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樂的眼神一黯,眼底瞬間劃過一絲冰冷的情緒。
宋灝倒抽一口涼氣自牀上坐起來,眉心微微收攏,神色複雜的看着燈光下少女依舊明豔非凡的側臉。
明樂捏了捏指尖,嘴角勉強扯了一下,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宋灝抿抿脣,動作再不拖泥帶水的側身坐到牀邊,給她讓出位置來。
“小姐?九小姐?您睡了嗎?”外面採青的哭聲愈發急切起來,門板拍的砰砰響。
“來了!”明樂應了一聲,一手掃落牀頭羅帳的同時,另一手飛快的取下發間大小兩支銀釵扔到旁邊的妝臺上。
一頭如瀑般黑亮柔順的髮絲傾瀉而下,從重重垂落的幔帳間隔離了男子的視線。
明樂擡腳把他留在腳踏上的靴子踢到牀下,然後再不管身後會有什麼狀況,疾步走過去開門——
宋灝這人是有分寸的,這個時候自然不需要她去擔心。
明樂快步走過去開了門。
“九小姐!”採青拍空了一下,撲進來。
“採青?你剛說祖母怎麼了?”明樂趕緊擡手扶了她一把。
“九小姐!”採青哽咽着說不話來,噗通一聲跪在她腳邊,含淚扭頭一指遠處寒梅館的方向道,“九小姐快去看看吧,老夫人突然咳了血了!”
“什麼?”明樂一驚,腳下虛浮着一個踉蹌。
“就在剛剛,黃媽媽要服侍老夫人睡下,正漱口呢,老夫人突然就咳了起來,一口血,把整杯水都染紅了。”採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後面跟進來的芷文、芷玉等人都跟着白了臉,惶惶不安的面面相覷。
近年來老夫人的身子骨雖然大不如前,但卻也萬沒有到無緣無故咳血的地步。
“走,帶我過去看看。”容不得多想,明樂已經提着裙子跨出門去。
“小姐!”芷文和芷玉兩個急忙跟上去。
“不用跟着了,你們去竹意軒一趟,讓小少爺也一併過去吧。”明樂邊走邊吩咐。
“奴婢遵命。”芷文和芷玉應着,火急火燎的就去竹意軒尋采薇和易明爵去了。
採青引着明樂一路疾走,往寒梅館的方向而去。
彼時二房和三房兩邊也已經先後得了消息往那趕,明樂去時,李氏已經到了,卻在大門口和行色匆匆的易明菲撞在了一起。
“九妹妹,你也來了!”易明菲小臉煞白,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迎上來。
“走,先進去再說。”明樂握了握她的手,轉身拉着她往裡走。
姐妹兩個前後腳進門,直接進了老夫人的臥房。
“三夫人,七小姐和九小姐來了。”守在門口的採荷急忙通稟。
彼時武安侯府家養的大夫已經請了來,正在牀邊給老夫人診脈。
“嗯,都進來吧。”李氏捏着帕子一臉擔憂的守在老夫人牀邊看着大夫診脈,聞言頭也沒回的招招手。
老夫人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面色發青,沒有一點人氣,雖然是在昏睡中,眉頭卻是堆起層層褶皺,看上去也不知道是痛苦還是不安。
黃媽媽一臉焦急之色的站在牀頭。
“祖母怎麼會這樣?”明樂疾步走到牀邊,擰眉看着牀上眼眸緊閉的老夫人。
“老奴也不知道。”黃媽媽一跺腳,說着眼眶就紅了,“頭前兒用過晚膳還好好的,奴婢就陪着老夫人在暖閣裡唸經,坐了不多一會兒,老夫人說累了,正好歇下呢,這突然就——”
黃媽媽說着就捏了帕子去抹淚。
今天的晚飯是自己和老夫人一起吃的,從宮裡出來之後老夫人的心情一直不好是真的,但身子卻沒有任何不適的跡象。
十有八九,是有人做了手腳了。
明樂心裡篤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握了握黃媽媽的手安慰道,“媽媽先別急,等着聽大夫怎麼說,對了,叫人去請柳太醫了嗎?”
“去了!”李氏接口道,“恐怕柳太醫今兒個別是在宮裡值夜,我叫了人一併去了李太醫和杜太醫府上下帖子,一會兒應該就來了。”
明樂點點頭,還是面有憂色的扭頭去看牀上的老夫人道,“祖母是一直昏迷不醒嗎?”
“我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李氏道,一籌莫展的嘆了口氣。
“咳了血之後,突然就呼吸不暢,然後就厥過去了。”黃媽媽解釋,緊跟着又落下淚來,撲到牀邊去握住老夫人的另一隻手喃喃道,“老夫人以前可從來沒這樣過,這到底是怎麼了?”
明樂抿抿脣,緊跟着目光一斂轉身對屋裡服侍的採蘭道,“被祖母咳了血的那碗漱口水呢?”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夫人的安危上,驚聞此言,採蘭先是一愣,然後扭頭往牀邊的小方桌看去,“在——”
她手指探到一半,突然愕然打住,狐疑道,“咦?碗呢?我明明記得放在這裡了。”
“嗯?”李氏也是個一點就透的,聞言臉色一沉,厲聲喝道,“老夫人的屋子除了你們幾個還有誰能進來?”
“沒別人了!”採蘭道,神情又驚又懼,想了想又道,“不過方纔老夫人突然暈倒,大家都嚇着了,外屋服侍的丫頭僕婦送水遞毛巾的,亂的很,奴婢也記不清了。”
這就是說無跡可尋了?
李氏臉色立刻又再暗沉三分——
如果說方纔明樂的揣測是一時興起,此刻那碗漱口水不翼而飛,無疑就是給這猜測多加了一份作證。
採蘭被她的臉色唬了一跳,急忙道,“奴婢這就去茶水房看看,許是誰怕礙事給隨手端出去了。”
說完,匆匆屈膝一福就小跑着出去。
李氏和明樂互相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神色。
易明菲捏着帕子渾渾噩噩的往前湊了湊,惶惑不解的試着開口道,“難道母親是懷疑有人在祖母的飲食上動了手腳嗎?”
“別胡說!”李氏臉色一肅,瞪了她一眼。
在拿到確切的證據之前,這些話是不能明着說出口的。
易明菲自覺失言,趕緊閉了嘴。
明樂牽動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
屋子裡的氣氛出現了一瞬間的沉寂,好在是下人們都心慌意亂,沒有注意到這一隅幾個主子之間的對話。
短暫的沉默過後,院子裡又一陣熙攘聲。
幾人急忙收攝心神,循聲望去,果然是易永羣和蕭氏夫婦到了。
“侯爺,二夫人!”一衆下人急忙屈膝行禮。
易永羣不耐煩的一把將人揮開,擡腳就大步往裡走,一邊對李氏道,“母親她怎麼樣了?”
“大夫正在診脈,人還在昏睡中,一直沒醒。”李氏道,跟着他又挪回牀邊。
明樂和易明菲自覺往旁邊讓了讓。
蕭氏跟着往裡走,在行至兩人跟前時腳下步子卻是突然慢了半拍,視線一瞟斜睨了明樂一眼。
明樂不動聲色的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目光敏銳的捕捉到她脣角一個不甚明顯上翹的弧度。
是她麼?
至少現在縱觀全府,蕭氏是唯一最有理由也最有膽量做這件事的人了。
不過不管怎樣,老夫人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收拾了散亂的情緒,明樂重新把視線投注到老夫人身上。
那大夫抓着她的手腕診治半天,終於一臉凝重的收拾了絲帕和脈枕。
“大夫,母親他怎麼樣了?”易永羣急忙問道。
“從脈象上看,老夫人是鬱結於心而引發的梗塞之症,又因爲氣血不暢從而導致了昏迷。”那大夫道,臉上表情卻分外凝重,“只是我在府上多年,老夫人的身子一直健朗,前幾日診平安脈的時候也沒診出有這類病症發作的前期徵兆,怎麼突然就會這樣了?”
“你先別管是怎麼發病的了,母親她爲什麼一直昏迷?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易永羣懶得聽他的廢話,往旁邊一坐,抓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這病來勢兇猛,脈象不穩,十分危險,當是要以銀針渡穴之法幫她疏通脈絡才能助其轉醒。”大夫回道,額頭隱隱帶了幾分汗溼。
“那你還等什麼?趕緊的準備扎針啊。”易永羣怒聲催促。
“這——”大夫躬身而立,爲難道,“侯爺您是知道的,這銀針渡穴之法甚是微妙,小的醫術淺薄,可不敢隨意施針,萬一扎偏了穴道,很容易弄巧成拙。”
易永羣黑着臉瞪了他一眼。
李氏立刻一招手對門口的採荷吩咐道,“採荷快去門口看看,太醫到了沒有?”
“是!”採荷應聲,剛要轉身出門,院裡已經傳來錢四的通稟聲,“杜太醫到了,快快快,太醫快請!”
衆人精神一震,紛紛從老夫人的牀榻邊上讓出地方。
杜太醫揹着藥箱快步過來,先是拱手對易永羣施了一禮,“侯爺!”
“杜太醫免禮!”易永羣趕緊起身虛扶了一把,同時親自將杜太醫引到老夫人牀前道,“方纔家裡的大夫看過,說是虛火引發的梗塞之症,得要扎針方能醫治,有勞太醫再給看看。”
“侯爺客氣了。”杜太醫略一推諉,掏了脈枕重新墊於老夫人腕下,開始細細把脈。
“太醫——”易永羣跟過去,剛要開口,卻見杜太醫臉色臉色微微一變,急忙鬆了老夫人的手去掀開她的眼皮查看。
易永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張了張嘴,緊跟着杜太醫又摸回老夫人的腕上重新把脈,同時臉上顏色一變再變,凝重、驚訝、緊張。
“太醫,我母親她到底怎麼樣了?”易永羣惴惴不安的試着開口。
“這——這——”杜太醫抖着嘴脣卻未馬上回答,而是先從診箱裡掏出一套銀針,凝神靜氣給老夫人手臂上紮了幾針。
幾針下去,老夫人依舊直挺挺的躺在牀上毫無反應。
杜太醫強作鎮定了半晌,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顫聲道,“侯爺,這——如果下官沒有診錯的話,老夫人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梗塞之症,而是中毒了啊!”
“什麼?”易永羣勃然變色,踉蹌着往後退了半步,目光直直的盯着牀上老夫人的臉,不可置信的搖頭道,“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但凡達官顯貴之家,哪家都有些見不得人的齷齪事,武安侯府後院的這類事情自然也是不少,可這麼多年了,下頭的人再怎麼勾心鬥角鬥毆是小打小鬧,膽敢算計到老夫人身上的——
這卻是頭一次!
也難怪易永羣不肯相信,就連蕭氏、李氏等人也都被驚的半天沒能回過神來。
“下官應該不會診錯,如果只是心思鬱結導致的梗塞之症,方纔經過下官施針診治,老夫人也當轉醒了。”杜太醫一邊重新給老夫人把脈,一邊道,“可是現在,老夫人非但沒有轉醒的跡象,這脈象反而越發虛弱了起來,這可不是好兆頭啊。”
“這——這可怎麼辦?”易永羣六神無主,沒頭蒼蠅似的在屋子裡飛快踱了兩步。
“侯爺先別急。”蕭氏湊上去給他撫了撫胸口順氣,一邊憂心忡忡的對杜太醫道,“杜太醫,不管怎樣,您都先給想想辦法,救活我母親再說。”
“這個不用侯爺和夫人囑咐,下官都當盡力而爲,只是能造成這種脈象的毒物不止一種,辨識各種草藥並非下官的長項,爲了老夫人的生命安全,下官也不敢隨便下藥。”杜太醫焦急的嘆一口氣。
“敢問太醫,宮中哪位太醫最爲精通藥理?”明樂上前一步,遠遠的看了牀上老夫人一眼。
躺了這麼會兒了,老夫人的臉上呈現出來的蒼白中隱隱似是帶了中不正常的青。
看來杜太醫這話是不假的。
“對對對,哪位太醫最擅藥理,我們馬上派人去請。”李氏急忙附和。
“說要說是最通藥理和毒理的,自然當屬太后身邊的李太醫。”杜太醫道,說着還是爲難,“可是近年來太后的身子越發的不爽利,李太后晚上都是留在宮中當值的,以備不時之需,眼下這個時辰,怕是進宮去請也不方便了。”
雖說太醫院不在後宮的範疇之內,但怎麼說也是在宮裡。
“這個時辰,內外兩宮之間應該已經下鑰了,侯爺就算是遞了腰牌進宮,陪是到不了皇上手中的。”蕭氏皺眉看向易永羣。
最主要的是,這個時辰,孝宗應當已經要準備就寢了,身爲外臣,他們並不好隨便打擾。
正在說話間,外頭易明爵大步跨進門來。
“聽說祖母病倒了?怎麼樣了?”易明爵的聲音混着清冷的夜色飄進來,聲到人到,緊跟着已經跨進門開。
“爵兒!”明樂心下微微一動,不等他近前就幾步迎上去將他攔在了門口,“杜太醫說是祖母有中毒的跡象,這裡的事你先別管,馬上帶着這個進宮,去把專門負責給太后診病的李太醫請來。”
明樂說着,從懷裡摸出白天姜太后給她的令牌塞到明爵手裡。
聽聞老夫人中毒,易明爵眼中飛快的凝滿冰冷的殺意,卻被明樂一個眼神制止。
易明爵會意,隔着人羣擔憂的看了牀上的老夫人一眼,終究是沒再說什麼,後退着退到門外,然後一撩袍角健步如飛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子裡蕭氏和李氏眼中各自閃過困惑的表情。
蕭氏礙着面子沒有問,李氏悄悄上前扯了下明樂的袖子道,“九丫頭,你方纔給爵兒的是什麼東西?私自闖宮可是大罪過,可不要爲了你祖母就搭上那孩子的性命去。”
“是太后賜我的令牌,三嬸放心吧,爵兒會把李太醫帶來的。”明樂道,目光越過李氏去遠遠的看了蕭氏一眼。
這個丫頭,居然連太后的腰牌都拿到手了?
如果真讓她進了宮,呆在了太后身邊,到時候假以時日,那還了得?
不行!必須在孝宗的聖旨下達之前乾淨利落的除掉她。
否則——
必定後患無窮。
李氏眼中凝聚了一層戾氣。
恰在這時,明樂的視線飄過來。
她心下隱隱一顫,飛快的移開視線。
明樂將她眼中冰冷的敵意收入眼中,然後轉身快步走到門口叫了等在院子裡的長安過來。
“小姐。”聽說這邊出事,爲了以防萬一,長安的跟着明爵過來的,而方纔明爵帶了太后腰牌進宮,卻指示他留下來保護明樂。
明樂招了他過來,衆目睽睽之下也不避諱,示意他附耳下來囑咐了幾句話。
“可是小姐——”長安不很放心的看了眼屋裡衆人。
“祖母的性命要緊,你去吧。”明樂冷聲道,態度堅定不容拒絕。
長安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一拱手:“屬下遵命!”
說完,便是一聲不吭的往院外走去。
屋子裡蕭氏目光隱晦的看着,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對杜太醫道,“杜太醫,勞煩您,看看是不是能先開些清毒續命的藥方,先幫着照看個一時半刻?”
“夫人放心,方纔下官已經封住了老夫人身上的幾處穴道,減緩她周身毒素的擴散速度,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只是這藥,因爲拿捏不準老夫人中的是哪種毒,還是不要亂試的好。”杜太醫回道,爲了保險起見,又坐回繡墩上重新去給老夫人探查脈象。
“那就辛苦杜太醫了。”蕭氏感激一笑,緊跟着卻是神色一斂回頭扯了扯易永羣的袖子低聲道,“侯爺,有人居然敢把毒手伸到母親這裡來了,當真是其心可誅,這件事一定要趁熱打鐵,查個水落石出,否則難保日後還會不會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家裡出了這樣手腳不乾淨又膽大包天的,讓人想來就是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夫人所言極是!”易永羣臉色一沉,剛要發作,目光不經意的一瞥牀上昏迷中的老夫人,只能勉強壓下情緒,沉聲道,“母親這裡留兩個心腹的丫頭照看着,其他人,都跟我到正廳去。”
說完,率先一步擡腳出了門。
黃媽媽擔心老夫人的安危,猶豫道,“二夫人,老夫人這裡離不開人,奴婢留下來照看吧。”
既然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對老夫人下毒第一次,那麼就保不準會有第二次,這個時候,她是萬不肯離開老夫人身邊的。
蕭氏的眉頭皺了皺,不悅道,“你也跟着一起出來,這裡換別人服侍吧!”
“可是——”黃媽媽還想說什麼。
“嬸孃,祖母這裡有杜太醫和樑大夫在,我看也暫且就不要留下人在這裡了,人多了反而耽誤太醫診治。”明樂搶先一步,不徐不緩的開口道,說話間,狀似不經意的認真看了黃媽媽一眼。
杜太醫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有他守在老夫人牀邊,甚至於比採青、採荷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守着都牢靠。
黃媽媽沒了後顧之後,對明樂投來感激的一瞥,終於不再堅持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了前廳。
易永羣捧着茶碗,黑麪神一樣坐在主位上。
蕭氏帶着一衆人浩浩蕩蕩的過去,挨着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李氏和明樂等人也依照位份相繼找了椅子坐下。
“黃媽媽,你是母親身邊的人,她的飲食起居都是你形影不離的跟着打點,母親爲什麼會突然中毒?你仔細想想,今日可有什麼反常的事情發生?或是有什麼可疑的人動過母親的飲食茶點?”易永羣道,語氣很有幾分焦灼和不耐。
“這——沒有啊!”黃媽媽努力的回想着一下午發生的事情,“午膳是在宮裡吃的,回府之後也一切如常。老夫人的飯食一向都是院子裡的小廚房單做的,那裡都是老奴親自看着打點的,沒有不相干的人出入。”
“這樣說來,卻是家賊所爲了?那還了得?”蕭氏一拍桌子,眉毛一挑對門口的方向道,“魏媽媽,你去把這院子裡裡外所有的奴才都叫過來,侯爺要一一詢問。”
“是,夫人!”魏媽媽點頭應下,轉身下去辦了。
這要真是寒梅館裡出了內鬼,那就太可怕了。
黃媽媽心裡暗驚,惶惶不安道,“這應該不會吧?老夫人身邊都是用了至少三年以上的老人了,個個都是衷心——”
“凡事都要防個萬一,母親的安全爲大,萬萬馬虎不得。”蕭氏義正詞嚴的打斷她的話,端起茶碗呷一口茶。
老夫人的晚膳是易明樂陪着一起吃的,這一點她早就得了消息。
說是查問一衆下人不過就是爲了掩人耳目罷了,回頭等過場走完再尋個藉口把事情推到易明樂身上,那就皆大歡喜了。
蕭氏的如意算盤,明樂如何不知?
只不過她倒也不急着點破,就泰然處之的看着蕭氏演戲。
魏媽媽去了不久,就把這院子裡二十餘個丫頭婆子盡數找來,滿滿當當站了一地。
易永羣甩手掌櫃做成了習慣,看見這麼多人就覺得心裡煩亂,一手揉着太陽穴道,“還是夫人你來問吧!”
“也好!”蕭氏點頭,隨即臉色一變,端起主母的架子厲聲喝問起來。
老夫人被下毒這這就是天大的事兒,丫鬟婆子們當即都傻了眼,哭天搶地的詛咒發誓說是沒有做過賣主求榮的事。
二十多個人逐一詢問下來,一無所獲。
“二嫂,這麼問下去,也不是辦法,母親現在還沒醒,這麼吵嚷下去實在是不成體統,莫不如暫且緩上一緩,一切都等母親醒來再說吧。”李氏說着,滿目擔憂之色的往後面老夫人臥房的方向看了兩眼。
“這種事自然是要趁熱打鐵的,如何能等?”蕭氏眉眼一厲,冷聲道。
方纔她一直裝模作樣的詢問下人們,殊不知等的就是這個突破口。
“我也只是怕這麼吵到母親。”李氏低頭啜一口茶,避開她的視線。
蕭氏哪肯放過這個機會,當即便是冷聲一笑,“什麼怕吵着母親,我看你是心虛了纔對吧!”
李氏嚇了一跳,猛地擡頭看向她,愕然道,“二嫂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我心虛了?難不成我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因爲憤怒,她的聲音拔高,幾乎脫線。
“如果不是做賊心虛,你又何故如此緊張?”蕭氏反問,隨手把茶碗往桌上一擱,厲聲道,“你當真以爲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嗎?今兒個下午你在母親這裡受了責難,轉而不忿都起了歹心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我也不過就事論事而已。”
下午老夫人和李氏起衝突的時候,暖閣裡就只有黃媽媽一人服侍,李氏怎麼會知道?
黃媽媽是老夫人的心腹,這一點毋庸置疑,也就是說採荷、採青、採蘭她們三個當中至少有一個是蕭氏的人了?最不濟也是受了蕭氏的銀錢爲她充當眼線的。
明樂心下微微一動,對此還是頗感意外。
老夫人身邊的人都是經過層層篩選和考驗的,如果這都信不過的話,可見這侯府裡頭的水到底是有多深。
“你不要血口噴人!”李氏被當衆潑了髒水,自然是無暇顧及這些,猛地拍案而起,反駁道,“我和母親起了口角是一回事,可是捉賊拿髒,你是親眼看見我下毒了還是從我那搜出毒藥了?二嫂,做人要憑良心,我知道這些年我和母親的關係親厚惹了你的眼,你容不下我。既然如此你明着說了,把我們三房分出去單過也就是了,怎麼能信口開河,把這麼大一個屎盆子扣到我的頭上來?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這樣顛倒黑白,晚上就不怕做惡夢嗎?”
李氏越說越氣,到最後就忍不住哽咽起來,抽了帕子出來抹淚。
“母親!”易明菲峨眉微蹙,起身過去給她撫着後背順氣。
李氏抱着女兒,越發覺得委屈,突然扭頭砰的一聲跪在了易永羣面前,“二伯你是一家之主,又最是公正不過的,眼下永賀他不在府中,您便這麼由着二嫂欺辱我們孤兒寡婦的嗎?這是存了心的不給我們活路?”
“這你說的什麼話?當着下人的面,像什麼樣子?”易永羣沉聲斥道,間或又對蕭氏使了個眼色。
他是一家之主,如今又佔了武安侯的位份,易永賀出門經商不在家,若是蕭氏真能拿出真憑實據來倒也沒什麼,可就像現在這樣,紅口白牙的污了三房的人,傳出去一定會落人口實。
蕭氏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而她雖然看不慣李氏,卻也分的清主次——
今天的目標是易明樂!
“弟妹你這話就嚴重了,誠如你之前所言,我這也是爲了母親的安危着想。”難得能讓李氏服一次軟,蕭氏更是樂於見她跪在自己腳下,面上卻已經放柔和了表情緩緩笑道,“好端端的,您偏偏是在今天和母親之間起了衝突,這事兒你也的確是需要給一個說法的不是?”
“說法?你要個什麼說法?”蕭氏這是誠心刁難,李氏瞬時止了淚,惡狠狠的瞪她道,“若要說到跟母親之間的嫌隙,二嫂你可比我更有理由做這大逆不道的事。就因爲我和母親起了一次口角,你就要把這麼大的罪名栽給我?那我倒也要問問,這些年母親責難過你多少次?保不準就是你懷恨在先做下的好事,現在卻是這般理直氣壯的要找我來背這個黑鍋給你頂罪嗎?”
“是啊,要是如你所言,我和母親之間的宿怨是由來已久,那這麼些年我都忍得了,又如何會到了今天,無緣無故之下反而控制不住了?”蕭氏不慍不火,興致濃厚的和她打着口水官司。
現在她和李氏之間鬧的越兇,這場戲演的也就越發逼真。
“你——”李氏一時詞窮,眼睛瞪得老大。
“呵——”蕭氏悠閒的扯着手裡絲帕,眼神卻的冰冷諷刺,“而且衆所周知,今兒個一下午加一個晚上,我可是半步也沒有踏進寒梅館來。來。”
“所以呢?就因爲我來過了,所以就是我了?”李氏反問,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兩步走到蕭氏面前,霍的轉身指向身後戰戰兢兢跪了一地的奴才,諷刺笑道,“照你這麼說,她們這些每天都可以隨意出入母親院子的豈不是都該送去官府嚴刑逼供?我是來了寒梅館不假,難道九丫頭沒來?黃媽媽不是一直陪在母親身邊?還有現在,侯爺和二嫂你們不也是安安穩穩的坐在這寒梅館的正廳裡?是不是也要把你們一個個的都拉去京兆府過堂問一問?”
李氏疾言厲色,滿臉的煞氣。
“母親?”易明菲有些瑟縮的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卻被她一把甩開。
“簡直強詞奪理!”蕭氏扭頭錯開視線,不與她一般見識。
李氏下午剛剛受了老夫人的氣,這會兒再被蕭氏一激,積攢在心裡多年的怨氣就跟着一股腦爆發出來。
蕭氏不說話了,她反而不依不饒起來,一拉拉起蕭氏就往外走,“走!你現在就跟我去雅竹軒搜一搜,若是能找到一丁點兒毒沫子,不用你跟二伯吩咐,我自己綁了自己去衙門認罪,走!走啊!”
李氏這回是真的發了狠,不由分說就拖着蕭氏在下人中間排開一條路,轉眼已經到了門口。
若論演技,兩人當真都是絕佳。
明樂安坐不動,在一旁饒有興致的看着。
“夠了!”易永羣見兩人鬧的太不像話,終於忍無可忍的拍案而起。
李氏去不管他,連拖帶拽的拉着蕭氏就要出門。
“你瘋了不成?放手!”蕭氏被她拽着,一身的狼狽。
魏媽媽見狀,急忙過去幫忙,手腳並用把自家主子從李氏的魔爪裡搶回來。
這一番折騰,蕭氏的衣裳都被抓的皺了半邊。
李氏目光怨毒死死的盯着她。
若在以往,蕭氏倒也不懼和她糾纏,但她前段時間剛剛大病一場,體力上自認不是李氏的對手。
“怎麼?不敢去嗎?”李氏陰測測的冷笑,提了裙子又要上前來拉她,“你不是針對我嗎?我今天就讓你如願,現在我們就去雅竹軒看看,我就讓你搜個明白,查個清楚!”
“我何時說過針對你了?我也不過是就事論事!”眼見着李氏又要撲過來,蕭氏惶恐的往後連退了好幾步,緊跟着便像是病急亂投醫的回頭一指明樂,急切道,“今兒下午你不是也在你祖母這裡呆過?你有什麼話說?”
剛剛往一個主子身上潑了一盆髒水,緊跟着又要扯另一個下水?
二夫人今天是要大發雌威,徹底的剷除異己嗎?
剛開始她指證李氏的時候黃媽媽也只當是兩人暗地鬥了多年,這會兒終於搬到了檯面上來,而這一刻,蕭氏突然話鋒一轉直指明樂,別人不覺得,黃媽媽卻立刻明白過來——
這纔是二夫人的真正目的!
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三夫人不過是她用來掩人耳目的一個幌子,拔除眼中釘的九小姐纔是她的真正目的。
“嬸孃的意思,是要將我同三嬸兒一同送到京兆府衙門去問話嗎?”明樂也是早就等着她這一手,不徐不緩的露出一個微笑,稍稍仰頭看向她。
少女的的眸子光影明澈而乾淨,波光粼粼之下,那一點淺淡的笑意隨着眼波化開,卻有種說不出的冰涼味道。
但是她這一抹笑,卻是太過醒目,因了裡面完全不加掩飾的嘲諷意味。
“我原也不過是句玩笑話,但是你三嬸認了真,還不依不饒,爲了公平起見,你也總要是給個說法的。”蕭氏飛快的壓下心裡的不適情緒,勉強鎮定了情緒開口,“而且今兒傍晚那會兒你在你祖母這裡呆了那麼久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聽說你祖母的晚膳也是你陪着一起用的?”
“是又怎樣?”明樂反問,眼波微微一閃,從容的抖平了裙子站起來。
弒親這樣大的罪名擺在面前,即便她心裡沒鬼,蕭氏也絕難想象,她這樣一個半大不小的姑娘家能夠鎮定如此。
連李氏都忍不住的方寸大亂,她卻鎮定如斯,連一句氣急敗壞的追問都沒有。
反而讓好整以暇等着拿她小辮子的蕭氏一時間頗有幾分無措。
稍稍定了定神,蕭氏放平了語氣再開口,“嬸孃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不問你兩句,怕是沒法對其他人交代。”
算準了明樂不好對付,她索性也就不再口舌上與她糾纏,直接轉醒黃媽媽道,“黃媽媽,你一直都是寸步不離跟在母親身邊的,今天下午,母親的飲食,除了幾個貼身的丫頭,三夫人和九小姐可曾碰過?”
“這——”明知道蕭氏沒安好心,黃媽媽雖然心裡不快,但也只能如實答道,“下午三夫人服侍老夫人用了杯茶,晚膳的時候則是九小姐給布的菜,可是——”
“行了!”蕭氏不等她再說就果斷的截斷她後面的解釋,脣角帶了絲冷笑轉而看向明樂。
李氏在旁邊已經安靜下來,這會兒突然像是如夢初醒,眼珠子轉了轉,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前,怒聲道,“好啊,原來你想一箭雙鵰,一起把我跟樂兒兩個都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