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徑本就由鵝卵石鋪就,黑白兩色,錯落有致,顆顆凹凸分明,而那兩個小丫鬟這一俯跪,也煞是結實,只聽得“砰”的一聲,怕是腿上都青了一塊。
但這會兒,兩個小丫鬟便是疼的厲害,也不敢叫出聲來,她們嚇得膽戰心驚,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擡一下。
這做人丫鬟的,最大忌諱之一,便是多言多語。兩名小丫鬟雖剛來公主府不久,但入府之前也是受過嬤嬤們的嚴厲教導,只是入了公主府,做了最低等的丫鬟,放鬆了管束,反倒是沒了先時受訓時候的壓力,一下子嘴上沒了顧忌,偏偏就運氣不好,讓抓了個正着。
普通人家,底下丫鬟議論主子是非,都逃不得被打被賣的命運,而素來嚴苛的晉陽長公主府,人命更是如同草菅一般,便是如今這正主兒是她們口中最寬厚不過的郡主,但兩個小丫鬟也已經絕望的不敢求饒了。
畢竟,她們方纔犯下的過錯,可不是什麼可以輕易饒過的小過小錯。
誰知道,過了許久,她們卻並未聽到任何上邊有任何處置她們的聲音響起,那雙水紅色荷花紋路鑲珠繡鞋又重新朝前邊走了幾步,從她們中間走過,輕盈的綾羅裙襬隨着腳步走動,微微的飄動了起來,二人的心思也顫了顫,下意識更加恭敬的低垂下了自己的腦袋。
而在這個時候,上邊傳來了一個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起來吧!”
二人驚得一下子擡起了頭,卻只遙遙看到芙蕖身上所穿的那件描金繡花的水紅色宮裝裙襬在小徑上逶迤拖動。
劫後餘生,兩個小丫鬟心中卻無絲毫慶幸,只有後怕。
芙蕖回到自己所居的水華院時,長公主遣來的丫鬟早已在院內等候,一列小丫鬟手中各捧一盒,裡邊所盛之物,除了先時提及的花黃之物,另有脂粉釵環之物。當然,芙蕖對此也只笑着受了,倒並未推辭,也有幾分見怪不怪。畢竟,回回長公主使人過來送東西,皆是如此。
芙蕖讓身邊丫鬟一一打賞了此次過來跑腿的丫鬟後,打開了裝了花黃的盒子,花黃倒是長公主一貫喜愛的風格,精美華貴,若是素面貼之,自然是不妥,於是裝了脂粉的盒子,也便派上了用場。
芙蕖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再次上上下下忙和開了,其餘三人倒也罷了,只專心一致忙和手中的事情,唯有綺菱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方纔那兩個小丫鬟胡言亂語,不若奴婢替郡主好好罰她們一頓……”
綺菱話音未落,最爲年長的彩霞便忍不住橫了她一眼,而其他二人,臉上也有一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無奈之色。
芙蕖聞言,面色如常,由着逸仙描畫着的眉毛更是半絲不動,只等着逸仙替她描繪好了柳眉,方纔轉過身子,看了一眼綺菱,卻並未應她的話題,而是淡笑說了一句:“綺菱今日瞧着,精神倒不如昨日給我守夜的彩霞好,可是病了。”
綺菱面色紅潤,脂粉微施,瞧着正當是神采熠熠,反倒是彩霞,雖昨夜守了一夜,面色依然精神,但她身上衣裙素雅,半絲脂粉未上,瞧着自是比不得綺菱精神。
芙蕖的話,綺菱聞之,嘴脣微動,而彩霞只低頭不語。
芙蕖只慢慢轉身朝向鏡面,接着說道:“既如此,今日便讓你彩霞姐姐替你一日班,回去好好歇着吧!”
“郡主……”
綺菱紅潤褪去,眉眼之間有了些許驚慌,而彩霞在這個時候,卻是突然打斷了綺菱的話,輕聲細語道:“是,郡主!”
說罷此言,她又故意衝着綺菱輕聲說了一句:“綺菱妹妹,還不快謝過郡主對你的關心。”
綺菱聽出彩霞話中之意,也知曉今日這事兒,顯然是她自己說錯了話,芙蕖有意處置她。
她對於今日的宴會,早在好幾日之前,便已經期盼起來,原本今日本不是輪到她陪芙蕖會客,只因着她年紀最小,其他幾個大丫鬟讓着她,才讓她得了機會。
如今芙蕖收回了她這個機會,她心中倒並不怨恨,畢竟這還是芙蕖給她留足了臉面,這個處罰也十分委婉,旁人瞧見了,也只當是芙蕖憐惜她,並不會往處罰上去想。
綺菱想通了,倒二話不說,便乾乾脆脆跪下認了錯。
其他三名丫鬟瞧見了,心中皆是一嘆,下意識都小心翼翼查看着芙蕖的臉色,瞧着芙蕖面色仍舊未變,一顆懸着的心,這才落了地。
這綺菱有的時候機靈的緊,偏有的時候,又癡得緊,主子根本不想提及不願去面對的事情,她這個做丫鬟的還要三番兩次去提醒主子面對,也得虧的她們家郡主大量。
芙蕖倒並沒有去理會底下四個心思各異的丫鬟,瞧着面上妝容差不多了,便自己撿起了一朵花黃,在額上選準了位置,小心翼翼貼上了。
女兒家打扮,再快也是慢的,她瞧着時辰已是不早,便急急慌慌起身趕去設宴之地先做準備。
誰料到,行至半路,卻是撞上了一個“攔路虎”。
文家大小姐文靜姝笑眯眯遞上一個雕刻精美的黃花梨木盒子,盒子不過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當然拿在她們這般女兒家手中,顯得有些大,文靜姝嫌芙蕖拿着麻煩,連忙笑着讓打開了,一邊還聲音輕快的開口道:“沒想到我這禮物選的還挺有先見,恰好配上你今日這一身打扮。”
芙蕖打開盒子,只見裡邊放了一隻金手釧。手釧約有兩指寬,做工倒是簡約,可形狀恰是做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式樣,贏在心意與新穎。不等着她道謝,文靜姝早已撿起了手釧往芙蕖手腕往臂上套去。她這一身宮裝,雖然精緻繁瑣,但並不厚重,反倒是因着配合如今夏季時節緣故,袖上還做了半透明的紗絹處理,這金手釧一套,輕薄的布料恰好露出了一些金燦燦的微光,配着水紅色料子,分外好看。
文靜姝瞧着送對了禮物,臉上笑容加深,只笑眯眯玩笑道:“今日,我這禮送的還不錯吧!姑姑可別再對我沒個好臉色了!”
“瞎說什麼呢!”
芙蕖笑容有些不好意思,也有幾分嬌嗔。
文靜姝是芙蕖閨中密友,而文家又恰是文太后的孃家,說來,芙蕖和文靜姝二人依着親戚關係,還能算是表姐妹關係,晉陽長公主作爲文靜姝的長輩,自是應該對小輩慈愛。可偏生,晉陽長公主對文靜姝的母親陳氏並無好感,連帶的,也有幾分遷怒了文靜姝。
雖不至於禁止芙蕖與文靜姝二人來往相交,但若遇上了,準是沒個好臉色,冷冷淡淡還算是客氣。
也得虧着文靜姝心大,倒沒因此和芙蕖斷了往來,反倒心態極好,還常會拿着長公主對芙蕖開玩笑。這會兒,只瞧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芙蕖今日妝容打扮,笑眯眯道:“芙蕖你今日打扮的這般好看,待會兒太子殿下來了,只怕要移不開眼睛了。說來,姑姑瞧見,恐怕會高興的緊,她可是最盼望你能夠嫁予太子殿下的。”
“莫胡說,太子表哥已經有了太子妃,你說這話,讓旁人聽見了,還讓我如何自處。”芙蕖臉色十分不自然,這般話,或是玩笑,或是認真,她這些年來聽得真是不少,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她可能還不至於如此尷尬,偏偏,太子殿下早已經娶了太子妃,甚至太子妃早已誕下一郡主,更甚者,就在前不久,太子妃又被查出了孕事……
“這有什麼,誰不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有你,而且當年咱們兩家若非沒有身份年紀合適的姑娘,哪裡輪得到陳家出這太子妃。更逞論,到了今日,這東宮都還未有嫡皇孫出世。”
文靜姝不以爲然,雖然太子妃的孃家陳家,也是她的外祖父家,可她更是文家人,骨子裡對於這些年來並無太大出息的陳家還是有些看不上,“ 身份上對於太子助益有限,這些年來東宮又被她管的亂七八糟,更重要的是至今仍未替太子留下血脈,京中多的是人等着看你取代她。”
“你別說了,太子殿下如今已有太子妃,我也只會拿他當兄長看待。”
芙蕖最不愛聽旁人論這個,聽着……只覺得讓她自己都有種彷彿是她在陰暗的盯着太子妃的位置不放,“太子妃之位關乎朝政,她這些年來雖無功,可也並無過,哪是那麼容易就被取代,真按你們說的,難不成還讓我入東宮爲妾嗎!我可不會讓自己這般卑微。”
“你就是多想了,你真想入東宮,長公主哪裡捨得讓你爲妾……”文靜姝還想說些什麼,只是看着芙蕖彷彿真不愛聽這些的樣子,倒也立刻止了嘴,連忙笑着轉了話題:“行了行了,反正你我皆是心知肚明,我便不多說了,你不是要去前頭迎接賓客嗎,我陪你一道兒過去!”
說罷,文靜姝笑着挽起了芙蕖的手臂,二人剛走兩步,突然聽得不遠處假山叢中傳來了一個聲音:“三弟,你不是要與姑母請安嗎,怎麼反倒是在這邊躲清淨?”
聲音十分溫文爾雅,語調中帶着幾分笑意,仿若清風拂面,卻是把文靜姝和芙蕖兩個小姑娘嚇得夠嗆,身體都徹底僵硬住了。
只因爲,這個聲音她們二人實在太熟悉不過,卻是太子的聲音,而能被太子稱爲三弟之人,除了當朝三皇子趙晉延,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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