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 2
英翔很快被帶到一個燈火通明的房間裡。
他被拖上房間中央的手術檯,手腳被緊緊地捆在牀沿的不鏽鋼柱上,整個身體也都被緊緊地固定在牀上。
衣服隨即被撕開,幾個穿白大卦戴白口罩的人上前來,細心地將一些電子微型觸手放到他身體的各個部分。隨後,他們將一根細細的用特殊材料製成的軟棍卡在他的嘴裡,以防他咬掉舌頭。
最後,一個佈滿超靈敏探測器的金屬頭罩戴到了他的頭上。
英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閉上了眼睛。
在他們做這些工作的同時,旁邊有人將放有各種急救設備和用品的手推車推到了手術檯旁。
其中一個穿白大卦的“醫生”輕聲問:“都準備好了嗎?”
那幾個人各自看着自己面前的設備,隨即說:“好了。”
爲首那個“醫生”的聲音始終很輕,帶着些專業的冷淡。“那我們開始吧。”他按了一下旁邊那臺機器的按鈕。
緩緩地,英翔覺得有一股陰暗的力量從遍佈全身的觸手漸漸滲透進來。那些力量很弱,然後在身體的細胞之間遊走,在試探着尋找他的神經系統。它們很快找到了那些通向大腦的神經,這些神經有着標記似的化學成分,這些成分就像食物一樣引誘着它們。它們找到了目標後,立刻像蛇一般捲曲着,纏繞上來。這些力量在向兩旁伸展着,伸展着,無限地伸展着它們的身軀,一直探向神經的末梢。找到後,它們停頓了一下,力量靜靜地在增大,然後,它們張開嘴,一口咬住了神經末梢,開始逐微米逐微米地向前啃噬。
英翔猛地繃緊了身體。來自全身的極度的痛苦猝然沿着神經直達他的大腦,像一記一記重錘般通過腦神經狠狠地擊入大腦皮層,企圖令那些被意志緊緊束縛住的意識飛散出來。
英翔緊緊咬住了嘴裡的軟棍,努力回憶着曾經在“挖掘機”上接受對抗訓練時的要領,想要無視加諸在身上的痛苦。這種痛苦是人類迄今爲止的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
那種邪惡的力量正在加劇,啃噬的速度在加快。它們優雅地、從容不迫地搜索着英翔的每一縷神經分叉,襲擊着他的每一個細胞,緩緩地向他的大腦推進。
英翔徒勞地扭動着身體,劇痛令他幾欲瘋狂。他的頭腦裡似乎開始出現幻覺,一些飄飛在空中的面目猙獰的黑影狂叫着向他迎面撲來……
他無法呼吸。
手術檯旁的儀器裡表現出的腦電圖開始呈現出激烈的起伏,但屏幕上卻只是閃爍着雜亂無章的彩色線條,有光點在其間不規則地四處飛舞。
白大卦們似乎感到驚異,其中一人看向坐在陰影裡的賽義夫:“讀不出來,他的意志太強了。”
賽義夫陰鬱地問他:“到什麼級別了?”
“5級。今天早上,我們剛到這個級別10分鐘,那個美國佬就崩潰了。現在都30分鐘了,我們仍然一無所獲。”
賽義夫思索着:“中國人……神秘的中國人……”
那個白大卦擦了擦額上的汗,對他說:“從理論上說,中國人所受的傳統教育使他們認爲在暴力下屈服是極大的恥辱。”
賽義夫緩緩點了點頭:“是的,這很像我們阿拉伯人。”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可以再加大級別嗎?”
白大卦搖了搖頭:“5級已經足以要他的命了。如果到達6級,很可能讓他立刻變成白癡,或者死亡。”
“那就保持這個級別,我倒要看看他的意志還能堅持多久。”
“好吧。”
白大卦看了一會兒仍然沒有具體圖像的屏幕,轉頭對其他人:“他的心率現在是多少?”
“正在下降,每分鐘42次。”
“血壓。”
“60/28。”
“太低了。呼吸怎麼樣?”
“每分鐘13次。”
“給他氧氣。”
氧氣面罩立刻罩上了英翔的口鼻。
英翔的呼吸變得非常微弱。他只覺得自己跌入了痛苦的地獄中,受着永無盡頭的煎熬。腦海中各種恐怖的幻覺紛至沓來,令他開始崩潰。
“挖掘機”最大的特點就是能讓受刑的人一直保持神智清醒,因爲人腦一旦失去意識,讀腦器就更加無法探測到數據了。所以,經過“挖掘機”煉獄般痛苦的人最後都會痛恨自己生而爲人,痛恨自己所擁有的意識和知覺,幾乎無一例外地最終會徹底垮掉。
英翔在地獄的黑暗中掙扎着,在魔鬼的包圍中徒勞地閃避。這是幻覺……幻覺……他努力去想這兩個字。猛然,“依露遜”這個詞跳了出來。
依露遜……
“有了。”那個看着讀腦器屏幕的白大卦叫道。
另一個屏幕在賽義夫面前。他凝神看着,上面的線條正在有規則地轉動,那些四處飛舞的光點開始凝聚。
屏幕暗下來,很快是一片黑暗。
接着,出現了月光下的大海,波浪在輕輕盪漾着。有英語解說:“全世界只剩下45頭座頭鯨,因此我們特別關注它們的繁殖。在等待了三個夏季之後,今天我們終於看到了這一幕……我們本來準備了水下攝影燈,結果卻在下水後發現燈忽然壞了……潛水員上船打算換一枝燈,卻發現另一枝備用的燈也無法使用……也許是冥冥中的天意要我們不去打擾這對情侶。我們只好藉助月光來觀察它們……”
鏡頭轉到水下,有一對座頭鯨正在海中並肩遊着。
解說停止了,也沒有任何音樂,只有這對鯨魚龐大的身體安靜地劃過海水。過了一會兒,雌鯨的身體在水中緩緩地翻過來,雄鯨從它的尾部滑上前去。兩個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在黑暗的海水中緩緩地滑行着。
鏡頭持續了很長時間。沒有一絲聲音響起,然而震撼人心的生命之歌似乎充斥了整個空間。
賽義夫用指尖點了屏幕下角的“查詢”。很快,屏幕下方打出一行字:電視記錄片《國家地理雜誌之座頭鯨》。
良久,圖像變了,變成了一個女人的正面圖像。這是一個年輕的東方女子,卻有着晶瑩雪白的皮膚和一雙奇異的淡藍色眼眸。她笑吟吟地看着屏幕前的人,神情中滿是戲謔和愉悅。“你看,座頭鯨的愛情是不是充滿了詩意?”她輕聲說道。“我喜歡水……”
屏幕突然變成一片黑暗。尖厲的警告聲從幾個醫學儀器中傳出。
“呼吸停止。”
“心跳停止。”
“快……我們正在失去他……”
白大卦們立刻一片忙亂。他們立刻關上“挖掘機”,開始緊急搶救。
賽義夫起身離開,走進了廊道盡頭的一個房間。他走到桌邊坐下,點了一下桌上的開關。他面前的一面牆顯示出圖像,一個白鬚白髮、清瘦蒼老的阿拉伯男人看着他。這就是許多國家都想消滅的恐怖分子,“永遠的鬥士”的頭號人物哈桑·薩巴赫。
“怎麼樣?”他問。
賽義夫搖了搖頭:“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人怎麼樣?”
“沒死。”
“嗯……你認爲是他嗎?”
“目前還不能確認。”賽義夫思索着說。“我們的人被帶走時,只有七個人是夜裡呆在廢墟區域的。其中有四個人是日本人,他們是兩對情侶,夜裡一起在噴泉那兒露營,已經證實沒有嫌疑,我們放了他們。另外三個人現在都在這裡,一個是美國人,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德國人。那個美國人是來中東做地毯貿易的商人,上了‘挖掘機’後招出自己是商業間諜,目前我判斷他與死亡谷的那件事沒有關係。另一個德國人還沒醒,他好像是一家民用供水設備公司的工程師。我打算明天審他。這個中國人是個旅遊記者,現在還看不出什麼來。”
“嗯。”哈桑沉思片刻,問他。“那個中國人什麼都沒招?”語氣中似乎不太相信。
“他很能熬,我懷疑他受過特別訓練。不過,‘挖掘機’已經開始挖出東西了。”
“怎麼樣?”
“目前看來沒什麼可疑之處,我打算等他恢復過來後再繼續。”
“嗯……好吧。”哈桑臉色陰沉。“我對整件事很不喜歡。我們的人被陸續帶走了那麼多,這麼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居然我們什麼都不清楚,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這纔是對我們組織最大的威脅。”
“我明白。我也不喜歡這種事情。”賽義夫握緊了拳。“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一定要找出幕後的指使。”
哈桑點了點頭:“好吧,就這樣吧,我不打擾你工作了。另外,我建議你注意一下今晚各國的新聞。”說完,哈桑的圖像隱去,通話結束了。
賽義夫按了一下桌上的另一個開關。牆上的屏幕出現了敘利亞電視臺的新聞頻道,裡面正在報道發生在帕爾米拉的綁架案。
四個年輕的日本男女被警車送到大馬士革,日本大使和其他來自日本的政府人員立刻迎上前去噓寒問暖一番,隨後他們登上了等在一旁的救護車。
播音員在一旁說:“……日本政府感謝敘利亞政府在處理綁架案中提供的全面協助,並高度讚揚敘利亞警方的辦事效率。此次,成功地解救出被綁架的四名日本人質,使兩國關係進一步密切……”
賽義夫轉到日本nhk電視臺國際新聞頻道,現在播放的是記者們採訪日本首相清水秀男的畫面。有日本播音員在用英語報道:“……首相對被綁架者家屬表示慰問。對於此次日本公民被恐怖分子綁架的事件,清水首相給予了強烈譴責。日本政府這一次反應迅速,全力解救人質,並保證了四名人質的生命安全,日本民衆對此普遍表示滿意和讚賞……”
賽義夫再轉到美國cnn電視新聞網,那裡播出的是美國白宮發言人對此事發表的講話,播音員說:“白宮發言人湯姆?豪斯說,日本政府與敘利亞政府在這次快速營救人質行動中的合作,替全世界樹立了典範,湯姆?豪斯一如既往地重申了美國政府的決心,美國絕不會與恐怖組織妥協,並將繼續與全球各國政府通力合作,齊心協力地打擊恐怖主義……”
看完了各國的電視新聞,他開始查找網上的新聞,邊看邊思考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轉眼已是深夜。
他桌上的通話器響起來:“先生,他醒了,我們要繼續嗎?”
賽義夫冷酷地說:“繼續。我馬上過來。”
地獄般的痛苦再次席捲了剛剛甦醒過來的英翔。暫時蟄伏了片刻的那些邪惡力量又開始在他的身體裡啃噬,它們冷冷地搜索着接觸到的每一縷神經,緩緩地向他的大腦推進。很快,英翔覺得自己的腦蓋被硬生生地鋸開,有億萬只小蛇詭異地鑽進自己的大腦,無情地貪婪地吸吮着腦汁……
英翔忍耐着,忍耐着……極限是什麼……沒有盡頭的黑暗……惡魔又來了……那麼多……狠狠地將五臟六腑撕得粉碎……血淋淋的地獄……腦漿在迸濺……火的煉獄……
只有死亡纔是真正的幸福……只有死亡纔是……渴望……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