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晴,宜嫁娶。
清晨天剛剛露出朦朧微亮,楊家院中的人都已經陸續起身。
梵音換上了一套繡坊新做的一套竹青小襖,下身乃是一條蘭花褶裙,外披着一件貂毛小坎肩,頭髮盤着一個圓髻,上插着一根蝴蝶金絲簪,這簪子是昨兒鐘行儼送來的,也不知這傢伙是從哪兒弄來的,模樣倒是很合梵音的心意,索性也不多想,便這般戴上了。
楊家新來的下人也都是喜氣洋洋,剛剛進門當差,就要迎新主母進門,各個都提起精神想要給主人留一個好印象,將來也能在楊家站穩了位子。
彩雲和翠巧成了家中得利的人,青苗如今是姨娘的身份,今兒只能在院子裡呆着不能出面,新來的下人們怎麼做事都會問彩雲和翠巧,連劉安都忙碌的腳不沾地,籌備着喜轎、迎客的名簿,嘈嘈雜雜的全是零散的瑣碎事,一遍又一遍的檢查纔算徹底的放了心。
梵音今兒要跟隨去迎親,她如今算作楊家的嫡長女,父親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來跟隨迎親,只能是她出面。
家中披紅掛綵喜氣洋洋,特意從“福賓樓”請來的廚子做喜宴,這也是因有伯府的顏面才能請到,若單是楊家的名號,還是請不動這京城第一樓的大廚的。
趙靖今兒被梵音特意請來幫忙,她稍後要跟隨父親去迎親,家中沒有一個主事人,梵音思前想後還是去找了趙靖,一來是楊家與趙家近期關係走的很近,二來,他也是要來觀禮的,頂多是早一點兒到,然後幫忙盯住家中的下人即可。
原本梵音尋思過鐘行儼,可這個傢伙做事實在沒譜,她也只得親自登門去見趙夫人。
趙夫人自當很樂意幫忙,不但讓趙靖來,而且連趙月娥和身邊的媽媽也一同給派過來幫襯。
梵音正在門口看喜轎時,就見趙靖和趙月娥兄妹二人最先趕到。
“恭喜恭喜!”趙靖笑呵呵的道喜,趙月娥則是先抓了一把喜糖,“懷柳姐姐,母親說今兒讓我一直都跟着你。”
“行,別站在門口,先進去。”梵音往院子裡引請,趙靖的腳步略有遲疑。
“懷柳……”
“怎麼了?”梵音走到一半兒轉身停下,“有什麼事?”
趙靖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湊近些噓聲道:“方靜之也來了。”
他?梵音愣了一下便笑了,“在哪兒?怎麼不進來?”
“在外面,他比我們來的早,我也是到門口才看到他。”趙靖嘆了口氣,他雖然是方靜之的密友,可楊家和方家之間的事,他也知道是絕對不可能攀得了親,上一次方靜之被鐘行儼潑了一身的熱麪湯,他便回去再也沒有登楊家的門。
趙靖也許久沒有見到他,這一次看他,瞧着那渾渾噩噩的模樣也着實可憐。
梵音頓半晌,“樂意進來就進,又沒有人攔着他,擺出那一副委屈模樣給誰看?這是大喜的日子!”梵音一扭身便不再搭理,挽着趙月娥就進了院子。
趙靖也實在攤手無奈,他這位兄弟如今實在讓人不知該如何評價了。
過了辰時末刻,已經有陸陸續續的客人進門,趙靖在門口迎客,半晌纔看到方靜之跟隨衆人一同進了門。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也沒有多說話,趙靖直接告訴他:“懷柳在後面,馬上要去迎親了。”
方靜之點了點頭,一門心思的往後走。
他自知道楊志遠今日娶親就一直想着前來恭賀一番,昨日父親突然將他找去,讓他今日來參禮,而且還讓他來送上一份大禮。方靜之心底很莫名其妙,雖然父親提及的兩家相交的情分以及楊家如今蒸蒸日上的勢頭,可方靜之畢竟是方青垣的兒子。
他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了不忿和不屑以及他不敢確信的恨意。
方靜之很害怕,那是發自內心的害怕,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可他真的很想來看一看懷柳,也想恭賀楊志遠續絃娶親。
悶頭往後院走,方靜之遠遠就看到梵音正在張羅着稍後啓程迎親,楊志遠此時正在招待着親朋賓客,看到方靜之也只是笑一笑以示領了他的情,沒有與他再單獨的深聊。
梵音一轉身就看到方靜之木訥的站在自己身後,“來了?”
方靜之點了點頭,“恭喜你了。”
“又不是我嫁人,恭喜我做什麼?”梵音臉上的笑容讓方靜之格外尷尬,趙月娥拿了一袋喜糖遞給他,“靜之哥哥也沾點兒喜氣。”
方靜之拿在手中含了一塊,口中的甜比不過心底的酸。
他很想與梵音私自聊一聊,可卻始終開不了這個口。
迎親的時間已到,梵音跟隨着喜轎吹打的隊伍匆匆的趕去了忠奉伯府,方靜之沒有跟隨,而是在楊家陪着趙靖一同張羅着喜宴的瑣碎事。
終究有個閒下的空當,趙靖拍着方靜之肩膀道:“靜之老弟,你這又是何苦?喜樂的日子看到你愁眉苦臉的,讓別人心情都跟着陰沉下來,楊懷柳本來就已經心裡夠苦的了,看到你……都能哭出來了!”
方靜之也已經知道宇文信對梵音誇口下的狠話,“我只是心疼她。”
“你能娶她麼?”趙靖忽然一問。
方靜之搖頭,“她不肯嫁。”
“她即便肯,你父親也絕對不會答應,而你也敵不過宇文信,你索性把事情全都放下,與她當成朋友豈不是很好?楊懷柳雖是個女兒身,可她性子裡的堅毅果敢連我都自愧不如,不是你能駕馭的!”趙靖的勸慰讓方靜之仰頭一嘆,“我知道,可我就是笑不起來。”
“笑不起來就喝兩杯,酒醒人醒,人過這一輩子,哪有能隨你心合你意的?看開點兒吧!”趙靖說着話,又聽一旁劉安在喊,急忙快步的過去。
方靜之心裡涌起幾分嫉妒。
趙靖原本是他的朋友,可如今他在楊家與衆人的關係卻比自己要熟捻的多。
難道真是他自己的問題?
方靜之也不願多想,索性跟隨着忙碌起來,吃吃喝喝談談鬧鬧,未過多久,新人便被迎回,因爲楊志遠這方已經沒有父母,故而忠奉伯與伯夫人同行而回,當做長輩讓二人敬茶叩拜。
一行大禮就這樣的完成,新娘送入洞房,楊志遠便出門被衆人灌酒。
梵音笑眯眯的跟着慶禮,晚輩們也正巧借這個機會在一起熱鬧熱鬧,林紅鈺也正借這個機會又爲梵音介紹了幾個不錯的姐妹,也都是各個官家府上的小姐。
衆人嘻嘻鬧鬧,很快便把這大喜的日子度過。
忠奉伯與伯夫人離去之後,賓客們也陸陸續續的離開楊家,送走大批的客人,梵音才發覺自己已經累的有些筋疲力盡,新婚的喜房安排在二進院的主屋,而青苗今兒是一直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梵音問了身旁的彩雲,“去看青苗沒有?”
“沒挪出時間,今兒她就一個人在房間裡沒有出來。”彩雲吐了吐舌頭,她也是大姑娘了,自當明白青苗心裡不舒服,“要不然小姐過去看看?”
梵音點了點頭,隨後便往後面的小院行去。
青苗正在屋裡仔細的看書,梵音敲門進去,她便笑着相迎,更是喜滋滋的拉着梵音看她明日準備見新主母的衣裳是否合適。
“……別裝了,心裡難受就跟我嘮叨幾句,我左耳聽右耳冒,你說出來心理也痛快點兒,何必這樣的憋着?”梵音自當瞧得出青苗臉上的笑是故意擠的,這一句說完,青苗看她半晌,苦笑道:“何必揭穿我呢?”
“沈玉娘爲人大度寬容,只是要講究的規矩肯定不會少,但不會對你刻薄,你心中早已經預料到今日的事,何必還這樣給自己苦悶?”梵音看她正讀的書,便是一本經文。
原本都不識幾個字的,而後還是父親教習,她才努力認字……
青苗苦澀的道:“心裡明白,可真遇上這事兒還是不舒服,明兒見過新夫人就好了,你總得讓我緩一緩這份心。”
“你心裡一定有事,說出來,讓我也幫着你想一想。”梵音看出青苗欲言又止,青苗一愣,隨後看着梵音,咬着嘴脣不知該不該說,可似乎也是心底憋的太難受,不由道:
“我一直沒能再爲老爺添上一子,如今新夫人進門,我起碼一年之內都不能有……新夫人身邊自當又帶了通房丫頭,”青苗看着梵音,“這等事本不該跟你一個姑娘家的說,可我也是害怕,不過這又能怨誰呢?還是怨自己不爭氣!”
拍了兩把自己的肚子,青苗有些狠呆呆的模樣,“就是不爭氣!”
“父親又沒怨你。”梵音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合着女人不整天給自己找憋屈就難受?
青苗怨懟的看了梵音一眼,“我是自己怨自己,怎會怨老爺。”
“還是自己找憋屈。”梵音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簇簇的腳步聲,是劉安忽然跑過來,“大小姐出事了,方家的朱九過來說,方公子在咱家吃喜宴喝多了,被過路人撞倒躺在地上受傷了還在吵架,您快過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