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沱江。
經古蜀、穿戎羌,橫臥倉國之南。
西之極可溯源崑崙,抵三危之國;東盡天際,可流達“夜郎、黑齒”;南臨“納西、白蠻”,遍佈滋養支流;與兩條旁支青衣江、灕江匯聚,擦肩齊魯即墨而過,終入東海。
而倉國境內這一段漢沱江,白雲映水,景秀如畫。遙觀遠岸盡是青山奇峰,行船所遇皆爲碧水瀠洄。
在這寬闊江面之上,此時正有一隻排列成山字的船隊。
儘管順風滿帆,卻行速緩緩。
“這是何故……”
徐朗帶着手下站在“山字”頂頭那艦船的甲板上,看着前方水面上升起的一圈圈瀠洄,一臉的不解,撓了撓頭,準備返回船內樓閣。突地一名兵士,遙指遠岸一座山頭,叫道:“校尉大人!你看那邊!山在動!”
徐朗一聽,急忙也湊上前來。
這一船隊最尾端,船身體型稍大,由前方與兩側船隻通過鐵索相連,兩側四隻拍杆,船身之上三層船閣,露天的前甲板之上,放着兩隻木籠,關着任敏與嘉念兩人,各坐木籠一端。
“婆婆……我不該回來的……”冷風撲面之時,嘉念曲膝抱頭,語氣頹喪,“要是我不跑回來……婆婆就不會被他們威脅了……婆婆你罵罵我吧,平常你肯定都揍我了……要不然…你再揍我一頓……婆婆?婆婆你別不理我呀?……婆婆?你怎麼不說話了?”
眼前任敏戴着鐐銬沉默不語,嘉念突然意識到任敏自從上船以來,再沒說過一句話,全程皆是他在叨叨不停。
“婆婆!?你不是說你要打坐麼?”嘉念急忙靠過來,摸了摸任敏額頭,“嘶!~~呀啊!~~好燙!婆婆你發燒了?來人!快來人!!婆婆病了!快來人!”
“吵什麼?吵什麼?別驚擾了單主簿休息!”兩名背弓兵士,上前喝止。
“婆婆她病了!這麼冷的大風,把我們放在外面!你們倒好,躲在裡面!”嘉念指着那兩人,不滿道,“你~你!快將鐵鏈打開!再找個大夫過來!婆婆一定染上風寒了!耽擱了,找你們算賬!”
“喲呵?!你以爲老子是你們下人麼?還以爲是你們府裡呢?眼睛瞎了麼?你們是犯人!”一名兵士嘲笑道,“囚犯就好好地吃些苦頭,別吵吵吵的,再叫我就給你吃頓鞭子!”
啪!~~,皮鞭抽在木籠之上,驚得嘉念一顫。
“還想叫大夫,嘁!嘿~~”另一名兵士,揮了揮手中皮鞭, 嗤笑道,“別說現在沒法找,就是能找到,搬着梯子上天!!”
“什麼上天!?我是要找大夫!”嘉念嘟囔道。
“沒門!”那兵士連着數鞭抽打在嘉念手上,“退後!退後!給我閉嘴!”
“何事在喧譁?”單修遠撫簾而出,走上前來。
“驚擾了單主簿!屬下有錯!”那兩名兵士隨即將情況一說,少不得還添了些油醋,說籠中兩人妄圖逃脫。
“你們拿些毯子過來……”單修遠揮揮羽扇喚退那兩名兵士,走到任敏身前,躬身問道,“過江風大,委屈任大將軍了……等入了華亭城內,必然不會怠慢了任將軍,”說着單修遠單手拍在木籠之上,又道,“區區木籠,防君子而不防小人……”
“喂!你在叨咕什麼呢?婆婆病了!快找個大夫來!”嘉念湊上來叫道。
“噢?你是叫嘉念?”單修遠兩道目光似乎能將人看透,湊近了問道。
“是…是又怎麼樣?!”嘉念回答完,隱約生怯。
“我聽聞任府收養了個亂臣賊子的遺孤,府上男女那麼多,任將軍卻獨救你一人,看來你多半就是那人了……”單修遠遙望遠岸如澱青山,目光如炬,輕搖羽扇指了指嘉念,眯眼又道,“曹之嘉可給你留下了什麼?比如一張草木丹青?又或者……一塊龍涎玉?”
“什麼?丹青?什麼玉的,你在說些什麼?”嘉念面露不解,猶豫了一聲,再道,“曹之嘉又是誰?怎麼季老頭這麼說我,你也這麼說?”
“你果然什麼也不知,”單修遠笑笑,“曹之嘉是……”
這話到一半,一旁的任敏開口打斷單修遠。
“住口!你這小人!我任家的家事何來你說話的份!”任敏這時睜眼開口,頸脖間青黑色細紋正緩緩消失,整個人一頭烏髮,氣力充盈。
“家事?任將軍竟還能迴光返照?單謀雖不才,可對你們江湖事也有所涉獵,”單修遠見任敏轉醒,繼而走向任敏,冷眼再道,“單謀早就從南大帥口中聽過,任家所用‘斷天五絕’皆是需要服用一種活絡丹,雖是威力無匹,卻極度折損陽壽,這……才隔一日再服一顆……任將軍…是打算逃麼?”
“……”任敏雙臂纏繞起真氣,眼看磅礴巨力就要涌現而出,就聽任敏一聲喝道,“嘉念!趴下!”
啪!~啦~~一聲爆裂,那木籠頓時四散開來,任敏氣勢暴漲,一把捉住單修遠衣襟,船上衆兵士紛紛圍上前,舉起刀劍長戟,船閣高處弓弩蓄勢待發。
“婆婆!你沒事啊!擔心死我了!”嘉念抱頭趴下後,這時爬起就要來與任敏懷抱,卻不料剛沾上任敏衣衫,便被一股勁力彈飛,落入水中。
“嘉念?!”任敏急忙丟開單修遠,雖急於救人,卻又難言之隱一般,停在甲板上,巴望着嘉念在水中掙扎,只得回頭求助於單修遠,“單主簿!快救救他!”
“救上來……”單修遠對任敏怪異的舉止,自是瞧在眼裡,當即命人下去救人,好在此時船隊行速極緩,嘉念並沒離開多遠,便被兩名兵士拉回船上。
“送他進去換身衣服,”單修遠使了個眼色,讓一旁似乎不明他意思的手下去照做,又道,“南大帥向來敬重西王,又常教導我們以德待人,任將軍乃是西王手下得力助手,我們自當不能怠慢了他們……”
“多謝…單主簿了……”任敏心有不甘,也只得言謝。
“不必謝我!”單修遠搖了搖手中羽扇,整理好衣衫,衝着任敏笑道,“你們是我手中押送囚犯,自然不能讓你們有事,”
說着單修遠遙指四周江水遠岸,再道,“我瞧任將軍服了丹藥,似乎不能近水,今處江中,前後無依,也別指望西王會派人來救你,怎麼?還要我再提一次麼?”
“不必了!你們強加罪名於我,又毀我府邸,大不了……我這老骨頭就與你們同歸於盡!”任敏拳頭握得“咯吱”作響。
“強加罪名?即便有人強加罪名給你,那也是刀詈司所爲,任將軍可弄清楚了,南大帥從不沾刀詈司這等污流,”單修遠從衣袖內取出一封信鷹傳文交給任敏,
“自己看看吧,安明城主屍身已在你府裡尋到,死前化作行屍,留下的衆將士,也從你府上發現地窖,飼養魔教蟲獸,危害安明城附近的百姓已是大罪,更是殘害安明城主,當今國舅陸安明,任敏!你有幾個腦袋夠用來砍的?”
“這都是……都是刀詈司的嫁禍,我從未做過這些!”任敏瞧着信中所提,塔下蟲獸與被斬殺的陸安明屍身,激動地爭辯起來,“我不會服罪!將來西王大人定會還我公道!”
“好個嫁禍……既如此,那你就該明白,刀詈司想對付的人是西王,不是你們任家,你若是在此時畏罪潛逃,自己萬劫不復不說,還會讓西王落下把柄,到時幾個親王藉此發兵,西王該如何抵擋?”
單修遠說得任敏垂頭,眼中不經意間露出得逞神色,再道,
“爲今之計,就只有任將軍~~…擔下所有罪責,才能替西王開脫,”單修遠羽扇輕搖,再一指點,“‘既爲人臣,當護其主’的道理,任將軍應該知曉……這罪責,一定得由你來去擔!”
“……”任敏啞口無言,緩緩散去周身氣勁,真氣消失之後,那頭烏髮又回到白頭,須臾之間,任敏露出疲態,搖搖晃晃地癱倒在甲板上。
“來人!將任將軍戴上鐐銬,換個籠子……”單修遠吩咐下去,又對任敏作揖,道,“任將軍只得委屈一下了,你身上尚有屍毒未盡,不得放你隨意走動……”
任敏喘息間,連忙再食一株從藥園內帶出的鬼針草,凝神打坐起來。
“單主簿!”
這時徐朗從船隊最前方的艦船趕來,行色匆匆,還未到單修遠身前,就喊道,“你見多識廣,快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