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門是大雍西北最重要的關隘, 易守難攻,如一道不可破的屏障,守着中原沃土。
而大雍歷代皇帝也深知禹門關的地位, 在“地利”之上, 又建造了重重機關, 且派重兵把守以求“人和”。
中原與西域歷來小戰不斷。西域大多爲遍野黃沙, 即便有水草豐美之地, 也總有諸國爭搶,多次易主,他們自然把主意打到了大雍這裡。但大雍豈是好捏的軟柿子?他們厲兵秣馬, 總是在距禹門甚遠的地方,就把來犯者打了回去。
讓外邦攻至禹門, 還是大雍建國以來的頭一回。
此刻, 李長英正從京都快馬加鞭帶人趕至禹門。此前數年, 禹門關都由衛林的人馬守着。衛家世代爲將,可惜衛林的兒子衛廖天資平平, 雖然接過了父親手中訓練有素的兵馬,保持着原來的水平已經耗盡心力,想來衛廖最大的作用便是作爲衛林的血脈穩定軍心而已。
而章容則在數日之前,打着關心民生的幌子自請去了西北。李長英正與南方李長暄的兵馬膠着,沒分出心力來管這個沒什麼實權的“宰相”, 此時他卻悔的肝兒疼。
“老狐狸!”李長英在心裡罵道。
百年安定的天塹, 說攻就攻得上?他自覺章容沒什麼翻身的機會, 一時疏忽。但作爲皇室血脈, 即便再耍手段, 他也萬萬沒想過通敵賣國。
爲什麼會這麼巧?章容真的要背叛大雍嗎?
衛廖正站在關口城樓之上,放眼望去, 那黑壓壓的一片足夠讓他心驚膽戰了,聽人來報燕王親至,也只能派副手石永前去迎接。
李長英翻身下馬,還未等石永行完禮,便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恨恨問道:“章容在不在這裡?”
石永一愣,據實道:“章大人五日前便到了禹門關,一直在幫着衛將軍佈置兵馬,此時應在武勝樓……”
聽到這,李長英丟下石永,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去。
章容正在屋內慢條斯理地品着茶,那姿態與在宮中寶華殿如出一轍。
李長英沒心情跟他客氣:“章容,你都做了些什麼?”
章容擡眼,慢悠悠道:“燕王彆氣壞了身體。”
“龜茲不過休養生息二十多年,怎麼會說攻就攻來?龜茲在若羌西邊,必然會經過若羌,皇姐那邊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面對李長英的咄咄逼人,章容卻毫無懼色,反而有些輕蔑地笑道:“殿下太天真了。你當真以爲,嫁一個公主,就能泯了血仇嗎?二十多年前,若羌倒戈是何意,殿下不清楚?”
“我朝待若羌不薄……”李長英咬牙切齒道,“拋開榮賞,通商可是實打實的利益。”
章容漠然道:“西域來犯,大多是看大雍富饒,爲了爭搶糧食錢財。但這次,說不定是看着大雍內亂,想要改天換地呢?”
“亂臣賊子!”李長英刷地拔出劍,架在了章容的脖子上,恰好被剛到門口傳信的小兵看到,把他嚇了個半死。
“報……報……”
“說!”李長英劍也不拿開,沒好氣地衝那小兵道。
小兵戰戰兢兢道:“龜茲開始進攻了。衛將軍說,殿下放心,我們誓死守住禹門關。”
“報——”又一個傳信兵匆匆趕來,“殿下,大人!靖王帶兵北上了!”
“什麼?”李長英驚道。
“消息是靖王的親兵傳來的,靖王一得知龜茲來犯,就斷定燕王殿下會前往西北……”
“殿下,”章容笑裡藏刀,“你一心爲國,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趁火打劫,收了京都呢?等禹門將士都戰死關外,再來撿個大功勞?殿下確定不再需要我?”
李長英默默地把劍收了回來。
“來人,把燕王殿下招待起來。”章容拍拍衣服起身,他話音剛落,居然有二十來個全副武裝的親衛圍住了李長英。
“傳燕王殿下旨意,”章容看着李長英面露驚異之色,頗爲滿意,“棄守,迴護京都!”
“你瘋了!”李長英怒道。
但那二十多人均手持利劍,緩緩縮小了包圍圈,三五個人上前把章容護在身後。
而等在門口傳令的小兵已經一溜煙兒地跑遠了,還能聽到他大喊道:“棄守!棄守!”
李長英頓時發現自己上當了。
他與李長暄怎麼說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即便是爲了皇權反目,他也早該相信,李長暄前來,是與他一同抗敵的。
畢竟,他們是大雍的燕王和靖王。
只是,紮根多年的猜忌與猶疑,一瞬間便改變了命運的走向。
他恨恨地看着章容,只聽他接着慢悠悠地說道:“好生照看燕王,他要是死了,這叛國的罪名往哪扣呢?”
而正如李長英所料,李長暄雖然派了一隊人馬北上前去京都,也是爲了防止再生變故,他自己則是直接繞過了京都,直奔禹門關。他在沙場長大,比京都的貴公子們更懂得禹門關的重要。
而與李長暄一樣焦急趕來的,還有沈雲輕一行人。使用“影話術”傳信的,正是時刻注意人間動靜的茗煙。沈雲輕擔心花無音被困住,便懇請雷神去招搖山看看情況。
雷神片刻也不敢耽擱地飛至招搖時,東君已經離開,花無音聽罷,便堅決與他一同前去禹門關。
兩人飛往禹門的路上,雷神問道:“風神前去禹門,我還能理解一二,不知無音你爲何如此心急?”
花無音又加快了些速度:“東君曾與我提過,雖然兇獸混沌一直不知所蹤,他卻發現檮杌的藏身之處約在西北大漠一帶,如今窮奇已死,鬼王他們既然得手,饕餮即便活着也是苟延殘喘,沒了價值。那東君的下一步棋極有可能下在西北。我擔心檮杌真的會在禹門關附近出現。”
雷神聽得直冒冷汗。窮奇與饕餮的內丹都在東君手中,四凶之間自有聯繫,此時東君若要使檮杌與混沌再次臨世,也是極有可能。
花無音猜的沒錯。東君與她雖常常私下會面,但憑他對花無音的瞭解,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她並不會主動相邀,這也是爲何他接到消息,就不管不顧地從鉤吾山離開。
但他此次前去招搖,卻發現花無音並無要事,心裡已經生疑三分,只待了一日,便飛速趕回,直奔水牢,發現了奄奄一息的饕餮,與掉落在地上的雙生月蘭的花瓣。他緩緩撿起,握在拳中,那花瓣受不住神力,化成了碎末。
東君在陰暗的水牢之中獨自久久站立,發出了一聲難以察覺的嘆息。接着,他便重新擺出高傲而不屑一顧的神色,蔑笑一聲,動身飛往人間西北。
命運的千絲萬縷,都匯在了禹門一點。
李長暄剛剛剛趕到,便看到了這一幕。關外的將士們聽到“棄守”的命令,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龜茲國王則是趾高氣揚地大笑道:“你們大雍軍隊不是令行禁止嗎?衛廖,你難道要違抗你們的王?”
衛廖一字一頓道:“我衛廖再無用,也知道自己守的是百姓,寧可死,也不做棋子。”他一把奪過軍旗,高喊道:“願與禹門關共存亡!”
迷茫中的將士們終於又找到了主心骨,紛紛跟着高喊:“願與禹門關共存亡!”
龜茲國王倒是沒想到這一幕,但他有備而來,又仗着和章容裡應外合,也不把所謂的天塹關隘放在眼裡,舉劍喊道:“殺!”
這座古老的關口,百年之後,再染紅色。
李長暄顧不得許多,他已經知道章容軟禁了燕王,但這禹門關裡裡外外,不知有多少章容的人。他只得當機立斷,再分出一隊人去救李長英,自己帶着剩下的兵馬加入了衛廖。看到援軍,尤其是看到靖王,守將們又多了幾分信心。
衛廖雖一馬當先,大振士氣,卻在陣前最危險的地方,英勇斬殺數十敵人後以身殉國。他手中的旗子被後來者接過,迎風不倒。
李長暄一時覺得堵心,衛林畢竟是他的師長,衛家數代爲將,終是在禹門關一戰中絕了後人。
從兩三代皇帝之前,大雍就得病了。他了解自己的父親。李嶽雖然想要爲大雍治病,卻離初心越來越遠。那些沉痾舊疾,終是導致瞭如今的亂局。
偌大的大雍,大敵當前,竟還在內憂之中掙扎。那些如沈洵般熱忱的將才,大都折在了權謀鬥爭裡。
他迫切地想要改變什麼,不是那種想要成爲九五之尊、對權力的求索,而是對一個烽煙不再的安樂盛世的渴望。
“章大人,燕王已經在回京都的路上了,他的親衛也被我們控制,掀不起什麼風浪。”
“很好,”章容揹着手,沒有回頭,“你再去傳信給龜茲國王,不用怕李長暄,按計劃行事。”
“章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盤。”
章容一驚,那親衛的聲音怎麼突然變成了一個冷漠的男聲!
“怎麼,老朋友這麼久不見,不來聊聊?”東君略帶嘲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