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封從藥店出來,正走在街上,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
嶽維淵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他的態度比之前更好,應該是感謝他的,他說:“厲封,昨晚謝謝你。”
厲封有些意外,看了看手裡拿着的手機,“嗯。”
嶽維淵感覺他不是很有精神,但也不是很在意,說道:“今天下午再過來吧,你好好休息。我今天早上才從嚴寒那裡知道你昨晚沒走。呵呵,我哥最近一直挺怪……現在要是離開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總之謝謝你。”
厲封的手一抖,幾乎拿不住手機,錯愕地“啊”了一聲,嶽維淵已經掛了電話。
魂不守舍地買完了東西,在回去的路上看見一個穿着一身連帽襯的男生在他的樓房外探頭探腦,還在長身體,看着瘦長瘦長的,頂着張討喜的娃娃臉,正是前幾天見過的樑睿。
他正在打電話,修長的眉毛糾結地皺着,扭頭看見拎着一袋東西的厲封時,那喜出望外的表情啊。
“你怎麼又關機了,害我又被班主任罵了一頓。”
厲封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你怎麼知道我家的住址。”
樑睿嘟囔說:“本來不知道啊。我回了一趟學校問初一時候的班主任要了他的聯繫方式,他在上面填的地址就是這兒啊。”
說完慢半拍的意識到厲封的表情有點不太對,惴惴不安地小聲問:“哥……我說錯什麼了嗎?”
厲封強打起精神笑了笑說:“沒有啊,站着幹什麼,走吧。大寶應該還在睡。”
樑睿煩悶地嗯了一聲,一想到方行衍心情就無比沉重。
厲封像是察覺了他的沉默,想了想說道:“他還好,我會盡快讓他回學校的,至於那件事,我會找人幫忙,我不允許任何人污衊他。”
樑睿感動地直冒淚花,不住地點頭說:“嗯嗯嗯嗯……行衍成績那麼好,自尊心又那麼強,反正他不可能做這種他不屑一顧的事。”說完話鋒一轉,換上悄悄話一樣的語氣,“哥,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其實,他在我心目中一直跟白蓮花一樣,特別乾淨。”
厲封:“……”
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興沖沖的樑同學,厲封輕聲應了他一聲,之後有些沉默。
見到了方行衍的樑睿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陣暴怒,差點又要出去打人,被方行衍喊狗一樣喊回來。
“回來!”
樑睿耷拉着耳朵沒動。
方行衍好言好語儘可能不在意地說:“算了吧,他養我這麼多年,也算是仁之義盡。”
樑睿指着他的鼻子,“如果真是這樣,你就別頂着一臉的傷說這樣的話。”他的拳頭上因爲用力滲出了血。
方行衍看見了,一愣,試探地問:“你的手怎麼了?”
樑睿走回他身邊,哼了哼鼻涕,小媳婦一樣說了一句,“還不是因爲你。”
方行衍黑着臉一巴掌把他拍開,“別摸我的臉,疼。”
樑睿訕訕地把手收回來,有些手足無措的傻站着。方行衍有點不好意思,剛想安慰他,樑睿的手機響了。
樑睿顯然知道是誰打來的,有些應付地接起來,說:“周莉,我不是說了嗎,今天別打電話給我。我有事,明天再回學校。”
方行衍淡漠地把手從他的手上收回來,厲封一直注意着他們,也聽見樑睿電話裡小女孩的聲音了,他愣了愣,看了看樑睿,陽光帥氣,的確討女孩子喜歡。
樑睿見厲封在看他,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隔壁班的一個女生,知道我沒在學校,一個一個電話,快煩死了。”
厲封朝他笑笑,很理解的樣子。
樑睿咧嘴一笑,後知後覺地發現方行衍一直沒說話,便小聲說:“你怎麼了?”
方行衍隨意地說:“什麼怎麼了。人你也看過了,沒死。你可以走了。不送。”
厲封抽了抽嘴角。樑睿野狗上身,一下子跳到牀上,不顧方行衍的掙扎硬是住被子裡擠,腦袋惹人嫌地亂蹭了一把枕頭,一忽一忽地閉上眼睛,一副要睡覺的樣子。
方行衍心煩意亂地推他,樑睿波浪一樣扭動着肩膀躲着他,含糊地說了一句,“別吵,我昨晚一晚上沒睡,困死了。”說完就沒再動了。
方行衍一愣,臉上的表情苦澀,扭着看了一眼厲封。
厲封對他點了點頭,小聲說:“沒關係,讓他睡吧。我去做午飯,一會兒出去,你腰上的傷別讓他碰到,他挺毛燥的。”
方行衍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臉一下子紅起來,厲封心裡不是滋味地看着,嘆了一口氣,輕輕關上門,給他留了一道沉默的背影。
樑睿突然動了動,一把抱住他的腰,含糊地說:“哥說的不對,我纔不會弄傷你。”被方行衍一下子按回去。
厲封做好了午飯輕輕敲了敲門才進去,裡面的兩個半大小子相擁睡着,看上去既和諧又親密。
樑睿抱着方行衍,溫柔而無害,比他矮上一些的方行衍縮在他懷裡,頭枕着他的手臂,臉上睡得有些紅,看上去很可愛,只是眉頭微微皺着,睡得並不安穩。
心不在焉地來到龍湖別墅區,厲封意外地發現這裡被換了一道密碼鎖的門。
按了門鈴,只停了很短的一段時間,門就被開了進去,裡面站着一個英俊雅緻的男人,底下赤着腳,身上穿着一件簡單的家居服。厲封仰着頭看了一眼又低迴去。
嶽銘章淡淡地說:“進來。”轉過身讓開了進門的位置,本以爲不會聽到厲封開口。
“嶽銘章。”
一個意味不明的稱呼,對於厲封來說。對於嶽銘章來說,一道遙遠陌生的聲音。
都是他們之間不能糾纏的十年。
氣氛朝着一個更加沉默的方向發展而去,嶽維淵的聲音適時響起,帶着溫暖人心的爽朗。
“怎麼都站在玄關?進來啊。對了,哥,這就是厲封,是他照顧了你一晚上。”
“厲封,這是我大哥,今年才二十八,哈哈,看上去是不是像三十八,老氣橫秋的,你不要介意,他一直這樣,對了,新門的密碼是xxxxxx。”嶽銘章詫異地看了一眼嶽維淵。
嶽維淵身材修長,挽着半條褲腿看上去也依舊清雅如故,他顯然沒有發覺他們之間詭異的氣氛,靈活地柱着柺杖慢慢走過來,看着厲封的眼神柔和,臉上帶着一抹讓人愉悅的笑容。
嶽銘章:“昨晚,多謝。”
厲封一愣,抿了抿脣,“應該的。”
嶽銘章意味不明的低聲反問了一句,“是嗎?”隨後先他一步往裡走去。
後知後覺的嶽維淵在他們之間來回看了幾眼,突然恍然大悟笑着說道:“你昨晚是不是很累,跟他一起睡了?我聽見一個聲音。難怪他表情這麼難看,你可能並不知道,他從不和別人睡一張牀。除了工作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看上去是不是很難以親近。可是,我哥從來沒有換過助理。他人很好。不過,也是,你不用知道,哈哈。除非……你想到他的公司上班。”嶽維淵說着笑了笑。
厲封擡起頭朝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說:“是嗎。”
嶽維淵津津有味地點點頭,靠近他悄悄地說:“你沒看見他那張棺材板一樣的臉嗎,在我們家可是能驅邪的,這種生人匆近的招牌表情。”
“維淵。”嶽銘章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把嶽維淵給嚇得一頓,擡頭一看,嶽銘章並沒有走遠,正沉默地看着他們,隨後轉身上了樓。
嶽維淵笑了笑,把厲封往廚房引,邊說:“好了,不說了。我哥剛醒,有點發燒,你幫忙燒一點清淡的菜,再送我哥去公司有個重要會議一定要他參加,放心,有加班費。”
在錢這一方面,嶽維淵一向很大方,這也提醒了厲封一件事,他頓了頓,遲疑地說:“嶽先生,上次你說的請我當你專職司機的事,還算數嗎?”
嶽維淵點了點頭,“當然,你想好了?”
厲封點了點頭。
“那好,你明天去入職就可以了,財務會把你登記在我的公司。”說完嶽維淵把廚房交給厲封,也上了樓,應該是找嶽銘章談事。
到他們一同下樓時,厲封還在廚房中,背對他們站着,露出一截好看的脖子。嶽銘章收回望向廚房的視線,淡淡地看了一眼嶽維淵,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這週末來家裡吃飯,請他一起過來吧。”
嶽維淵雖然感到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覺得也沒什麼不妥,大概是不放心搬出來住的他吧。
很快,厲封就炒好了五個菜,端上來的時候,嶽維淵衝他展顏笑了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嶽銘章拿着筷子的手一頓,不着痕跡地在他們之間看了看,眸光微沉。
嶽維淵邀請他,說:“厲封,別拘謹,一起上桌吃吧,還沒問,你是不是本地人,家裡沒老婆等吃飯吧?”主動給他拉開了一把椅子。
厲封有些驚訝,手被他拉過去,懷裡就被塞了一副碗筷,只好硬着頭皮坐下。家裡可還餓着兩個。“嗯,後來,我一直沒再喜歡過人。”
三個人的飯桌,看着有點空曠,嶽銘章似乎胃口不太好,吃了幾口,食不知味地放下筷子。
厲封的動作頓了頓,眼睛朝他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嶽銘章並沒有注意到。
“後來?分手了?你這麼帥,都沒再交一個女朋友嗎?”嶽維淵動作優雅中透着大方,很隨意地問起,完全沒有在岳家時的拘謹,食不言寢不語……家規在那裡,說完發現冷場,心虛地看向嶽銘章,動作一頓,問,“哥,你胃疼?”
嶽銘章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拿起一杯水。
吃完了飯,厲封正要帶嶽銘章出去,嶽維淵突然提起,“對了,厲封,你今晚搬過來嗎?”嶽銘章的腳步因爲這一句話沒有繼續往前。
厲封有些意外,顯然忘記了這件事,他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嶽先生,我弟弟生病了,現在在我那裡,我下個星期就搬過來。”
嶽維淵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是太在意,反而笑了笑說:“今天之前就算了,現在再叫嶽先生就生分了,叫我維淵就可以了,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喊我一聲哥,我今年二十五,應該是比你大的。”
嶽銘章突然說道:“再過七個月,他就二十八了。”實在令人意外。
說完拉了厲封一把,厲封回頭看了一眼驚訝的嶽維淵,抿了下脣跟着他走了。
嶽銘章的車子被嚴寒開走了,所以他們坐的是嶽維淵的車,一輛嶄新的君越,厲封坐在駕駛位上心無旁騖地看着路面。
嶽銘章沉默地坐在後座,也沒有開口的意思。直到把嶽銘章送到他所在的龍庭房地產有限公司門口,一個遙遠的,厲封只能匆匆路過的世界。
嶽銘章突然問:“知道是我,昨晚,爲什麼沒有離開。”
厲封,看着自己粗糙乾燥的一雙手背,長久的沉默,在嶽銘章以爲他一定會強迫自己說些什麼的時候,轉瞬地消失在了前方。
留在原地的,他修長筆直的站着,從容不迫地目送他離開。
一個沉默不堪的嶽銘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