……”她的眼光似乎能殺死人。
還是王棟樑攔住了她，不要遷怒於別人，先去看看芳菲的情況吧。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的醫院，再看到姐姐，她已去往了另一個世界，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她抱住姐姐的身體，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姐--你怎麼了？之前不還是好好的嗎？我是雪菲啊，你睜開眼看看我啊，你看看，我還給你和孩子買了禮物呢，你一定會特別喜歡的……姐，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她幾度失聲暈厥，又被身邊的人救起，直到累得再也沒力氣了纔算暫時停下來。
爲姐姐痛哭過後，她又開始找顧明遠清算，她不顧衆人的阻攔衝上前去，發誓要殺了他爲姐姐報仇，明遠也不躲閃，任她打罵，直到她把氣出得差不多了爲止。當然，她也不能真的殺了顧明遠，現在也只能通過這種極端的方式來發泄一時。
像個瘋子似的遊蕩着，她的半個世界已經坍塌了。也不顧王棟樑的勸阻，獨自跑出去喝酒，然後醉醺醺地回來，到家了又開始嗚嗚地哭着，他若稍微勸她一句，她便瘋狂地大吵大鬧，甚至以死相逼。好在她還能基本按時回來，也沒有出什麼危險。
然而，災難卻再次降臨。
和往常一樣大口大口喝着酒，又有人閒得無聊來問她怎麼了，她依舊當做沒聽見一樣毫不理會。那人似乎還不死心，圍着她轉了好幾圈，嘴裡還不住地說着什麼，她也不想去聽。忽然，對方一把把她抱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你是誰？幹什麼呀？”她醉醺醺地問道，掙扎了幾下，但是還沒有清醒。
“小美人，在家裡受了什麼氣吧，就讓爺來安慰安慰你，陪你玩玩吧。”說着，一邊繼續撕扯她的衣服，一邊就要強行吻她，手還在肆意地摸來摸去。
她頓時酒醒了大半，“你幹什麼？你放開我！救命啊……”
卻沒有人迴應，她自己挑的安靜而偏僻的地方，又是在夜晚，加上酒醉和掙扎得實在沒有力氣了，後悔也來不及了，一切都太晚了……
醒來的時候，地上一片狼藉，那個人早已逃之夭夭，她覺得身體劇痛無比，似乎有內臟掉出來了一般。她掙扎着回了家，王棟樑卻並不在，見她一直沒回來，他就帶着幾個人出去找她……後來她才知道，她每天出去喝酒的那幾個傍晚，他一直都在身後偷偷跟着她，只有那一天，他幫在發高燒的明遠帶着他生病的孩子去看大夫纔沒有跟去，而是託了另一個人，只是被她發現後，爲了將那個人甩掉又走了另一條路，到了一個更加偏僻的角落……
“醫生，我愛人她怎麼樣？”王棟樑急切地問道。
“人是沒事了，可是孩子，已經沒了。”
“什麼？孩子？”
“你不知道嗎？她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你這當爹的是怎麼當的，連妻子懷了孩子都不知道，還在這時候跟她……唉，讓我說你什麼好，一個個的大男子主義，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老婆的身體，她萬一出點事……”門外，醫生不住地教訓着這個“不稱職”的丈夫，裡面的雪菲撫摸着扁平的小腹，已經哭不出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