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幾人見得便宜,便一個個搶了上來,將那劍刀直往黃忠身上招呼而去。無名見情況危急,驚呼一聲,忙挺槍準備上去幫忙,明溯卻是將屠龍刀鞘一橫,攔住了他。開什麼玩笑,要是黃忠連這幾個小屁娃都應付不過來,哪裡還能稱得上未來的五虎上將之一。
果不其然,那黃忠見衆人劍刀近身,驟地一聲怒喝,身子卻不退反進,案板和着全身的力氣往那魁梧之人刀上壓了下去,只聽到“嗤啦”一連串木質斷裂的聲響,兩人已經對調了個個。衆人定神去看時,卻見那人面漲得通紅,雙手託刀,空舉着愣在當場,背後,黃忠卻是得勢不饒人,猛地將手中還剩下半幅的案板回首便砸了出去,正中那人的肩背之上。那人受此重擊,不由得悶哼一聲,突地向前打了個踉蹌,七八步後才穩住身形,回身一臉陰沉地盯着黃忠。
明溯見狀,笑容可掬地行了上前,扯住躍躍欲試的無名,又將那黃忠攔了下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讚揚了一句:“好身手。不知這位怎麼稱呼?”
那人也被黃忠勇猛的打法驚了一下,此時停了下來,才覺得肩背之上火辣辣的,直似被那攻城的重錘衝了一下,心中頓時也去了小窺之意,聞言便雙拳一抱,卻是把那刀刃警覺地朝向外口,言道:“在下來敏。不知幾位客人來自何方?”
“來”這個姓明溯倒是第一次聽到,低頭想了半刻還是一無所得,便把目光轉向黃忠。黃忠亦是搖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這個人。正疑慮間,旁邊那個腫成豬頭的少年卻是從柱子後面繞了出來,狂笑着言道:“此乃當朝司空來豔來大人幼子,汝等還不趕緊上前拜見。”
“來大人?沒聽過。”明溯鄙夷地搖了搖頭。
“那黃琬汝總該知道吧。”
“這個倒是有點印象,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幹嘛的了。”明溯“咦”了一聲,又思忖了片刻,無所得後,方轉頭問那無名:“黃琬又是什麼東西?”
自從樂進獨掌一軍之後,西山的情報便歸由無名整理後再報給明溯,此時無名聞言,尷尬地低聲耳語道:“那黃琬不是個東西,是故太尉黃瓊的孫子,曾任五官中郎將,前年與曹操一起被朝廷拜爲議郎。”
一提起曹操,明溯便有了印象,恍然大悟地叫了出來:“我說那黃琬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呢,原來不是個東西啊。”
見此人狂餑,那來敏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半響,才憋出了一句:“黃議郎正是在下的姐夫。客人如此詆譭家兄,今日若不給個說法出來,我定與你血濺五步。”
“說法?”明溯抓耳撓腮了一番,苦惱地問道:“你可有妹子?”
來敏不知明溯此問何意,盯了其片刻,見其一臉的誠懇,便言道:“我在家中排行老末,卻是沒有甚麼妹子。”
“這可就難辦了。”明溯更加苦惱,在原地頓足不已。
“有何難辦?”來敏不知明溯用意,納悶地問道。
“既沒有妹子,我又如何給你個說法?”明溯上前一把握住來敏的手,對視着其眼神,誠摯地言道。
來敏正奇怪自家有沒有妹子關這個說法甚麼事情,旁邊那豬頭少年已經反應了過來,急促地大喊到:“來兄,他在佔你的便宜。”
那少年一急之下,連吾汝爾等、之乎者也都忘了講究。明溯卻是趁着那來敏愣神之際,手腕蛇也似地一盤一扭一扳,來敏手中的長刀便變戲法似地到了明溯手中。等來敏反應過來,欲要上前搶奪之時,明溯卻是不慌不忙地後退一步,將那刀抱在懷中,先向那豬頭少年呵斥了一句“每逢大事有靜氣,言語之間要慎重”,又轉頭對着那來敏彬彬有禮地言道:“本來我見你長得甚是好看,還準備認個大兄,不想你母親卻不得力,至今尚未添個女兒出來。哎,我還是另尋那好人家吧。”
衆人此時皆是明白適才明溯已經好生戲弄了那來敏一番,聞言均面露笑意,更有幾個隨那少年進來的從人,一時忍俊不住笑出了聲來。來敏大怒,回身就是一記掃堂腿,那幾人頓時飛了出去,撞在壁上摔了下來,慘呼不已。
明溯拼命咂了幾回嘴,將頭搖上一搖,嘆息地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場的都是漢子!爺們嘛,聽到那小婦人樂呵兩聲,實屬正常,你又何必下此毒手。”
旁邊無名跟在後面糾正了一句:“回大人,方纔他出的是毒腳。”
“畜生!”明溯聞言豎眉大罵了一聲。衆人正自納悶不解之時,明溯又長吁了口氣,言道:“幸好我沒娶他妹子,要不然,我還沒弄,小舅哥就先出了毒腳。這帽子豈不戴得冤枉。”
來敏此時已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把手狠狠地戳在明溯面前。他身在官宦世家,迎來送往的都是有些身份之人,也是見識得多了。明溯往那一站,豹行虎步,氣勢凌人,雖是言語之間多有猥瑣之意,然偶然間回目一掃,精光迸射,不怒而威,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之輩。本來來敏心中還有些猶豫,正在思忖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然而方纔無名一聲發自肺腑的“大人”卻徹底打消了他的疑慮。陳留本來就離那洛陽不遠,明溯自幼在本地長大,鄉音俚語自然與那京輔之地相類,此時,聽到來敏耳中,卻是格外的刺耳驚心。
想到這,來敏強自忍住心中怒氣,擡手揖了一下,甚麼場面話也不說,轉身便這麼大踏步下了樓梯。那豬頭少年見狀,心中亦是疑惑不解,趕緊跟了上去,小聲地詢問其緣由。
來敏卻不回答,緊出了茶肆大門,徑直往前行了數十步,方纔言道:“那無禮之人口音近於京城之人,舉止之間甚有章法,雖初臨陌境,兵器加身,卻毫無畏懼。我本就有所懷疑,後來那隨從的童子又不慎漏了一聲大人,更讓我確信無疑,此人定是京中派出暗暗刺探各地風情的監督官兒。”
“會不會弄錯了?”
“不會!”來敏斬釘截鐵地言道:“適才你有無注意到,那臨窗有一個少年,面色白皙,異於常人,且臨危不懼,其餘三人皆有動作,唯此人端坐如故,一副陰沉的模樣。我曾在府中見過那宮中傳旨的小黃門,神態模樣便是如此。”
“那吾等豈不是死定了?”那豬頭少年聞言大懼。
“此人渾似對我等不感興趣,想必此行目標並非江夏。”那來敏稍一沉吟,言道:“你速速使人去打探一下這幾人是從何處入城,其餘有無同伴。”
幾個隨從應聲四散街道之中打探了一番,不一會兒,情況便彙總到了來敏處,稍微梳理了一下線索,那來敏長舒了一口氣:“這些人的目標定是長沙郡無疑——你看,他們清晨是從北門入城,風塵僕僕,快馬加鞭,進了鄂縣反而鬆弛了下來,顯然目的地已近;一路舟車勞頓,風餐日曬,未曾好好安歇,進了城後卻不忙找那官亭借宿,說明有意隱匿行蹤,且不欲過多停留;與這些人同行的還有一男二女,此時正在市中,專挑那精巧稀罕物什採購,顯然是爲了回去送給親朋好友。適才小廝回報,言稱那市中男子頤指氣使,出手豪闊,言語之間並無失禮之處,顯然非富即貴,養尊處優慣了。再結合那茶肆中四人的表現,估摸這些人不是皇親國戚,也應是那御史要臣,否則豈敢對我父、兄如此小覷。”
“可是那長沙郡並無大事發生。”那豬頭少年不解地言道。
“這也正是我疑惑不解的地方。”來敏此時畢竟還不到二十歲,見識還是比較短少。旁邊一個隨從見兩位公子爲難,遂壯起膽子,上前進言道:“前番板蠻鬧事,朝野震驚。近日聞說那長沙蠻也是蠢蠢欲動,醴陵、攸縣、容陵諸縣相繼告急,那文書雪片一般經我江夏往京中遞去。”
“定是此事。”來敏與豬頭少年聞言皆是眼前一亮。要說朝廷對什麼事最重視,自然是有人造反這一頭等大事。此次那長沙蠻鬧得如此聲勢浩大,朝廷若是完全沒有反應,也不正常。
來路揣測出來了,去向又是明擺着的,那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自古民不與官鬥,官不與御史鬥。那來豔的後人、岑晊的族人仗着先輩的權勢在地方上爲霸一方,欺負欺負尋常人家倒也無妨,可若是讓他們去與朝中最爲清流的一幫御史爭鬥,便是借他們十個八個腦袋,也是萬萬不敢的。所以,儘管實在吞不下這口氣,最後還是不得不嚥了下去,畢竟人家此行目標並非對準他們,行事低調不欲聲張,但若是事情弄大了,一怒之下,乾脆調轉了矛頭過來對付己等,估計最後即便京中那幾位出面,也是討不了什麼好處去的。
來敏想的卻比那豬頭少年還要長遠。適才他們已經報了來豔、黃琬的名頭,對方對於來豔還是嘴下留情,對那黃琬卻是百般嗤笑,那豬頭少年反應遲鈍,然而來敏心中卻是清楚:此時,黃琬蒙太尉楊賜推薦,復出任了議郎,其實在京中卻無多大權勢,反而因爲前面二十餘年的黨錮之禍,現在還是處事謹慎,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被打了下去。作爲其小舅子,那來敏自然明白姐夫的處境維艱,當然不想因爲一時之氣,讓自家人吃了大虧。
這邊兩個官二代一陣揣摩之後,便息事寧人,趕緊閉門思過去了,那邊明溯等人本以爲此事難以善了,正在那商議對策之時,不想卻是白白擔憂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