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潤澤便隻身來了縣裡,前頭幾日跟着寶珠小舅和大頭在鋪子裡擠着睡,直至他在一家書院裡謀了份教書先生的差事,這才搬了出去。
縣裡除了縣學外,還有些宗族開設的族學或是私塾,潤澤尋的書院便是劉姓家族裡開設的族學,玲瓏爹從中牽了線兒,寫信給劉氏族長推薦潤澤去教書。
潤澤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比原先族學的老先生功名還高些,但凡中了秀才的,除了家中沒甚指望的,多半去了省城,難得縣裡有這樣的人才,族長喜得請來這麼個秀才郎,待遇也算上豐厚,不但特意在縣裡爲他安排了住處,一日三餐也有專人送上,三個教書先生輪值,潤澤每日晨起上着半日,下午得閒便在屋裡唸書,有時也去寶珠鋪子瞧一瞧。
寶珠知道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往往不會輕易去下竈房,因此他來了也不去難爲他,啥活都不讓他幹,只陪着說說話兒。
思沛哥如今離得近,閒了便來瞧她一回,每每總要帶上些小點心。可樂壞了招娣,帶來的點心大多進了她的肚子,每回見了魏思沛來,先盯着他手裡的紙包包瞧,有一次還忍不住眨着眼勸說他,“思沛哥,往後別老買花生仁的,換個口味成不?我愛吃果脯的”
寶珠想想他現如今一個月也賺着四百錢兒,因此纔不去說他。往年他屋裡就靠着屋裡的幾畝地與賣些草藥錢兒過活,魏伯又心善,常常看病分文不取,還免費贈送着藥材,這樣一來屋裡更加吃緊,從不見他自個兒吃些什麼,淨攢了錢兒給自己買點心了。
笑着嘆一嘆,如今到底情況好了,不僅思沛哥賺了錢兒,就連大哥也謀到了合意差事,大傢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這日清晨,寶珠小舅跟招娣買菜回了鋪子,招娣一進門便擡着筐子往竈房去,唉聲嘆氣道:“今個沒買上草魚跟紫蝦。”
寶珠奇道:“縣裡四五家水產鋪子哩,一條都沒買上麼?”
王福來也想不明白,今個那幾家水產鋪子不約而同都被人預定了去,“我挨家去問,只說是有人出錢兒買了的。”
寶珠點點頭,心裡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勉強寬慰自己,只當今個是遇上偶然,便朝王福來露個笑,“沒事兒,餘下的還夠今個使哩”
陳翠喜知道了這事兒,思前想後的,又跑去跟寶珠商量,姑侄倆總覺着這事兒不那樣簡單,在縣裡做了那麼久的生意,水產被預定這回事還是頭一回遇上,於是她當日下午便坐不住了,抽空去一趟集市,又去打問陳記常去的張家水產鋪子,得到的答案跟娃兒她舅的並無二致,她怕明個出岔子,便從懷裡掏出些錢兒來,要求將明個的魚蝦預定上。
豈料,老張頭竟擺着手叫她這幾日別再來了,這幾日全被預定了去,陳翠喜便問他,哪家預定了這樣多的魚蝦,他躊躇了半晌,才嘆道:“小嫂子莫再問了,我們小商戶得罪不起呀”
陳翠喜見他那樣說,知道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又去其他三家去問,不出意外的,另三家也被神秘人預定了去。
縣裡的水產鋪子總共也就那麼幾家,今個不約而同地進不上貨,且看這情形,明後個怕也是買不上的。她心裡沉甸甸的,黑着一張臉兒往回走,進了門,寶珠瞧她臉色便知道事情辦的不順遂。
笑着去倒一杯茶水給她,才問:“出啥事兒了?”
陳翠喜接過茶水,眉頭皺着,一臉憂心,“姑怕明個買不上,原想掏錢預定,老張頭卻不肯收,讓姑這些天兒別再去,說預定那人他們得罪不起。”
寶珠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瞧着地面發呆,又聽她說着,“其餘幾家也不肯賣”
招娣從外頭衝出來,“回屋一趟,帶話兒給娘和叔叔他們,在村裡收些魚”
寶珠點點頭,“一會兒良東哥也回屋一趟,讓娘也在村裡去收魚。只是蝦卻難辦”她嘆一聲兒,“這回怕是衝着咱招牌菜來的。”
陳翠喜身子猛地一震,“真是這麼回事,肯定是口福樓辦的好事兒咱的香炸蘿蔔魚,豆腐蝦球,好些個招牌菜都要魚蝦做食材,明個沒魚蝦可咋弄?”
寶珠抿抿脣,“暫且先四處去想想辦法,明個只好先將就一天,舅舅跟娘他們若能在村裡收些魚,好賴能應應急。”
王福來招呼着良東往外走,“這事拖不得,我跟良東分頭去。”
傍晚打烊,寶珠便跟招娣一塊去潤澤住處,將今個事兒原原本本說給他聽,說是良東哥跟小舅已經分別回了屋,明個從村裡帶些魚來。
他思忖一番,皺眉道:“若去村裡收,至多也只收些草魚鯽魚來,蝦卻唯有去水產鋪子買。”
寶珠撅起嘴兒,在她哥跟前兒也不加掩飾,聲音帶了些急躁,“別個不肯賣,難不成去偷”
潤澤摸摸她腦袋,寬慰道:“寶珠別太着急,且讓哥慢慢想想辦法。”他沉吟片刻,“今後若從下頭村裡進貨,成本實在太大,況且……”他嘆一嘆,“怕是爹孃也要跟着操心。”
寶珠嘆一聲,知道這事兒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的,便跳下炕跟他告了辭,說是先去回屋跟她姑幾個商量商量明個的菜式。
姑侄倆商量至夜半,決定明個早上早飯過後先結業小半日,晌午她舅跟她哥也差不多能來縣裡,食材備齊了再去開業。至於紫蝦,只得先將用得上紫蝦的菜換成別個備用菜,至於備用菜的樣式,兩人又商量了大半會兒,直至夜深了纔回屋去睡。
寶珠出了門,陳翠喜側耳聽見積德屋裡有些微弱動靜,嘆一口氣,上前兒一推門,見他果然穿着裡衣在椅上坐着,不由嘆氣道:“都啥時候了?咋還不睡哩”
他也不答話,轉頭問,“爲啥買不上魚?”
氣的陳翠喜又嚷嚷開,“噢,大半夜的不睡,敢情就坐着聽我跟你妹子在外頭說話兒哩你倒說說,跟你有啥關係,啊?整日好生讀你的書就成,旁的不用你操心”
他騰地站起身,兀自往炕上去,一拉被子,閃身鑽了進去,“睡了”
陳翠喜嘆一聲,走到他炕前兒立了片刻,就着炕沿坐下,“娘知道你關心着你妹子……這回這事兒,嗨,還不就是口福樓給鬧的,”頓了頓,正想接着說,見他前頭還捂着腦袋裝睡,這會兒果然露出倆耳朵來聚精會神聽着。想想寶珠娃那樣堅決的態度,又瞧着自個兒子的死心眼,心裡便涌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嘆一聲,硬下心腸站起身來,“不是你該管的事兒,快些對你妹子死了那條心”臨出門前兒又朝他絮叨幾句,“只管將心思放在四月初的院試上頭,將來做了大官,啥樣女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