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馬游完街,赴罷瓊林宴,一時唐賓賈瑚風頭兩無,賈赦張氏選在第二日給賈瑚擺酒席慶賀,回帖的人數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自打賈代善去世,榮國府慢慢就走了下坡路,一些人家雖然年節時還有送禮,來往畢竟少了。尤其賈母意識到自己已經該不是當年那個賈代善在時人人尊敬着的國公夫人,就少有出門應酬,張氏到底是晚輩,有些人家,她上趕着去就太過巴結了,久而久之,和一些最頂級的勳貴之家,關係慢慢就疏遠了。
這次發帖子,不過是例行公事,人家願意來給面子那最好,實在沒反應也無所謂,賈赦張氏開始就算好了,只要自己如今交好的一些朋友過來,加上徐家那邊,賈瑚自己的朋友,宴會上的人也多是京裡二等官宦人家,也算是很不錯了。
誰知等到下午,已經好久不曾與榮國府親密無間了的好些人家、諸如修國公府,治國公府等,卻都早早送了禮過來,來的人還客客氣氣給賈赦張氏道喜,只說府中主子實在不得空,下次有機會,再請賈赦張氏過去做客。說話態度口氣都很客氣,還一定堅持給賈瑚請了個安才走。
榮國府,已經好久沒有這麼被人禮遇了,宴會等到晚上纔開始,送禮的人下午就來了。賈赦張氏心頭的激動難抑剋制,背後都忍不住喜極而泣。
一個家族,最忌諱的就是後繼無人。當年賈赦賈政結不成材,所以賈代善去後,榮國府迅速的敗落下來,不夠是仗着老一輩遺留下來的情面過日子,而現在,賈瑚出息了,這些人家看到榮國府復興有望,這才這般客氣。
賈赦第一次在賈瑚面前放下了父親的威嚴,也不如平日一般總是拿着大道理訓導他,拍着他的肩膀,欣喜感懷道:“瑚兒啊,你是我的好兒子!”
賈瑚知道賈赦的意思,當做沒看見他眼底激動的水光,低頭笑道:“都是父親教得好。”
等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榮國府門口車馬往來,燈火通明,直如白晝。管事們往來招呼客人,下人忙着把那些馬車小廝領到一旁去,上上下下,忙得□無暇,偏人人臉上都是帶着喜悅的笑臉,做事時誰都不說要偷懶,對着客人時更是真心實意的歡喜。
主人家就是下人的臉面,主子好了,下人才能過得好。如今賈瑚高中大喜,他們這些下人出門,說起自己是出來探花郎的榮國府家的下人,臉上有光呢。而起誰都不是傻子,榮國府多久沒這麼熱鬧了?瞧如今過來賀喜的張大人,那可是正三品的官,和賈赦關係不錯,可往常都是張夫人和自家太太一起閒聊的,今兒個,也專門親自來府裡道喜來了。還有徐渭徐大人,那可是二品的大學士,今兒也專門來給自己弟子撐腰了,還有錦鄉侯府韓家人……下人們一邊跑着,一邊心思起伏,來往的,可都是達官顯貴呢,聽說後院那邊,更多的貴夫人,好些人家家裡男丁沒來,就來了夫人,什麼目的還用說嗎,自家大爺可是才中了探花郎,又是這般好相貌,好人品,哪家姑娘不把自家大爺當成瞭如意郎君?這些夫人過來,還不是爲了相看自家大爺。
他們大爺,一定會娶個貴女回來的。到時候,榮國府必定更加興旺!到時候,他們這些下人,日子就更好了。
到了快開席的時候,賓客將賈赦張氏等備的二十幾桌席面都坐滿了,除開族人親戚,一些攀附過來的低品級官吏人家,二三品的大員來了好幾位,身有爵位的諸如史家、錦鄉侯府、靖遠侯府也都來了人,賈赦古玩圈裡的好一些朋友也來了,正賓的席上乍一看去,真真叫人心驚,賈赦倍覺有臉,拉着賈瑚到處給人敬酒。
到了酒宴正式開始不久,門房傳話,四皇子殿下來了,賈赦更是最都合不攏了,雖說四皇子比不得大皇子二皇子深受皇寵,可也是皇子貴胄不是?竟然放□段親臨賈瑚小小的賀宴,真真給足了賈瑚、榮國府臉面。
便是來的賓客也沒想到,往日只聽說賈瑚跟四皇子殿下相處甚佳,卻不想竟好到這般。眼瞧着四皇子安安分分,只要不捲進那要命的皇位之爭,日後妥妥一個王爵是跑不掉的,賈瑚能和四皇子這般要好,日後也不差。
想及此,看着賈瑚的眼神便越發熱切起來。這般好的一個兒郎,如自家夫人所說,正配得上自家的女兒呢。
男子都這般想了,後宅的女子就更不要說了,本就對賈瑚滿意的很的好些夫人,如今心底已經盤算開,怎麼才能把賈瑚這麼個好女婿人選變成真正的自家人了。
賈瑚如此受人喜歡,賈赦張氏臉上的笑容一晚上就沒斷過,眼底的喜悅高興,都要溢出來了。這一幕落在賈政王氏眼底,真真是如鯁在喉,食不下咽。便是廚房今日還專門請了頂頂有名的慶和樓的主廚過來掌勺,一桌酒席色香味俱全,在賈政王氏吃來,只覺如黃連一般,嚥進肚裡,全身上下似被苦水淹沒了,無一處不難受到極點。
偏他們還要笑,不僅要笑,還要開心的笑,爲賈瑚與有榮焉的笑,聽着別人誇賈瑚時,他們要說:“正是呢,瑚兒自小就聰明,我們早就說,他將來必有出息的。你瞧,如今可不是光耀門楣了?”
知道的知道他家的賈珠落榜了,那不知道還巴巴在他們面前問起賈珠今次名次如何,被旁邊人捅了一下胳膊才知道不對,滿臉尷尬,賈政王氏心裡殺人的心思都有了,面上還要笑着說道:“我兒不爭氣,比不得瑚兒出息,叫您見笑了。”心裡直要吐出一口熱血來。
一晚上下來,賈政王氏積了一肚子火,賈政對賈珠越發來了氣,王氏則是把賈瑚恨入了骨子裡,要不是他這次考中了,也不會襯得賈珠這般無能,如今瞧瞧這些夫人眼裡那些嘲笑,對自己的輕視,王氏想到自己兒子被人這般瞧不上,殺人的心都有了。
士子們考科舉考幾次才中舉的還少了,自己兒子賈珠不過是第一次落榜,她們現在什麼意思?這次不中,她兒子下次必中的。到時候,非要這些如今看不起她們的人好好瞧瞧!
可不管怎麼勸自己,想到自己一晚上受到的冷落,王氏還是恨透了賈瑚張氏,恨恨地想着:“她們就是要作踐我和珠兒呢,不然,明明知道珠兒落榜了,還擺什麼宴席?同是堂兄弟,一個高中探花,一個名落孫山,這兩人擺宴給賈瑚慶賀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珠兒要如何自處嗎?
好黑的心腸,眼裡只看到自己兒子,侄子的死活就都不管了。王氏狠狠咬着牙,她就不信了,賈赦張氏能這樣一直順風順水下去,總有一天,風水輪流轉,等他們倒黴了,看她怎麼笑!
大概是看到王氏臉色不好,國子監忌酒李夫人關心問道:“王太太,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王氏看眼她,對她關心的話非但不領情,反而心情越發糟糕起來。
如果說晚上的這場宴席讓她如鯁在喉,那麼國子監忌酒李大人攜家眷來賀喜,就是在她的心口上又捅了一刀,讓她氣得手腳都軟了。
天知道,在後院陪着張氏迎接賓客時,看到李夫人過來,她差點沒氣暈過去。
這就是她那好丈夫給自己兒子挑的好親事,這麼沒有眼見的人家!
自己兒子才落榜呢,他們來參加賈瑚的慶賀宴算怎麼回事?自己兒子聽到了,得怎麼想?就算是兩家定下了婚約,李家和榮國府也算是姻親,可怎麼算,他們也跟自己這一房更親不是?他們就不能顧及一下珠兒的心情,單單派人來送個禮就完了嗎?爲什麼非要親自過來賀喜,賈瑚再出息,也就是個探花,還不是狀元呢,值當你們親自過來?!
王氏怎麼想,都覺得李家這是做給她和賈政夫妻看的呢,存心給他們添堵,報復之前他們說賈珠保管高中,李家姑娘一嫁進門就是官夫人的話,在對他們表示不滿呢。否則,哪會這麼打他們的臉!王氏氣得根本不想理會李夫人,偏昨晚丈夫還在她耳邊說,賈珠要是高中,親事自然好說,如今落了榜,他年紀也不小了,再等到下一屆議親不免晚了,怎麼看李家這門親事都是眼前最好的了,讓她以後對李家人客氣一點。
王氏想到這點,哪怕心裡再不高興,也只能對着李夫人扯出抹笑來,勉強道:“沒什麼,就是一時頭有些暈。李夫人不用顧忌我,來,吃菜。”王氏怨上了賈政,春闈之前,賈珠的身價還好,他怎麼就不幫兒子多看看幾家,現在好了,他們不得不一頭吊死在李家這棵樹上,連個選擇都沒有了。
李夫人不知道王氏心中所想,看到王氏臉色實在難看,想到自家女兒到最後是要嫁到賈家去,這個就是自己女兒的婆婆,有心交好,忙道:“頭暈嚴重嗎?若不舒服,可得趕緊請大夫來看看。”其中關心,並不做假。
李夫人和丈夫李祭酒一樣,都是那種將書中教條引以爲人生準則的人。李祭酒讀書讀迂了,變通能力並不強,不然也不會到如今還是個國子監忌酒,李夫人則以夫爲天,不對,夫字天上出一點,丈夫比天還大呢,自來是丈夫說什麼,她就聽什麼,丈夫既說賈珠是個好的,堪配自家女兒,她就認準了賈珠這個女婿,對王氏這個親家,也當成了自家人,關心問候。
至於她今兒和丈夫一起過來榮國府賀喜,看的也是賈政的面子,還真沒別的意思。他們想着,大家以後就是姻親,賈政賈赦又是親兄弟,賈瑚高中這樣的喜事,他們不來怕是不好。至於說爲賈珠給賈政王氏沒臉,他們想都沒想過。李祭酒對賈珠很有信心,這是個有才學的好孩子,這次不中,下次再考就是了。多少士子是能一考就中的?李祭酒本人當年也考了好幾次才高中的,對賈珠的情況,並不在意。
只王氏卻不知道李家夫妻的想法,看李夫人假惺惺的好像一副很關心她的模樣,心裡憋了一肚子火,還不能發泄出來,不得不客客氣氣道:“哪用得着請大夫這麼嚴重,我喝點水,休息休息也就完了。”又問李夫人,“近來可好?看着你頭上的簪子樣式挺新奇的,是老物件了吧。”
王氏自己都說了沒事,李夫人又關心了幾句,笑道:“你說這簪子,是我陪嫁的時候戴的,是我孃家那塊荊州特有的圖案,京裡不常見。好些年的老物件了,怎麼王太太看着還好?”
“好看着呢。”王氏溫和的笑着,“我說難怪以前沒見過這樣式呢,原來是荊州那邊的,好看,正正配你今天的衣服。”
女人就沒有不喜歡談論衣服首飾的,李夫人正愁沒話題跟王氏聊天呢,如今王氏主動提起,她便拉着王氏熱絡地說起了荊州的風貌,特色的花紋圖案。
自然,她並沒有看到王氏眼底的不屑來。
整整一晚上,張氏都是人羣中的焦點,人人都在恭喜她生了個好兒子,王氏牙根都咬出血來了,卻還要敷衍李夫人,等到回了自己家,把那入眼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
“那個貧寒小地方出來的女人生的女兒,怎麼配得上我兒?”王氏想到李夫人還興高彩烈說着自家多好多好,氣得直喘粗氣,“再好的地兒,還能比得上金陵,比得上京城?不行,我受夠了,我絕不要這樣的親家,我要退親,我一定要退親!”
胸口一陣翻江倒海,扶着柱子,哇一聲吐了一地。
周瑞家的嚇得半死,忙忙扶住她:“太太,你沒事吧?”焦急的讓人趕緊去請大夫,房間裡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