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六月下旬,滿面疑惑的盧植迎來了一行不速之客。
打頭的左豐一進帥帳之後,便高聲讚道:“北中郎將果然會享受啊……這軍中士卒皆是布帳,惟此帥帳精工細縫,富麗堂皇,堪比聖上居所。”
聞言,忐忑不安,跟了後面進來的盧植腳下一個踉蹌,險些便摔倒在地。
我的爺啊,你說話可得小心些,知道的自然明白你是覺得我過於奢華,不知道的恐怕會以爲我有謀反之意呢。
緊忙跟了進去之後,盧植便小心地解釋道:“先前攻佔鉅鹿的時候,因爲軍需不足,所以就將那些營帳所蒙的牛皮用在了撞城車上,讓大人見笑了。”
區區一個小黃門,若不是代表劉宏前來,恐怕盧植都沒眼睛去看他。可現在形勢比人強,任是盧植再是高傲,都只得放低姿態,稱呼對方一聲大人。
畢竟在宮中做小的做慣了,陡然被人稱之爲大人,左豐也覺得面子掙足了,便也不再繼續爲難盧植,開門見山地言道:“先前詔書也已經宣讀了,說實在的,聖上對你的所作所爲不大滿意。”
這些話,詔書中間已經說得很明確了,盧植自然不會廢話,便陪着笑臉言道:“還望大人回去爲植美言幾句。”
“美言麼……”左豐略略頓了一下,撩了撩袖管,笑眯眯地言道:“那是必須的。”
宦官撩袖管,這可是經典動作。盧植久在朝中爲官,自然明白其中雅意。雖然心中有些不悅,可盧植還是按照規矩,讓手下送上來一小箱大錢。
本來見到那箱子,左豐還眉開目笑,可等他一打開箱蓋之後,頓時整個人都傻了。
倒不是盧植拿假錢來蒙他,事實上,這個時代凡是築造的大錢,因爲金屬的稀罕性,哪怕不是朝廷監製的,一般都能在市上流通,只不過購買力不同而已。
盧植讓人送進來的大錢自然都是真材實料的。奈何現在物價指數高漲,一串半大錢不過才能換了一兩銀子,任是這箱子看上去個頭不小,可充其量估摸也就值個十七八兩銀子而已。
當下,左豐收起笑容,認真地去問那盧植:“這麼多郡、縣攻了下來,總不會只有些大錢吧?”
對於送禮的事情,盧植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他哪知道現在行情早就漲得不要不要的,就算是明溯當時私入宮中,塞了出去的也都是黃燦燦的金子。姑且不論這些大錢價值幾何,就算是左豐願意,讓他擡了箱子回去,恐怕也是沒吃到多少豬肉,卻惹得一身腥臊。
“沿途各城池,大多民不聊生,城池破損,本將雖然得了些錢銀,卻是大多都用於了地方。”盧植這也是實話實說。
“我不是問你錢銀。那個黃色的,亮閃閃的……”左豐不厭其煩的提示道。
“大人是指金子?”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可是,都包含在內啊……先前本將不是說了,大多用於了地方建設。”
聞言,左豐頓時就急了,蹦了起來厲聲喝道:“還剩餘的呢?”
“沒有剩餘……就是孝敬大人的這些,還是本將的私房錢。”
“大多……全部……你懂的!”
“哦,大人是說那餘下的部分撒。”盧植正納悶之間,被左豐挑明瞭話題,便緊忙將各項之處細細的彙報了一番。
時間跨度六個月,細項又比較多,也真虧得盧植是文官出身,換了粗心大意的過來,恐怕此時連賬都無法覈對了。
半天之後,左豐惱羞地擋住了盧植的喋喋不休,直截了當提出了要求:“我不管是撫卹用去了也好,購買肉脯、牛皮用去了也好,反正我只要這麼個數。”說完,左豐便伸出五指在盧植前面晃了一晃,想想再反回來晃了一下。
“五十金?”前面左豐已經明確問金子哪裡去了,盧植自然不會再誤解爲尋常錢銀。
聞言,左豐卻是將頭搖上一搖,兩隻手一起伸了出來,十隻手指很明白地攤在盧植的面前。
“原來是百金。大人只管明言就是,本將一會便令人送了上來。”雖然說左豐的胃口明顯出乎了盧植的預料,可百金卻也不是多大的財富,反正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先前幾個縣城之中起出來的錢銀還有不少結餘,盧植也沒必要爲了些許小事鬧僵了關係。
不想,那左豐聽了這話,雙手並不收回,依然將頭搖上一搖。
“不會是千金吧?”
……
“萬金?”
……
“十……萬金?”
……
“大人,本將實在拿不出來了!”見左豐實在胃口太大,盧植心中頓時一陣火起,說話也便冷冰冰的起來。
“將軍何須動氣。其實,我也不懂該要多少。”左豐見盧植神色不對,想了想,便誠懇地言道:“聖上讓將軍府出五千士卒的撫卹……你也知道,大將軍剛剛上任,這手中週轉也不靈便,便央了我代爲請你支持一下。”
原來是來拉贊助的撒。聞言,盧植便納悶地問道:“將軍府週轉不便,與本將又有何干?”
“怎麼沒有關係?”左豐忿忿地言道:“人都是死在你手上,這撫卹自然也應該由你來出。”
……
二人一番爭議之後,盧植方纔明白,原來何進準備爲那宗員出頭,卻不曾想被劉宏坑了一把,無奈之下只好來找自己這個當事人了。雖然心中覺得有些不滿,可畢竟人家說的是實話,那五千士卒都是爲了自己的功績死的,自己卻一拔不拔,也有些說不過去。
反正原來北伐軍財政總盤子裡也有那五千士卒的撫卹考慮,左右不過十五六萬金而已,這個人情,索性也就做了吧。想清楚其中關鍵之後,盧植便歉意地言道:“都是本將誤會大人了,這五千士卒撫卹,自然應該由軍中出,哪裡還敢煩勞大將軍與大人呢。”
見盧植說話上路子,左豐也就不再與他爭吵了。當然了,此行除了五千士卒的撫卹,自己那一份跑腿錢還是少不了的。於是,左豐便悠悠地言道:“既然將軍願意出那份子,大將軍自然會承了你的情。不過,這跑腿的總該有些費用吧。”
經過前面的波折,盧植已經知道打啞謎自己確實不在行,便直接問道:“不知這跑腿的……又該是多少?”
“照前面那份,再算一次也就差不多了。”左豐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
“啊……”這下,盧植徹底急了。照前面那份,豈不是自己還要再出十五六萬?這跑腿也太昂貴了吧,想想自己在這裡拼死拼活,吃苦耐勞,搜刮了六個月,也不過也勉強湊了百餘萬金,而且,地方建設、後勤供給、傷亡撫卹幾個大項一來,便所剩無幾了。不想,這左豐獅子大張口,隨便說一句,便準備要走足足一成半。
盧植是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氣憤,於是驟然站了起來,袖子往後一甩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大人若是不滿意,還請取了本將性命回去換金子。”
“你要不要再想想?”左豐也是第一次被派了出來,對於索賄的事情也着實不瞭解,此時見盧植髮燥,便疑惑地問了一句。
“不用再想了!”盧植擡手掀起簾子,口氣冰冷地言道:“大人還要趕回去向聖上覆命,本將就不挽留了……請吧。”這是明顯的逐客令了。
“可是,聖上吩咐我還要檢查一下軍備情況……”左豐也沒想到這盧植說翻臉就翻臉,想想之前雖然有些爭執,可還算談得愉快,便想先找個藉口住了下來,等過幾天,大家情緒平復下來,再慢慢地去商談商談。
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分多。先前盧植因爲詔書的內容,暫且委曲求全了一番,不曾想這左豐卻是得寸進尺,心中一激動,便將那詔書內容全部拋在了腦後:“軍事重地,豈容宵小之輩窺覷……大人還是儘快啓程吧。”
被盧植都直接打到臉上來了,左豐再是掛念着自己應得的賄賂,此時也是顏面全無,便暴跳如雷地咆哮道:“好你個盧植老兒,竟然敢趕老子走……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誰笑到最後。”
說完,左豐便直接衝了出去,面色鐵青地喝令隨行諸人出發,馬不停蹄地趕往了下一個目的地。
其實,這次左豐出來,劉宏給他的任務卻是兩點,其一,自然是鞭策盧植,其二卻是要與盧植商議一番董卓過來該如何安排協調的事情。
鞭策的話,詔書上說得很明確了,然而董卓即將調過來的事情,卻是一道口諭,畢竟詔書已經發往了河東,自然無須抄上一份交給盧植。
明溯所部駐地並非是左豐既定的目的地,不過此時既然與盧植翻了臉,董卓一事便也只能去找明溯這個監軍轉述了。
讓左豐稍許能夠平息一番情緒的是,明溯雖然位極人臣,貴爲帝婿,可一見了他卻是十分殷勤。不消說當場就擺了開來的豐盛接風酒宴,就是那臨走之前足足壓得馬都彎下了腰背的千金,也着實讓左豐有些過意不去。
“侯爺初來咋到,這手頭難免緊張了些……”
“左兄說的哪裡的話?”見左豐客氣,明溯便摟着他的肩膀,大着舌頭親暱地言道:“本侯雖然沒來得及搜刮……哦,是徵收。可左兄大老遠跑了過來找本侯飲酒,這個辛苦費卻是萬萬不能省的。”
瞧人家明溯說得多好聽,雖然金子少了些,可心情實在愉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