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契國,上京。
大王子府門前一片亂轟轟的,被開啓的東邊小角門不斷往裡面擡着傷兵,一個個趴在單架上哀嚎。有捂着屁股的,有摩挲後背的,還有灰頭土臉一身泥垢的……形形色色的北契兵被擡入王府的東小院,足足有幾百人之多。
北契國的百姓們躲在角落裡好奇地張望,尤其看見幾個盔甲滿是泥濘的士兵,忍不住交頭接耳,紛紛議論。
王府之內,博古響歪靠着憑几,手裡把玩着一串狼牙,單腿屈起踏放在一個僕人的背上。
那僕從跪爬在地上,把自己當成板凳任由主子踩踏。對眼前地上那些哀嚎的士兵視若無睹。
“大王子,全部都擡回來了。”統領柯託抱拳稟告,臉上染了一層怒色。
博古響把玩着狼牙串,眼瞼微擡冷掃一眼,問:“他們除了鬼喊鬼叫,就沒說別的。”
“回大王子,他們說……”柯託猶豫下,見博古響射來一記白眼,他口才順溜,說:“那位公主在他們的身上刻了字。”
“扒了衣服,我看看。”
博古響拿着狼牙串,饒有興趣地看向地上的殘兵。
柯託揮手,擡單架的兩個士兵蹲下來扒去殘兵身上的甲冑。哀嚎之聲如沸騰的油鍋被倒入一桶冷水,聽得人心慌意亂。
博古響起身來到第一個被扒下甲冑的士兵的屁股,上面寫着“我是粗漢子”的字樣。
旁邊的士兵,屁股上刻有“是不是傻”的字樣。
第三個士兵傷在後背,上面刻寫的字更多。
博古響悠悠念道:“四千萬兩金子,一兩不能少。”
柯託擰眉,低聲問:“大王子,這種作法有點像五王子在貝州城遇到的那位魔女啊。”
“有點意思。”博古響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問:“除了要金子,還要別的沒有。”
那悽哀的士兵搖搖頭,說:“那魔女命人抓了我們,什麼都不說直接扒下盔甲在背上刻字。刻完字,魔女請副將帶話給大王子。”
“副將呢?”博古響問,士兵搖頭表示不知道。扭頭看向身邊的柯託,說:“看來有人要惹本王不悅啦。”
“大王子放心,末將立即領人去捉拿。”柯託拱手。
“他藏身何處,你應該知道吧。”看向趴在腳下的士兵,博古響眼中閃過殺意。
那士兵不敢遲疑,道:“副將回來之後馬上趕去家中,恐怕此刻早帶着父母妻兒逃命去了。”
“逃?天下之大皆爲王土,除非他敢帶着家人投奔狼山,否則四國之中還有本王觸及不到的地方嗎。”博古響傲氣十足地大笑。他是北契國未來的大王,誰敢不服。
“末將立即帶人去追。”柯託揮手,急步領着人離開。
博古響坐回榻上,審視眼前幾百人的身上所刻下的字,不禁淺笑,吩咐道:“來人,去請五王子來欣賞欣賞美景。”
“是。”一個僕從領命而去。
剛剛的鼎沸嚎聲漸漸安靜下來,地上的那些殘兵一個個咬牙忍着,生怕惹大王子煩心,下令咔嚓了他們。
博古響靠着憑几,繼續專注於揉搓狼牙。
少時,五王子博古延被請來,他一身素色長袍,頗有南晉國之風貌。同父同母的兄弟二人卻有着天壤之別的容貌,不禁讓人疑惑。
“五弟,來,這邊坐。”
博古響拍拍身邊的位置,笑意盈然。
博古延將手按在胸前行禮,恭敬道:“大王子。”
“錯,你該叫我一聲‘大哥’。”博古響糾正,示意他來過坐下。
博古延不爲所動,選擇僕從搬來的一張凳子坐下。臉色平靜,目光黯然。
“五弟,你還在怪大哥將你軟禁在府中?”博古響直直地盯着五弟。貝州城事件之前,五弟非常親近他,甚至不惜得罪其他兄弟,公開維護他。
“五弟,你不肯願原諒大哥,難道是因爲你喜歡那魔女,想要留着胸前的……”
“我沒有。”
博古延冷冷地出聲打斷,正視一向敬重有加的大哥。
“既然如此,你還有何怨氣?”博古響命人斟來兩杯葡萄美酒,親自端酒杯遞給五弟,“兄弟五人中,大哥與你是最親的。”
博古延並不接酒杯,垂眸問:“在大哥心裡果真當我是親兄弟嗎?”
“這話說的,不當你是親的,難道要當老二,老三和老四是親的嗎。”博古響硬塞入五弟的手裡,一拍五弟的腦袋,笑罵:“難道被人欺負傻了,親疏都分不清。”
博古延不爲所動,盯着自己攥拳的雙手,陰鬱地問:“大哥,你想成爲北契國下一任大王,我誠心擁護。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奶同胞的親大哥會陷我於不義。”
“五弟,我說過,這是權宜之計。”博古響坐回榻上,仰頭飲盡杯中酒,說:“只要你誠心擁護大哥。日後,大哥絕對不會虧待你。”
“呵呵,大哥的話很動聽。可惜我再不願相信你了。”博古延丟下酒杯,站起來便要走。
“五弟!”博古響喚住離去的背影,脣角藏奸,笑問:“你已沒有資格繼承王位,與其等我坐上王位之後再來來求饒認錯,不如做個識時務者,早點看清趨勢。”
“大哥不必擔心,早在貝州城歸來,我已經看清形勢。不論誰來繼承王位,都比你強上百倍。”博古延恨自己太輕易相信大哥,最終害得母親上吊自盡來換回他的一條性命。
“五弟,有件事情也許你還不知道。”博古響往旁邊的側門瞟一眼,笑容瞬時擴大,“你的副將一家被我命人抓來。你即便要走也該看他們最後一眼,纔不枉費他忠心護你。”
“五王子,快走,別管我們。”副將大喊,憤怒地掙扎着,反被柯託押製得動彈不得。
“兒啊!兒啊!”
“夫君,你快帶着孩兒走吧。別管我們娘倆。”
“哇……哇……哇……”
嬰兒的啼哭。
……
一聲聲傳入博古延的耳中,他猛然回身便看見柯託押制着副將走進院子,後面的護衛押着老嫗、少婦和孩童。
想要無情者發發善心談何容易。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能陷害,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不能做的。
博古延挺直腰板,看向曾經兄友弟恭的親大哥,平聲道:“放了他們,你想要我做什麼都行。”
“沒想到五弟是這麼有情有義的人。”博古響陰陽怪氣的笑,說:“五弟,來坐下陪大哥一同聽聽那魔女說了什麼話。”
“她在這裡?”博古延定定地看着博古響,思忖片刻,自嘲地笑了,說:“她不可能在這裡。”
“你怎麼知道。”博古響審視着五弟的笑容,似乎抓到某些有趣的信息。
博古延冷笑:“不必在我這裡打探什麼。於我而言,她僅是有怨有仇的敵人。”
“是嗎?”博古響歪靠着憑几,揉搓起狼牙,說:“她還沒有資格入本王的眼。”
看向被逼跪在地上的副將一家人,博古響陰險地眯起眼睛端詳貌美的年輕少婦,調侃道:“如此美貌的女子竟然甘願嫁給一個面相兇惡之人。有趣有趣。”
“大王子,求你放過我的老孃和妻兒吧。”副將額頭磕在地上咚咚咚的響,即使額頭被磕掉一塊皮肉也無所覺,依舊用力地磕頭、乞求。他的衣服被撕爛,露出玫紅色的肚兜,與他臉上的紅腫之色一樣引人注意。
博古響訕笑,說:“肚兜不錯!本王只是傳你來問些事情,與你的家人不相干。等回完話,你帶着家人回去便是。”
副將抹掉臉上的血,急忙說:“謝大王子,不知大王子要問卑職什麼。”
“魔女要你帶話給本王,你怎麼稟告清楚就急着帶家人逃走呢。”博古響陰陽怪氣的語調讓副將一陣發寒。
副將拱手,道:“稟大王子,那魔女所說的一堆瘋話並不可信。故而卑職沒有打擾大王子的清靜。”
“瘋話?”博古響垂眸,說:“她都說了什麼瘋話。”
副將看看一直默不作聲的博古延,心中忐忑,稟告道:“魔女命卑職轉話大王子,等她從狼山回南晉國時定要看見四千萬兩黃金,一兩都不能少。卑職問她憑什麼向大王子索要這麼多的金子。”
“她如何說?”博古響揉搓着狼牙的梭角,眼瞼未掀,但周身散發出來的寒意讓副將有一絲恐慌。
副將垂首道:“她說……憑她手裡握有大王子未來的命運。”
博古響狂聲大笑,讚歎:“果然是瘋話。本王未來的命運竟握在她的手裡。哈哈哈,她何德何能竟敢口出狂言。”
“是,卑職亦是如此認爲,所以纔沒有向大王子稟明。”副將急忙解釋。
博古響斂去笑容,眼睛騰起兩團火焰,怒髮衝冠。將旁邊小几上的酒杯砸在地上,指着副將罵道:“大膽!你竟敢編謊話來誆騙本王。來人,將他拉出去五馬分屍,他的老母送去苦窯做工,妻子送去充當軍妓。那小孩子嘛。”冷冷一笑,“一併送去軍營。日後長大成人,做軍營中的奴隸。”
“不要。大王子,求求你放了我的家人吧。求求你了,放了我的老孃和妻兒吧。”副將被架着在地上拖走,他揮動着雙手想要抓住什麼,但最終卻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老母親被護衛打罵着押走,而妻子抱着啼哭不已的孩兒全身發抖地癱跪在地上。
博古響看向五弟,見他異常平靜地目視着一切。
“終有一日,本王會親手殺了魔女。”博古響憤恨地握拳發誓。那些刻在殘兵身上的,就是魔女的挑釁。罵他傻,是不是很有趣?那麼未來,他要在她的身上百倍的還回來。
“拜別大哥。”
博古延手按在胸前行禮,轉身大步離開。
跨出這道門,他再不是那個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傻子。親兄弟,從此成爲陌路人。
出了大王子府的門,外面立即有護衛圍上來,保護博古延回府。
馬車上,博古延沉思一會兒,對跟在身邊的護衛說:“將司徒天逍和魔女一同上狼山的消息傳出去。記住,所有的人都要知道,包括輔政王叔。”
“是。”護衛騎馬離開。
博古延閉上眼睛假寐。想着離開貝州城時,司徒天逍來見他時說過的話。也許,他可以試着相信司徒天逍,考慮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