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從哪裡說起?
這一生,前半部分,都用來執着地追尋母親的下落,後半部分,從咬牙切齒的恨,到撕心裂肺的悔,我似乎從來就沒有真正幸福過。
小時候,有一次同父母走散了,被一個長期受到丈夫虐待的大嬸救起,終日受到她的猥褻和毆打,惶惶不見天日。那個時候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緊緊地抱住自己,蜷縮在窗戶底下,擡頭癡癡望着月亮,唱着母親教給我的歌謠。
後來,我得救了,雖然這是父親用慕容家的大半部分財產換來的,可是他還是欣慰地撫着我的頭髮,親了親已經有些懵的我的額頭,喜極而泣。
再後來,大周朝滅亡了,母親消失了。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父親並不是母親心中的那個人,但是這個家表面的假象實在維持地太好了,讓我無法去想太多,沉浸在這美好的泡沫中無法自拔。
直到有一天,這泡沫碎了,摔得人生疼。
有時候一個女人肯安分地待在你身邊,真的不是因爲她接受你了,而是她還沒有找到一個理由,一個說服自己離開你的理由。
父親臨死前緊握我的手,告誡我:“一定要找到你母親,她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堅強,內心很柔弱的人……你好替我保護好她……”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我全都明白,也堅持做了。
每一天,除了四處派人尋找她的下落,努力將慕容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我似乎就沒有什麼別的事情。
直到她闖入我的生命。
你有沒有這種感覺?越接近一個人,就越被她吸引,似乎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香味,誘惑着你不斷靠近,靠近,再靠近。即使明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懸崖,再向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喝酒的時候芸娘問我:“主子,你該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我竟無言以對。
她接着說道;“依我看來,這個女子身上確實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但是主子,愛情這東西最傷人了,難道要硬生生給你的敵人們一個確定的軟肋嗎?”
我轉動着手裡的酒杯,沒有說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是沒有心緒去想太多的,但是我不同,我揹負的東西太重,使我不得不花費一半的心思去努力扶持好它們,至於她……
就像芸娘說的,愛情,是硬生生拋給敵人一根橄欖枝,告訴他我的軟肋,可是,我能夠剋制嗎?
不能。
當我站在皇帝面前告訴他,她是我喜歡的女人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瘋了,爲愛情而瘋。我沒辦法回頭,沒辦法剋制退縮,我要帶她走。
然而命運總是愛與我開玩笑,我沒帶走她,反而被告知,她殺害了我的母親。
你要說我很恨?不,我對於母親的感情僅僅只停留在血緣上,有關於母親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不堪了。那爲何我心中還是充斥着對她的怨?
我只是沒有想到,我愛上的,竟然是一個這樣貪生怕死之人,一個這樣卑顏屈膝的人,爲了討好皇帝,竟然狠得下心,下的了手。
你能明白我的感受麼?
我想你不能明白。
芸娘坐在我對面,看着終日鬱鬱寡歡,一心只握着酒杯的我,嘆了口氣,“主子,既然知道了她是個小人,你應該高興,至少能在一切還不能挽回之前切除了禍患。”
“芸娘……嗝——你有愛過一個人嗎?”
“主子說笑了,我不就是被男人賣到青樓才被你救起的?”
“哦。是啊——我們都是被愛情拋棄的人,來,幹!”
“主子……我……”
“好了別說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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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貪歡,醒來的時候芸娘已經不在了,我望着滿桌的狼藉,搖了搖脹痛不已的頭,這才發現茶壺下面壓着一張紙,那上面寥寥幾句,像是一個地址。
心猛地一抽,沒來由的,我就知道這一定就是她的地址。
手掌微微用力,它就化作了灰塵,融入空氣之中。
就像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字,雖然只是稍稍瞥了一眼,卻還是重重地刻在了我的心中。
靜兒得知我要去涼城,終於現身了。
自從李德海死了,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亦沒有想太多,畢竟各有各的生活。
她時候要跟我合作,我笑了。
“合作?你認爲我還有什麼是沒有的?需要通過你才能得到?”
她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清臉,“愛情。”
我一愣,收斂笑容,怔怔地望着她面前的那一層黑紗。
“我可以幫你得到她,到時候你想視她爲寶還是草,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而且,難道你不想親口問一問她殺了你孃的理由?”
我應了下來。
原因……不詳。
我見到她了,她身邊站着一個陌生的男人,看起來親密無間。
坐在她與他的正前方,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像是個末角,看着她們兩個站在戲臺上一唱一和,我卻永遠是那個被人忘記的那一個。
那時我最不想面對的,竟然是我自己。我要怎麼承認,我早已經放棄了所有的不甘、埋怨的情愫,一心只想與她共白頭?
我能夠把知道孃親死去的真相之後的那一段省去嗎?
好吧。
省去。
不提。
離開涼城才一天,我卻像是蒼老了好幾十歲。
慕容家的事業,已經是一天不如一天,我也全都放棄了,乾脆就送給了司馬曄。
現在的我,只願手攜一壺酒,走到哪裡,就喝到哪裡,往事都隨風吧。
握着手裡的那幾張鉅額銀票,我搖晃着住進了洛城最大的一家客棧,倒在牀上,沉沉睡去。
夜半驚醒,一個男人坐在圓木桌前,背對着我,緩緩地喝着我剩下的桂花酒。
我勾起嘴角,認出了他。
“弄梅公子,夜半闖入我房內,何事?”
他沉默了良久,像是在斟酌着措詞,又像是不知從何開口。
“既然已經進來了,就說吧。”
“小狸……死了。”他喃喃地開口道,始終沒有擡頭望我這個方向看一眼。
小狸?我一怔,那不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弟弟?
“爲什麼告訴我這個?……”
“……”他又沉默了,倒酒的動作突然變得粗魯起來,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往口中送去。
我也不再催促,轉頭望着窗外淒冷的月光,心思一下就空了,不知道應該想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
“我想,讓你頂着小狸這個身份,在她身邊待下去。”
心臟沒來由地漏掉一拍,我沒有回答。
窗外清風還是清風,明月還是明月。
小狸死了。
慕容風塵,也死了。
半年後。
我揉、搓着朦朧的雙眼,打着哈欠掀開被褥,走出房間。
“蘇詠梅,你還敢逃?給我站住!這是你打碎的第幾個盤子了?啊?一大早的你存心折騰我是吧?”葭兒,哦不,姐姐正拿着掃帚滿院子地追着當年的皇帝,如今的店小二——司馬曄。
“葭兒……啊不,老闆娘,那盤子還真不是我打碎的,你要明鑑,明鑑……”如今的司馬曄化名蘇詠梅,一直跟隨着姐姐,她選擇留在涼城開家小小的酒樓,他便跟着做了小二。
“昨晚的碗是你洗的,不是你打碎的,還能有誰?這個月我不想再去買碗了,今兒個我一定要收拾收拾你!”
蘇詠梅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我,連忙衝過來躲在我身後,“小狸,你一定要爲我做主啊,你姐姐一大清早就像只母老虎一樣……”
“小狸,怎麼不多睡一會?是不是姐姐吵醒你了?蘇詠梅!你給我出來,一個大男人還躲在孩子身後,像話嗎?”姐姐給了我一個笑容,下一秒又扳着臉瞪着我身後的蘇詠梅。
我悠閒地伸了一個懶腰,擡頭望着剛剛冒頭的半截太陽,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又是個好天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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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裡就是我當初構思的全部結局。
或許對於慕容風塵來說,這並不是最好的結局。但是,我能夠給的只有這些了。
至於女主的歸宿,是司馬曄,這是無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