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牢中泡過一日一夜,那小子已經泡得全身腫脹,通體蒼白,雙目緊閉。此時,被一路拖了過來,沿途無數尖銳的礫石蘆根劃了過去,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快沒了人樣。
兩個小嘍囉將人提到岸邊,就這麼往地上一扔,此處地處湖泊深處,也不虞他跑了。古怪心中暗恨此人害自己幾名兄弟失了性命,此時見人帶到現場,大步上前一把揪了其髮髻,提了起來,本待好好地先打上幾拳,卻見其氣若游絲,面如金紙,眼前快要不活了,也就去了興趣,只是迎面重重地啐了一口,便扔在一邊也不去管他了。
“敘兒!敘兒!”那老賊見了其子,頓時激動了起來,在地上扭來扭去,欲要將那縛緊的繩子掙脫。然而,這幫水賊打鬥的本領不強,這殺人越貨、綁架勒索的經驗倒是充足得很。那古怪拿下老賊後,用的並不是尋常的布帶,而是專門準備的麻繩,那麻繩有個好處,便是一經水浸,便膨脹收緊,這時候,除非用那刀子小心地貼着皮肉去割,否則便只有等麻繩幹了才能解開了。
老賊不掙扎還好,這一掙扎,反而越來越緊,最後收縮得只能像那一隻大麻蝦似的,極度佝僂着腰身,把個背隆得很高,吃力地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我敬你是個英雄,一直未嘗加害,奈何你賊心不死,三番五次欲要陷害與我。今日,你既又落入我手,也是該作個了斷的時候了。”明溯不知從哪裡又把那把羽扇給找了出來,故作雅緻地在胸前撲打着湖風。
“既落入你手,也是命該如此,要殺要剮,你給個痛快吧。”那老賊卻是把眼睛一閉,強硬地回道。
“如此,我便只能先把那諸多酷刑一一地在那小子身上試上一試了。”明溯故意長嘆了一口氣,收起羽扇,卻摸出那把短刃,掉頭便向那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小子行了過去。
見其不按常理出牌,老賊心中大急,忙不迭吼道:“有什麼損招都衝你爺爺我來,要是皺一下眉頭便是你小兒養的。”
明溯回頭一笑,搖了搖頭,甚麼話也不說,腳下不停地繼續往前行去。
“我與你拼了!”老賊心急如焚,奮力從地上躍了起來,卻是因爲手頭均被縛住,身體缺少平衡,才衝了幾步便被蘆葦根兒絆倒在地,只得無奈地在那地上嘶喊着:“死人爲大,你如此對待一具屍體,不怕遭到那老天報應麼!”
“屍體?”明溯疑惑地停下腳步,轉頭問了一句:“難不成這小子經不住浸泡,已經歸天了?”
先後那兩個小嘍囉忙上前稟道:“大掌櫃的……不,老大……大大……”卻是一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明溯。古靈在旁邊插了一言道:“你等且先稱呼大人吧。”
“是。大人,那小子雖然身體虛弱,不經用刑,卻只是在水中泡的時候久了,暈了過去。”
“那他身上這些傷口?”
“回大人,我等長期居於蘆葦蕩中,皮糙肉堅,縱使赤足亦是無妨。然這小子,嬌生慣養,又生得一身細皮嫩肉,哪裡經受得住這些砂石蘆根。”
“你是說他還有氣?”明溯卻是故意刺激那老賊,淨挑那沒營養的話來問,引的那老賊伸長了耳朵,卻是不敢輕易放過一個字。
“是的。其實我等也是爲了他好……”那回話的小嘍囉也是個機靈之人,見明溯背對着老賊一副想笑不笑的神情,哪裡還不知道這個未來的大掌櫃的有意戲弄那對父子,便很配合地言道:“想我等當年碰上這砂石蘆根也是動輒便皮破血流,後面破的次數多了,渾身長滿了繭子,便不再受傷流血。”
“哦,還有如此好處。”明溯左眼微微一眨,使了個眼色過去:“那小子上半身還未照應得上,你等趕緊將其倒拖幾圈……尤其是那面上,萬一以後留道大口子可要破了相去,還是先重點磨了幾番纔好。”
此時,那羸弱小子被湖風吹了好一陣,已經醒了過來,只是緊閉着雙眼在那裝死,聞言心中頓時大急,也不顧那褲子已拉成一縷一縷,趕緊從那地上跳了起來,便欲往那蘆葦蕩中鑽去。
先前,那小子雙眼緊閉,眼珠子卻是不停地在裡面咕嚕咕嚕亂轉,明溯哪裡還不知道他已經醒來,與那小嘍囉對話間,眼神一直在瞄着此人。此時,見其突然往旁邊跑去,便微微一笑,將手中短刃倒擲了出去,頓時擊中此人後腦勺,將其放倒在地。
旁邊小嘍囉正在明溯面前大出風頭,一個不慎,竟然差點被那到嘴邊的肉給飛了,頓時心中惱怒異常,也不待明溯發話,便衝了過去,倒提了一隻大腿,就這麼往那砂石多的地方拽了過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等那老賊反應過來,那小子已被颳得連聲呼痛。老賊心疼其子,緊忙出聲嚮明溯求饒。
明溯本來就是存了其他心思,聞聽那老賊終於服了軟,便出聲喝止了小嘍囉,轉身言道:“你若是想要保住父子性命,便降了我罷。如若不然……哼哼。”
“呸。”那老賊重重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慷慨激昂地言道:“若是要我爲你做上幾件不違背良心的事情尚可,若是要我降了你這不仁不義的亂臣賊子,休想!”
旁邊古怪聽了“賊子”二字,心中大怒,提了那刀便欲上前砍了下去,明溯卻是攔住了他,笑吟吟地問道:“我堂堂陳留郡守張邈任命的官兒,此次赴京更是爲了少府鐵官一職而去,何時成了你口中的亂臣賊子。”
“使我前來取你狗頭的便是那張大人……”那老賊一時心中氣憤,便說漏了嘴去,此時心知不好,忙把嘴巴緊緊地閉上,只是氣呼呼地瞪着明溯。
“哦……”明溯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調,又神秘兮兮地言道:“且讓我來猜猜那張大人是如何說的。”
“他肯定說我年少多才,卻一直爲他所嫉妒,所以派你來殺我……”
“他肯定說我舍了那小小的亭長不做,欲要去任那少府直轄的鐵官,他心中不爽,所以派了你來殺我……”
“他肯定說我鄉中威望極高,一夜來投三五萬流民,他怕傳了出去天下都知道他治理無方,所以派了你來殺我……”
“他肯定說我麾下兵強馬壯,一日一夜浴血奮戰,便剿滅了郡兵三二年都沒拿得下的青龍山,害他失了面子,所以派了你來殺我……”
“青龍山本就是你的賊窟,浴血奮戰?我看是殺良冒功吧。”那老賊本來還是緊緊地閉了嘴,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可越往後聽越不是滋味,你那哪是該死的理由,若是果真如你所敘,那朝廷還不得披紅掛綵,遊街誇功纔是,心有不忿,一時忍不住便出言反譏了一句。
明溯正想出言相駁,那身後幾名暗軍士卒或有親人或是戰友亡命在那青龍山賊人手中,此時聞言頓時火冒三丈,一個個跳了出去,將那老賊從地上揪了起來,七嘴八舌地痛叱了一通。其中一名士卒說到激動之處,雙手在面前一扯,撕開了那胸前衣襟,露出尺許長一道縫得蚯蚓般歪歪斜斜的傷疤,一張黑臉漲得比那傷口還要暗紅,聲淚俱下地喊道:“殺良冒功?你看看老子這胸前的傷口也是冒功的麼?老子數百個兄弟就這麼倒在那青龍山道上,也是冒功?!”
“小虎子,把衣衫穿好,湖風陰寒,別弄得傷口復發,讓你老孃傷心。”明溯上前細細地將那士卒胸前的衣襟拉上,愛憐地責怪了一句,又對着那老賊低沉地言道:“本來我見你是條漢子,還想招攬於你,奈何你不識擡舉。你以爲我的威名是怎麼來的?”明溯冷冷地一哼,揚手抽出屠龍,那老賊以爲明溯欲要下手,絕望地將雙眼閉上,正在此時,突然驚聞耳邊一個狼嚎般的嘶吼:“我們辛苦操練是爲了誰?”
話音未落,身後郭貴、無名並那些士卒齊刷刷踏前一步,昂首挺胸,吶喊一聲:“爲了西山慘死的鄉老!”
“我們辛苦操練是爲了誰?”
“爲了我們身後的父老!”
“我們辛苦操練是爲了誰?”
“爲了我們兒女不再哀鳴陣陣!”
明溯側頭望了一眼那老賊,輕輕地言道:“我曾經說過一段話,不知那張大人有沒有告訴你:世道紛亂,不堪其擾,鴻雁于飛,哀鳴嗷嗷。我等雖衣不能避寒,食不能果腹,然還未到絕望放棄的程度,只因有我西山鄉勇浴血先登,拼死相護。”郭貴在後面已是熱淚盈眶,此時更是激昂地大喝一聲:“先登!”
“殺!”十餘道怒吼齊聲應答。
明溯回身亦是一聲凌厲地大喝:“先登!”
“殺!”這次古靈、古怪兄弟二人並那近處的數名小嘍囉亦是揮舞着手中的兵器一併吶喊了起來。
“先登!”
“殺!”一時之間,整座水寨中間人聲鼎沸,衆人狂熱地揮舞中手中的兵器,仰天長喝。
那羸弱的小子剛回了一絲血色的臉上頓時又是蒼白一片。老賊喃喃自語地嘆息道:“如此英雄,奈何從賊?”
古怪站得最近,聞言一把揪起老賊,將手中雪亮刀鋒壓了上去,惡狠狠地言道:“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們這些良民,都是被你口中所謂的仁義之輩逼得沒了生路,才走上這條道的。”
那老賊喟然一嘆,慢慢閉上了眼睛,言道:“想我黃忠一生之中,忠義當先,不想卻險些爲奸人所欺,誤殺了英雄。罷了罷了,今日別無他索,唯求痛快一死。”後一句話卻是對古怪所說。古怪聞言,也不猶豫,便將手中刀鋒猛然往下一壓。
明溯本是心情激盪,此時耳邊突然冒進了“黃忠”二字,不由一楞,轉眼去看,那刀鋒已經見了血痕。眼看來不及出言阻止,明溯急中生智,身子一倒,便將手中屠龍由下向上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