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瞳毫無反應,只機械地隨着後座男生的動作往前晃了晃。
鬆澤沉着臉,急忙按住阿涉的手:“吶,我們已經……”
“唔?”阿涉止住動作將一張茫然的臉轉過來。
我們已經……分手了。
話卻哽住半截說不出。
“已經什麼?”聽力良好的阿涉偏偏抱定了打破砂鍋的決心。
“已經……上課了。”鬆澤佯裝鎮定地低下頭翻開書。
斜前方的女生始終一動也沒有動。
『逆時針她是可愛的女孩』
即使在鼓足勇氣問出“介不介意”得到的答案卻僅僅是男生模棱兩可的微笑,也沒有絲毫泄氣之感。登野城瞳在鬆澤心裡輕輕鬆鬆地拓出一方可愛的小天地。那之後常常發生的事就是阿瞳的身影在鬆澤的眼裡晃來晃去,說不清是不是刻意。
在“整整一個星期因爲學生會無活動而沒有見到阿瞳,加之沒有任何理由任何藉口主動去找她”的時候,鬆澤甚至會有些不安。但通常,還是能獲悉有關她生活的片斷。
比如某日放課後,做值日的鬆澤去倒垃圾時在地上撿到一張神社裡求來的“下下籤”,求的是愛情。非常不幸。饒有興趣地翻過來,反面留有阿瞳的“真跡”:哼!都是瞎扯!!!
除了她,不會是其他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了她的字,熟悉了關於她的一切?對大學的嚮往變成了對高中的留戀,因爲她?不斷髮現看似完美的伊井綾美的各種缺點,直到……
直到畢業後兩人各走一邊?
“哎喲,鬆澤,明天又輪到我們班值周呢!煩都煩死啦!”
“哎喲,鬆澤,後座的醜男上課時總是盯着我看,搞得我都沒辦法認真聽講啦!”
“哎喲,鬆澤,你能不那麼受女生歡迎嗎?很討厭吶!”
……
綾美的每句抱怨激起的反感,像細小的風沙在鬆澤心中漸累漸高--即使他從不在她面前皺眉--最終也會築成一座通天的高牆,橫亙在兩人中間無法逾越。
並不是每個公主都能與王子從“long long ago”走向“forever love”。
千葉不捨地踏上去東京求學的路途,鬆澤在校門口被阿瞳輕聲叫住。
“學長,就這麼走了嗎?”
“唔?”傍晚霞光中,少年轉過身,白色的校服襯衫被映成了溫暖的粉紅色。
“沒有鼓勵的話要對我說嗎?”女生的眼睛清清亮亮,臉色緋紅,“比如說‘學妹要加油,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學啊’之類的嘛!”
“如果考上同一所大學……”暖意的笑容在暮色中緩緩清晰出來,“我就……啊,車來了。再見。”
大朵大朵粉紅色的雲從頭頂飄過,像極了記憶中兒時的棉花糖。
是甜的。
甜的言語卻不知飄向了何方。
--如果考上同一所大學,我就會告訴你,其實我也早就喜歡上你。
之後是無窮無盡的“聽說”。
聽說他在大學裡把所有優秀的延長線描畫了下去,一如既往的好。……直到聽說,他有了新的女友。
“吶,登野城,你知道麼,那個服部學長,才畢業的服部鬆澤,帥得一塌糊塗的那個。記得嗎?”
怎麼可能忘記。“他怎麼了?”
“以前是伊井學姐的男友,現在一上大學就找了新的女友呢!人真是變得快。帥哥果然不可信任。”在體育課打太極拳的同時絮絮叨叨扯着八卦的女生,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情緒一點一點低落了下去。
阿瞳趁着轉身的機會,偷偷掉了好些眼淚,再轉回來的時候,已迅速用手背抹掉,只剩下紅紅的眼圈。
放課後剛下過雨,地面溼漉漉的,折射着微小的光線,像地上灑滿了珍珠。
雖然停了雨,女生還是渾然不覺地繼續撐着傘,“呱嘰呱嘰”地踩着水從校門裡走出來。天陰沉沉的,彷彿要把人壓扁。
眼淚還在眼眶裡轉。
“唷,登野城啊。好巧。”
擡頭,面前是每夜夢中閃回的臉。那一秒,少年的身後,陽光從層層烏雲後一寸寸鑽了出來,像是人漸漸清晰的笑容。
可是女生始終醞釀在眼裡的淚水,卻大顆大顆臨空掉了下來,颱風過境似的。
真的,好巧。
“怎、怎麼了?”眼淚面前,男生無法不動聲色。有一瞬的不知所措,雙手無意識地搭在女生肩上,手心的溫度是微涼卻又溫暖的。
“爲什麼……不回來看我……爲什麼……爲什麼……不等我……”從喉嚨裡斷斷續續嗚咽出的委屈。像是落難後又被拯救的公主。
“真傻啊--”終於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的男生如釋重負地將嘴角輕揚起來,藏匿孤寂的心間忽然開出一片白色的小花,旁若無人地蔓延開去。
天翻地覆地擁抱上來,將她的頭埋在胸口,鼻尖縈繞着雨後清香。
悄無聲息的許諾。
真傻啊--我這不是--來了嗎?
不是--始終在等着你嗎?
校園外,雲淡風輕,時光流轉。白鴿從身邊振翅騰起,海市蜃樓在天空幻現。
『順時針如何陌路……』
相戀時總是很難相見,總需兩個人打着手機在喧囂又擁擠的校園小徑上嚷着:“阿瞳你在哪裡啊?我在主樓前的廣場。”“喂?鬆澤你是說你在主樓廣場嗎?可是我也在呢,怎麼沒看見你啊?”“怎麼會?騙人吧?”“真的呀。我真的在呢。”……然後背靠背相撞,轉身後笑得不亦樂乎,很像浪漫愛情劇中的橋段。
但分手後,卻一次次在走廊、在教室、在校外河邊、在廣場上、在食堂裡不期而遇,一次又一次視而不見地埋下頭擦肩而過,每一次心裡都緊緊地痛。
時間淙淙流淌。
終於,在午飯時分端着餐盤再一次形同陌路擦肩而過後,男生停在了兩步之遙。
“吶。”喉嚨裡掐擠出一個含混的音節。短而輕得幾乎無法察覺。
女生果真毫無察覺地繼續走遠了去。看不出任何牽掛與猶豫。
怎麼會相信呢?
那個英氣的、理智的、驕傲的少年,冷漠地穿過一羣羣人一排排座椅,內心荒蕪似的,不動聲色似的,毫無留戀似的,在這樣平凡普通的少女身後居然轉身,想喊住她留住她的腳步。怎麼令人相信呢?
站定許久,一直目送她寂寞的背影漸行漸遠。心口瑟瑟,特別特別難過。
我不想和你分手。
濁溼的冷空氣中無法綿延開去的言語。
腦海中無數美好的過往迅速閃過。
瞳,我是不是一直忘了告訴你,我愛你。
『逆時針請你同樣愛我』
還沒有在一起的時候,關於優秀男生的謠言就可用漫天飄舞來形容。他們在一起之後,謠言更不可能有所收斂。再加上衆所周知登野城“是爲了高中時就喜歡的學長努力學習才發奮考上東大的”,外人看來怎麼都是“女追男”,從一開始關係就懸。
“女追男麼!哪會有什麼好結果?”
“即使現在暫時在一起,也遲早會被甩。”
……
紛紛議論像一把把帶毒的小刀“嗖嗖”地射過來。
“鬆澤,你確定自己也同樣……喜歡我嗎?”不知爲什麼忽然猶豫了一下,沒能按預想說出“愛”的字眼,只謹慎地使用了“喜歡”,依然生怕對方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
結果,果然是沒有逃出那樣的回答:“你說咧?”
啊喲,這種事怎麼能我說了就算?
“……請服部直說吧。”女生突然鄭重地鬆開原本牽着的手,轉過身揚起嬰兒般單純無邪的臉龐面對面用了“請”和敬語稱呼。
四周的路燈一瞬間全都亮了起來,月亮初上。
少年帶着微微笑意的眼睛隱沒在暗夜中:“這個麼,是秘密。不過你可以自己去高中的學生會辦公室找找答案。”
“唉?”
這算是什麼回答嘛!
還沒反應過來,男生已經走得很遠了。只好匆匆地追了上去。
“雖然這是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答案,但是,也不可能爲了這個專程從東京跑回千葉去吧?”
“那就隨便你咯。”
夜晚的高中校園,某個上了鎖的辦公室裡。
那張曾屬於某個英俊少年的桌邊,青綠苔蘚已經爬上的牆壁,任時光荏苒,光線卻怎麼也找不到的地方,淺淺地寫着一個美好童話的結尾。
小兔子說:“我愛你,就像這裡到月亮那麼長。”
這是我所能想到最長的距離啦。
你怎麼可能超過我。
大兔子說:“我愛你,就像這裡到月亮、再折回來那麼長。”
三年前的夏夜,幢幢人影中我第一次看見你。
穿着夏衣出席煙火大會的你,仰着臉看星空與花火的樣子,像絢爛日光下向日葵一般美好。
安琪兒。我臆想着這樣喚你。
僅僅一個月後,遲到的我被你逮了個正着。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值周生呢。
前一夜,伊井纔剛剛向我抱怨過:“哎喲,鬆澤,明天又輪到我們班值周呢!煩都煩死啦!”
即使我知道你不是值周生。
即使這樣……
寫下的“服部鬆澤”只是我想鄭重留在你本子上的我的名字而已。
離開你。想念你。一直等着你。終於和你在一起。
--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爲我的靦腆而擱淺在陰影裡的真相。
『順時針未完待續……』
始料未及。有一天你會說着“既然你那麼受歡迎,既然是我一廂情願,既然我也累了倦了不再愛你……”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