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府
安靜的庭院內偶爾想起一陣烏鴉的叫聲，這個時節，也沒有其他的動物了吧
腦袋上包裹着布條的吳樑撐着牀板坐了起來
那日瞧見不過是磕碰在門檻上的一個小包，現如今但是裹着整個腦袋，傷得頗爲“壯觀”
“堂叔說笑了，定是吳樑做了些什麼讓表妹氣着了，表妹瞧着這般善解人意的模樣也實屬是吳樑不小心”他訕笑着，一副是他做錯了事情一般
婷婷靠在門扉上不願進來，只是屋內的人說話她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堂叔此番的維護不似從前，虛假地像是酒桌上的推心置腹
“堂叔能來看吳樑，吳樑已經還是感動至極，年前吳樑吃了黑心了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吳樑捶着胸口，似還帶着哭腔，“自從思思過世，我日日魂不守舍，也無心工作，只恨不能早早地去陪她”
婷婷皺眉，只覺得他的聲音格外得噁心
今日早晨說是見友人，讓她陪同，不曾想是再回這個地方
她曾想這個地方她一步也不願意在回來，卻被誆騙了來，知曉她是定不願意的，轎子一路走着，他不停地與自己說着話，想來是故意轉移視線，等到轎子進了偏門落了地，她方纔瞧清這是個什麼狼窩
庭院裡的一草一木同她離開時一樣，似乎沒有什麼分別，只是她鍾愛的那幾盆菊野該是被丟棄了瞧不見的蹤影，似乎這最後與她有關聯的一點一滴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若無人再提起她，她便真的從未來過這世間一般
“三個月了，她的墓地可有派人好好清掃”二爺摩挲着手掌，捲了卷自己的衣袖，捻了一下他鋪在牀上的被褥厚度，將近年關，天氣陰冷更甚，墊地頗爲厚實
“我雖埋怨着她棄我一人而去，卻也日日去她墓前清掃，生怕她孤零零地一人”
婷婷聽不得他這般虛情假意，卻不敢說些什麼，在吳府的這幾年的經歷讓她依舊有些後怕
二爺往屋外看了一眼那個孩子，蜷縮着身子十分不適應地環抱着自己的身子，左顧右盼，眼神有些怯弱
他皺眉，收回了眼神
“那二娘子呢，她也是家中的長輩，想來近幾月也是操勞了不少”
吳樑的眼光閃躲了一下，“二孃現正在休息，昨日爲了我的事情前後忙乎地許久才睡下”
都晌午過後了尚未起牀，再怎麼操勞的婦道人家，瞧着太陽都要落山了尚未起身在尋常人家可是會被休妻的，好在吳老爺子早就過世了，二爺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二娘子一介女流確實辛苦”
吳樑雖不知二爺爲何提起他小娘，但還是順着二爺的意思頻頻點頭
“回去同蕭客說一聲，晚膳我便在吳府用了，船艙裡的貨物就由他清點吧”二爺同隨從交代着，這下僅剩的一個小廝便也出門回去了滿金銀，徒留了婷婷與二爺兩人留於吳府
婷婷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回頭看向二爺，一下子便站起聲來打斷了二爺的話，躲在門後鼓起勇氣喊了一聲“我不願，若是母親知曉我一未出閣的姑娘家隨意留宿他人府邸回去母親怕是要打折了我的腿”
二爺擡手不緊不慢地制止了她發聲，“非留宿，早早用過晚膳我便送你回去，若非你，你表姐夫怎會如此，你理應好好的賠禮道歉，不得這般任性”
“我——”婷婷往屋裡看了一眼，一下子撞上了吳樑的目光，有些驚嚇地往後退了一步，又說不出什麼話來
吳樑還想多觀察兩眼這個孩子，卻見她又躲了起來，這個孩子好像很怕他
“你莫要再說，若你不願留下今後也不便在滿金銀跟着我了，早早回家去，我同你母親說一聲便是”
二爺面色嚴厲，不容置疑
婷婷鼓着腮幫不敢置信地看着二爺，不知他今日爲何這般偏袒吳樑
不似婷婷的憤懣，吳樑卻是戰戰兢兢地，二爺平日雖對他也都是和顏悅色，卻也並非今日這般關懷備至，坐與二爺一同用膳實屬有些不自在
下人們去請了馮氏出來，朱釵翠碧絲毫不像是家中剛剛有人過世的模樣，塗脂抹粉，個子嬌小更是顯得嬌弱無力，柳絮搖擺的細腰盈盈一把，也難怪男人都把持不住了。雖說已經是半老徐娘的年級了，卻絲毫不遜色小姑娘
婷婷無意地看了一眼二爺，卻不想正撞上了二爺瞧着她的眼神，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地躲避開來，靠着立柱轉過頭去不去看衆人，
“婷婷？”與二爺行過禮的馮氏瞧見了跟在身後的她
馮氏聽聞了這個傻姑娘不再癡傻的事情，她是見過一面婷婷的，故作熟絡地走上前來，“怎不一起坐下？”
婷婷不予搭理，往後退了一步
二爺觀察着她，似乎連對着吳二孃也有些後怕
“許是我們這小門小戶做的家常菜婷婷不愛吃？你想吃什麼同姨娘說便是，姨娘讓廚房做去”雖是對着婷婷說的話，她卻朝着了二爺
婷婷是見識過馮氏的厲害的，諂媚，虛僞，卻讓人一眼都瞧不出來，慈愛的模樣像是誰家的孩子都視如己出的疼愛，沒有孩子的她反倒比起那些有孩子的母親更加和藹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姨娘說笑了，婷婷只是瞧着表姐夫的傷實屬內疚，實在不配落座，婷婷雖受着官大人的教養卻遠不及姨娘這小門小戶裡的教養，想來回去定是要被爹爹責罰便更是惶恐不安了”
婷婷似說的入情入理，更是捻了捻眼角的淚珠，活脫脫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就差下跪了
二爺挑眉，多看了一眼二娘子的臉色，嘴角的笑容定是有些繃不住了
馮氏最忌諱的便是別人評判她的出身，她是馮慶生的親侄女，母親也是個大家閨秀，萬分受寵，本該嫁個大戶人家，雖不及官宦世家，但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一戶，卻也不知怎得被人撞見她與吳家年長的老爺廝混，母家覺着名譽掃地，便草草將她嫁給了吳家老頭做填房，不出三月，吳老頭過世，她便成了這鄉里八村遠近聞名的年輕寡婦了
二爺知曉婷婷在取笑而娘子，嘴角還帶着戲謔的以爲。這孩子的變臉速度可是比她孃親的更爲利害
“好了，快過來坐下吧，別耍性子了”二爺適時的開口打破了僵局，伸手叫着她過來坐下
婷婷連忙鬆了口氣往二爺身邊小跑過來，嘴角緊閉微微上翹，下意識的用食指在鼻尖揉了揉，點了三下
二爺定睛瞧了一眼，收回了目光，順勢低頭幫婷婷拉開了凳子
“謝謝舅舅”一下子又變回了那個乖巧的孩子
二爺夾了一塊蘿蔔放在她的碗裡，“冬日多吃點蘿蔔對身體好”
她還未從與馮氏的明爭暗鬥中抽身，正沾沾自喜之際被二爺的一句話恍了神
從前的家宴除了母親便只有堂叔會勸他，不該挑食，糧食難得，若是她這般挑食那就會餓死其他人，她那時還小，堂叔說什麼便信什麼，她不願害了人命，便是給什麼吃什麼，就連她最討厭的蘿蔔也是毫不避諱
但是，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才幾歲的虞思思了
“我不愛吃蘿蔔”她用筷子一下便挑出了蘿蔔，輕佻地像個被寵壞的孩子，吸吮了一下沾了蘿蔔味的筷子，皺着眉頭朝二爺撒着嬌，“我要吃肉！”
二爺看着桌面上軟綿綿的蘿蔔塊，滲着湯汁毫無生氣，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反而伸手夾了一塊肉放進了她的碗裡，“吃吧”示意她動筷，神色平靜，無喜無悲
在衆人眼裡看似慈愛的場面，沒人察覺到二爺沒有溫度的眼眸，多了一分疏遠
“二娘子這幾日辛苦了”
“奴家應該的，勞二爺記掛了”
“前些日子，舅舅和您來府上走的匆忙，還未來得及敘上一敘，今日趁着來看吳樑備了份薄禮，小玩意一件，還望二娘子瞧着歡喜”
“當真？”
婷婷瞧着馮氏喜上眉梢的樣子用力地咬了一口嘴裡的肉
方纔還故作突兀的與下人說道在這用晚膳，此舉連禮物都備好了，怎得今日來看個病還作這麼多小動作？婷婷沉下心來方察覺二爺的不對勁，輕輕地放滿了咀嚼的動作，留神起二爺的話語
“二爺當真是有心了！”不知道堂叔送的是什麼，只是馮氏捧着盒子眼裡放光的樣子便知不只是二爺口中的小玩意了
“也不知舅舅的生意怎麼樣？”
“這些生意上的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呀”
她聽出來二爺的意思了，今日來先是屢屢提馮氏，接着又是送禮，現下才是正事吧！
許是看在二爺送的禮物貴重的份上，馮氏又多加了一句，“若是二爺有事找我叔叔，過幾日便是我表哥的生日，到時着一份厚禮登門拜訪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二爺笑而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岔開了話題，“下月滿金銀的試航船隻要開航了，吳樑定是與您說過的，此番前行事情繁多，這麼大一單生意想來我不說大家也都明瞭，想着母親和大哥也都不便舟車勞頓不能通行，我心中難免有些不安，已然母親邀了舅舅同行，我資質尚淺，諸多事情煩叨擾舅舅的，只是也安心多了”
馮氏同吳樑相視一眼，到時聽到了馮爺要陪同試航經不住也有些心動，聽懂了二爺此番前來該是讓馮氏做說客讓馮爺爲此番生意多擔待些，聽到這幾許華，馮氏放下了些許戒備，倒有些因二爺自降身價而生了些傲氣
“我似未聽舅公提起過試航他也要同去”吳樑禁不住開口道，迫不及待地道明他與馮爺的關係
婷婷咀嚼着飯粒，瞧見了二爺用茶杯擋住的嘴角微微一抹得逞的笑
前刻方說不知曉馮爺的生意事兒，這回倒是連不是馮爺自己個的生意事兒都知曉了
“啊，這般啊？”二爺裝作說漏嘴般的連忙放下茶杯，連忙故作改口，“那許是母親尚未決定吧！我還想着滿金銀許久未用試航船隻了是實在是不適宜，想讓舅舅看上一眼回去與母親說道說道換成舒適的船隻，若是行的話說不定二娘子也能一同前去”說着二爺隱晦地笑了
馮氏立刻用眼神示意着吳樑，二爺的茶杯雖滿的，但是酒杯卻是空了
吳樑心領神會的拿起酒壺便要倒酒，“堂叔，我們喝一杯”
“不了”二爺伸手擋住了杯口，“我一貫不喝酒”
吳樑一愣，連忙點點頭，方想起來除非是做生意，不然二爺很少碰酒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二爺，她記得堂叔從前似乎沒有戒酒的習慣
幾人寒暄着便落了天矇矇黑了，見天色不早了目的也達到了，二爺便帶着婷婷告辭離去
只是進了轎子之後她覺得有些不對，似乎不是回滿金銀的路，更不是回宋府的路，她有些擔心轎伕走錯了路，但是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二爺閉目休息地靠在轎門上似乎不願理她
婷婷也是硬氣地不肯叫她，只是掩不住的擔心，她摸了摸空蕩蕩的衣袖，昨日睡遲了，早上起來的匆忙，未將瓷娃娃帶身上，若是....
這般想來她更是緊張，咬咬牙半站起身來整個身子探了出去
攀出簾外的婷婷一下子壓低了轎子的一側，整個轎子便不穩了起來，連着閉目養神的二爺突的歪斜着驚嚇過來，他一聲驚呼“婷兒！”更是嚇到了婷婷，手打了滑連窗框也沒輔扶住的往外掉去
轎伕因爲婷婷的壓轎，一時傾斜的更是厲害，東倒西歪的轎子晃的更是厲害，意識到自己要掉出去的婷婷想要直起身來卻是往外掉的更多
二爺連忙站起身，前後的晃着，怕抓住衣服沒扯住，慌不擇路地一把抓住了她的髮髻往自己懷裡移扯
“啊！”婷婷頭上一陣扯痛，大叫一聲往後仰倒撞在二爺胸膛一起跌在了轎中，二爺的頭也不受力的朝後重重地嗑在了板上
兩人好不吃痛，紛紛捂着自己腦袋顧不得他想
轎伕好不容易穩住轎子，連忙放了下來掀開簾子，“二爺，您沒事吧？”
婷婷半面被扯亂的髮髻散亂着，有些似還溜進了二爺的胸口的衣襟裡，整個人正好地坐在了二爺的大腿上，十足像極了靠在二爺懷中的模樣
而二爺正坐着朝門口，右手撫着頭，左手正巧落在了婷婷的腰間扶着她
兩人動作曖昧又隱晦地折射着什麼
幾個轎伕似覺着自己闖了禍事，連忙放下了簾子面面相覷不敢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