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奴僕早被昭陽公主示意帶了出去,此時院子裡只剩下慕慎安與昭陽公主兩人,昭陽公主見慕慎安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又忍不住上前道:“表哥,惋兒錯了,表哥就原諒惋兒罷?惋兒是什麼人表哥也是知道的,這次真的是誤會了,又擔心表哥金屋藏嬌被姨夫知道會受家法,何況皇兄這侍妾實在無禮,惋兒才動了怒……”
慕慎安靜靜地望着昭陽公主,對於昭陽公主的說法不置可否,眼神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這樣詭異的沉靜令昭陽公主有些慌了:“表哥,惋兒真的不是故意的,表哥不要生惋兒的氣了好不好?惋兒好不容易請母后答應惋兒出宮的,就爲了來瞧瞧表哥,誰知遇到這些事兒……”
“好了,”慕慎安輕嘆一口氣,“昭陽,以後切不可如此任性了,今日是在我的別院,傷的又只是秦王沒有名分的侍妾,若你總是這樣任性,你是知道陛下的性子的,即便你貴爲公主,他也不會偏袒,有些事,還是少做的好。”
“表哥?”昭陽公主被慕慎安飽含了然的語氣嚇到,又不敢確認慕慎安對於她的手段究竟知曉多少,只好弱弱道,“惋兒知錯了,以後再不這樣隨着性子來了……”
慕慎安拍了拍昭陽公主的肩膀:“知錯就好。”
昭陽公主立即嬌笑道:“那表哥以後也不許氣惋兒,方纔‘微臣’、‘公主’的,真真氣死惋兒了!”
慕慎安輕笑:“你呀……你先去慕府罷——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定是在皇后娘娘那裡打着來找我母親的名義出宮的——我去安撫一下秦王就過來找你,省的下次我母親入宮時在皇后娘娘面前說漏嘴,皇后娘娘又訓斥你。”
昭陽公主拉着慕慎安的衣袖,滿臉依依不捨。
慕慎安佯怒道:“再不去,我可真惱了。”
慕慎安大約是昭陽公主在這世上唯一心甘情願去言聽計從的人了,儘管慕慎安只是佯怒,昭陽公主卻還是舉手投降:“好好好,惋兒去就是了,表哥真討厭!”走到院門口,又回頭叮囑道,“表哥,你快些回來哦!若是三皇兄敢跟你過不去,惋兒就給他好看!”
慕慎安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昭陽公主開心地走了。
昭陽公主帶來的人隨着昭陽公主離開了,問菊等人低垂着頭悄聲走了進來,跪倒在慕慎安跟前:“奴婢失責,未曾保護好姑娘,請公子責罰!”
其餘人跟着請罪:“請公子責罰!”
慕慎安淡淡道:“我都不曉得,原來紫瀾苑是可以讓人直接從大門闖進內院的。”
問菊聞言不停地磕頭請罪:“奴婢身爲紫瀾苑主事,今日之事是奴婢失責,請公子責罰,奴婢絕無怨言!”
慕慎安冷眼掃過跪在地上跟着問菊不停磕頭的衆人,良久,冷然道:“下不爲例。”
問菊如釋重負,面上卻不敢表現分毫:“謝公子恩典!”
“你好好收拾收拾,過幾日秦王就會帶媚兒走,你和菊影一起跟去,服侍媚兒。”
“是,奴婢領命!”
慕慎安揮了揮手:“都滾出去,收拾收拾再回來領差。”
“是。”
屋內,張太醫正爲姚媚兒診脈,便診邊搖頭,好一會兒,才嘆氣道:“這姑娘也真是命苦,原本這高燒來勢洶涌,好不容易轉好,又被這一通折騰……”
宗政憬不耐煩聽張太醫嘮叨這些,直截了當的問道:“本王只想知道,她到底如何?這些傷可會憂及性命?”
張太醫對宗政憬的不耐煩見怪不怪,說話間彷彿與宗政憬十分相熟:“這姑娘底子好,性命自是無礙的,只是內熱未退又添外傷,少不得要好好休養了,這昭陽公主,下手可是越來越狠了……”
“張老頭,這話還是少說得好,在我面前倒也無妨,若是說慣了不小心在別處說漏嘴,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有你受的,”聽到姚媚兒的傷看着兇險,並無大礙,宗政憬神情鬆懈下來,“昭陽比起皇后,當真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太醫嘆氣:“狠毒是有過之,計謀卻遠不及啊。若昭陽公主換做皇后,興許貴妃娘娘也不會……”
宗政憬沉聲道:“張太醫!”
張太醫驚覺失言,起身請罪:“殿下恕罪,老臣一時感慨失言……殿下放心,當年貴妃娘娘於老臣有救命之恩,只要殿下驅遣,老臣莫敢不從。老臣先去給姑娘開藥——對了,姑娘的鞭傷大多在手臂和腹部,這幾日切不可沾水,還請殿下轉告服侍的丫鬟——姑娘恐怕還要在昏迷幾日。”
說完這些,張太醫起身往外走,正好迎面碰上慕慎安,兩人點頭致意,錯身而過。
慕慎安走到宗政憬身側,遙遙望着躺在牀上、臉上全是掌印的姚媚兒,冷聲道:“媚兒怎麼樣了?”
“暫無大礙,需要靜養。”
慕慎安神情舒緩了些:“你打算將媚兒安置到哪裡去?”
宗政憬略微沉吟:“秦王府不行——慎安,你暗中替我將趙氏的宅子買了,就寫在媚兒名下罷。”
慕慎安點頭:“好,我去辦。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帶媚兒走?”
“等她傷情穩定些能坐馬車了就走,我這位妹妹耐心有限,今日是憋了一肚子氣,又看不上媚兒的身份,才這樣明着來,下回可不會這樣容易了,”說到這裡,宗政憬頓了頓,頗爲同情的看了慕慎安一眼,“被我這妹妹看上,慎安,你這豔福未免也太過慘烈。”
慕慎安淡淡道:“小姑娘愛做夢罷了,我又何必做惡人戳破她的夢。”
宗政憬勾脣。是啊,不過是小姑娘做做夢罷了。大景王朝的駙馬是不能任實職的,依仁帝的性子,會放着慕慎安這樣的人才不用,卻用來尚公主?何況炎後及炎氏一族的勢力已經足夠令仁帝忌憚,仁帝又怎麼可能將慕氏也拉到炎後陣營?昭陽公主雖然聰慧,到底只是年輕閨閣女子,玩兒些後宮內宅的手段還算可以,論起大局,眼界終究是淺了些。
“對了,你還是讓問菊跟着媚兒罷,媚兒這陣子身子不便,還是由相熟的丫鬟伺候着更好些。”
“這還用你說?她畢竟是我的義妹,”慕慎安望着宗政憬,意有所指道,“不論如何,這個義妹我是認下了的,自會力所能及的盡些兄長的本分,可是阿憬,你對媚兒,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我對她什麼意思?我對她能有什麼意思?”宗政憬靜靜的望着牀上看起來有些悽慘的姚媚兒,“她,大約算是我的貴人罷。”
“貴人?”慕慎安點了點頭,“若是事成,倒也擔得起這二字。但同時,她也是個極漂亮的女人,日後,暗地裡會有許多人都知道,她是你秦王殿下金屋藏的嬌。屆時,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她?”
宗政憬愣了愣,良久才笑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事成……如今尚隔着千山萬水呢。何況媚兒也不是省油的燈,經此一難,只怕她戒心更重。說起來,方纔紫瀾苑廂房驟然起火,很是蹊蹺,只怕……”
慕慎安並沒有被宗政憬的顧左右而言他所迷惑,他淡淡道:“你在迴避我的問題——不,應該說,你的迴避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宗政憬嘴角的笑意褪去:“慎安,我……”
“姚瑾策的勢力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厲害些,”慕慎安卻突然打斷宗政憬的話,又接回方纔的話題,“紫瀾苑的守衛一定出了問題,姚瑾策的人混進來了,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實在不湊巧,若是漏洞再大些,他們也不會只能聲東擊西,說不定今日媚兒也不會受這些苦了。”
“慎安,”宗政憬突然壓低了聲音,“姚瑾策的真實身份,媚兒究竟知不知道?”
慕慎安微微搖了搖頭:“若是知道,跟着她的人也不會怕被她發現而跟的遠了些,使她落難誤入思君坊,最後被你撿到了。”
宗政憬搖了搖頭:“撿到她的,是你。我還有事,先走了,待媚兒穩定些,我便來接她走。”
“房子的事我會盡快安排。”慕慎安目送宗政憬遠去,緩緩走到姚媚兒牀前,擡手拂去姚媚兒臉頰上的碎髮,“是我撿到你的啊。”
說完這句,轉身往門外走。
姚媚兒忽然驚呼道:“師父……師父救我!師父救救媚兒!”
慕慎安轉身,看到姚媚兒緊閉雙眼神情緊張的繼續喊道:“大哥,大哥救救媚兒!大哥……”
慕慎安在原地站了許久,神情變了幾變,終於,嘆息道:“對不起,我救不了你,我只是處心積慮的在拉你下水而已。媚兒,保重。”
姚媚兒輕輕搖着頭,整個人都顯得十分不安,閉着眼睛不停的囈語:“不要……不要!媚兒怕……師父……師父……大哥……媚兒怕……公主……公主討厭……師父……”
慕慎安頭也不回的走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姚媚兒終於安靜下來。
然而真正的風雨,纔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