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雲汐坐在茶樓最東邊靠窗的桌前,一手支着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着新買來的話本。
《師尊請看我一眼》,“不寫話本會死”大人的新作,近來不管在凡人界或是修仙界都頗爲火熱,書中一改“不寫話本會死”大人傻白甜的風格,走了虐戀情深的路線,講述的是一段師徒之戀,女主角乃一名年輕的女修,苦戀着自家師尊,卻因輩分等種種問題始終不被師尊接受,當中各種恩怨纏綿,悲歡離合,據說還賺了不少讀者的眼淚。
不過,在夙雲汐看來,這故事也只能騙騙那些凡人與低階修士了,但凡有幾分見識的修士都只是隨便看看圖個樂子,難以苟同或感同身受。修仙者逆天而行,強者爲尊,大多以修爲論輩分,昨日還是師侄,今日或許便成了師叔祖,若當真相戀,只要不是血緣至親,師徒結爲道侶的比比皆是,又如何會因輩分不同而相戀不得?若輩分當真會成爲阻礙,那她跟她師叔……
唉!怎麼又想起師叔了!
夙雲汐迅速地趴到桌子上,掩在袖下的臉通紅一片。
沒錯,在得知青晏道君的心意之後,夙雲汐極其沒有骨氣地逃走了,躲到這凡人界的鬧市之中。距離那日已經過去了三天,按理說足夠讓一個人冷靜下來,可到了夙雲汐這卻仍舊亂哄哄的,一想到青晏道君腦子裡便叫漿糊糊作一團似的,怎麼也理不出個思緒來。
師叔怎麼能突然說出結爲雙修道侶這樣的話呢?師叔侄之間的關愛敬愛之情能貿然轉爲道侶之間的親□□意?
趴在桌上的夙雲汐心思百轉千回,驚慌忐忑之餘又有些竊喜,眼前忽而又浮現出那日的情形,桃花樹下,溫柔的師叔,深情的眸光。
師叔居然心繫於她……
她揉了揉微癢的鼻尖,但覺心跳不斷地在加速,似乎有一股暖流在體內遊走,奔流不息,有意放任自流,卻又羞恥難抑。明明先前還把師叔當做父輩一般敬意拳拳,不過聽了幾句話便盪漾了,是不是太不矜持了些?
她自是不在意什麼輩分或旁人的閒言碎語之類,只是一時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幾番糾結之下,是越發糊塗了,一時覺得自己對師叔也是有意的,一時又覺得自己許是過於驚慌,錯把敬意當做了愛意。
索性青晏道君也不逼她,在她溜走後也只傳了一句口信,囑她好好照料自己,早日想清楚了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只是如此一來卻叫她愈加糾結了。
還不如直接將她綁回去成親呢!收到傳信時夙雲汐不自覺地想道,但念頭方起又兀自懊惱,她怎麼會有這般可怕的想法?連“不寫話本會死”大人如今都走虐戀情深路線了,強取豪奪那是早幾年的話本里才流行的橋段!
“唉,情字擾人,未戀時憂,戀時憂,失戀時亦憂。這話本中所言確有幾分道理。”夙雲汐摩挲着話本中的某行字,輕聲嘆息着,此時的她可不正如話本中所說的那般,未戀時憂麼?當年她迷戀白奕澤之時可不曾如此憂思難忘,忐忑不安,如今想來,她待白奕澤果真算不得真愛吧……
愛?!
夙雲汐驀然地坐直了身子,怔怔地直視着前方,眼中隱約閃爍着光芒。
在凡人界最靠近修仙界的城池裡,林立着許多茶樓,平日裡便招呼些來往的求仙者,若有幸引得一兩位修士光臨,那便是天大的福氣,不說能引得更多求仙者慕名而來,單是修士手裡落下的一兩顆靈石或靈珠便能叫那些茶樓掌櫃幾輩子都衣食無憂。
就好比第一茶樓的掌櫃,這幾日接待了一名金丹女修,女修雖不愛搭理人,卻極爲大方,選了一處靠窗的位置,丟下兩塊靈石便默默地研究書籍,掌櫃什麼也不用做,只上了壺茶,囑咐他人不要打擾女修便大賺了一筆,真可謂羨煞旁人!
只是,有時候福氣太多了,反倒不是一件好事,這不,女修來了沒兩天,茶樓裡又來了一名修士,披着一個大黑斗篷,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不大友善的氣息。
該不會是魔修吧?掌櫃戰戰兢兢地想着,卻還是硬着頭皮將這名修士往茶樓裡引,生怕一個不小心引這位大爺不高興了,將他的茶樓夷爲平地。而茶樓裡的其他人,早在這名修士出現之初便散盡了,畢竟前來求仙的大多是凡人中的翹楚,幾分識人的眼光還是有的,是以,原本還算熱鬧的茶樓頃刻間就變得空蕩蕩,只餘最東邊靠窗處的那名女修,仍默默地坐着,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黑袍人站在茶樓中央,略帶疑惑的目光在女修身上來回打量了片刻,又取出一顆影像石仔細比對一翻,確認女修是影像中所示之人後便揚起了一抹輕笑,緩步走到她的桌前。
“怪道在修仙界中尋不到你的蹤跡,原來躲到這凡人界來了!”他將影像石握進手心,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夙雲汐被這陡然在耳側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側首望去,入目的是一張驚豔絕倫的精緻容顏,眉眼因笑意而微微上挑,魅惑如妖。修仙者的記憶力大多數都極好,因而她對這張臉還有幾分印象,雖不知眼前之人是誰,卻還記得此人正是曾與自己在大街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黑斗篷怪人……不對,似乎後來在青梧山外門還見過一次,那時,此人作青梧外門弟子的打扮!
“閣下怕是認錯人了吧!”夙雲汐警惕地望着對方道,並且暗暗地調動着自己體內的靈力。
黑袍人並未收斂自己身上的氣息,是以她一眼便認出他是魔修,而且能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靠近她,恐怕修爲還高出她許多。一個只見過兩回的高階魔修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聽語氣還是特意來尋她的,夙雲汐不認爲這是巧合或者什麼好事,那麼餘下的便只有四個字——來者不善!
“認錯人?不可能。”黑袍人把玩着手中的影像石,慢悠悠開口,“本座雖體質特殊,時常認不得人臉,但這影像石總不會認錯。”
像是在迴應他般,那影像石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便發出了一道光,映出了其中紀錄的內容,一名窈窕修長的女修,身着大紅嫁衣,迎風而立,女修的面孔清晰可見,與夙雲汐的一模一樣。
這是當日在凌劍鋒上她剛結成金丹走出結界的情景,卻不知被誰錄到了這影像石中,更不知這影像石如何落到了這黑袍魔修手裡。
“你……”夙雲汐眼中的警惕之意更重,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無法繼續調動體內的靈力,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刺痛在識海中蔓延,不過片刻便痛得暈了過去,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那黑袍魔修卻猶在欣賞着影像石中的畫面,似感嘆又似欣慰地自語:“若非穿上了這一襲紅衣,只怕我還不能將你認出來,如此一想,那些道修倒也還有一些用處。”
語畢,他收起了影像石,默默地靜坐了好一會兒才施施然地起身,將夙雲汐抱了起來,脣角的笑意瞬間綻放。
“總算抓到你了,我的乖侄女兒。來,叔叔帶你回家!”
黑袍魔修抱着夙雲汐一步步地往外走,一股紫色的霧氣伴隨着他的步伐而升起,將二人縈繞其中,慢慢地消隱,待茶樓的掌櫃忍不住探頭進來看着究竟時,偌大的茶樓中早已空空如也。
夙雲汐醒來之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牀上,被褥鬆軟,周圍飄着一種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而入目的則是一大片的紫色。
此處乃一座寬敞的宮殿,宮殿的主人似乎對紫色有極深的執着,大至雕樑畫棟、牀褥帷幔,小至燭臺細鉤,杯中花紋,全是紫色。從淡紫、粉紫、藍紫到深紫、絳紫、灰紫,細數下來各種不同層次的紫竟不下十種,夙雲汐從來沒想過,單一個紫色還能有如此之多的搭配,只不過,如此深層次的紫色之愛,她是欣賞不來也理解不能了。
相比紫色,她倒更喜歡綠色,以前跟青晏道君在竹舍居住時色調也頗爲單一,竹子竹舍藥草之類聚在一起,也是大片大片的綠色,但當時只覺得挺樸素自然,而如今這紫色宮殿,雖富貴華麗,到底是太過刻意。
“什麼鬼地方!”夙雲汐皺着眉頭抱怨,四處打量的同時,時不時敲敲打打,甚或連法術也用上了,但最終只發現,這宮殿不管門窗都關得死死的,連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換而言之,她被囚禁了。
無奈之下,她只得隨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盯着那扇緊閉着的宮殿大門發呆,心情鬱悶不已。難得她方理清了一點思路,正生出一股衝回去見師叔的衝動,卻莫名奇妙地被抓到了這裡,也不知那黑袍魔修究竟目的何在,不知道壞人姻緣會遭報應的麼!
就這般約摸過去了小半天,那扇緊閉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一名身着淡紫色服飾的魔修弟子走了進來,手裡託着一疊衣物,絳紫色的。
夙雲汐驚訝地看着來人,良久才道:“顧陽,你怎麼在這?”
她實在想不到,竟會在這種地方與故人相逢。當年顧陽邀請她一同去秘境歷練時,他還是個少年,不過被仇人刺激幾句便瘋了似得叫嚷着要報仇,如今看來,倒是成熟穩重了不少,只是不知他何時成了魔修。
顧陽卻似看不到她的驚訝,彷彿從不認識般走到她跟前,低眉順眼地呈上那疊衣服:“參見少主。尊上命您換了衣物到前殿覲見。”
少主?夙雲汐心中又是一詫,目光狐疑地在那疊衣物與顧陽之間來回遊走。
換了衣物到前殿覲見什麼尊上她能理解,可是這少主是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