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巷子裡, 下雨的時候，夏雲總會見到許多臉盆，在細長的巷子從路口排到她的窗戶下。但她從來沒有究其原因。
自稱花農的男人見她沒搭話, 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 解釋道：“下雨了, 家裡的盆不夠。”
“哦。”夏雲沒有問緣由, 就把洗衣服的臉盆給了他。
花農羞澀地道謝, 飛也似地跑出了屋。透過窗戶，夏雲看到，雨水落在臉盆裡叮咚, 花農捧着滿滿一盆水，小心翼翼地回來。
她猜, 他不會用這水洗澡吧？
第二天雨停後, 花農來還臉盆, 一隻她的一隻新買的。他說，昨天不捨得浪費雨水, 也懶得往外去，但總是弄髒了她的臉盆，所以一定要還只新的。
“不用了，要那麼多臉盆我也沒用，”平時夏雲也沒那麼多東西要洗, “你拿回去吧。”
“不行, 萬一你哪天又要用了呢？對吧！”
對於花農的話, 夏雲並不感到有趣, 反而覺得他囉嗦, 早知如此，就不借了。
除了臉盆, 他還帶來了一盆寶石花——夏雲第一眼以爲是小時候，院子裡種的那些，一大叢一大叢。
“這是藍石蓮。”花農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
“哦，寶石花。”她也不爲意，順口接下。
“嗯，藍石蓮和寶石花是親戚，”花農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不過，你見到的寶石花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朧月。”
“朧月？”
她真不該好奇，話匣子一打開，便關不上。
花農興致勃勃地給她介紹，從藍石蓮和朧月雖都屬於景天族，但一個是擬石蓮花屬，一個是風車草屬，講到兩者的莖葉花型哪來不同，又講到它們的開花期休眠期……
直到他準備講它們的染色體系數時，夏雲接過花和臉盆，跟他說拜拜。
真是囉嗦的人。
“藍石蓮？”夏雲看着手中的盛開的蓮花，每張葉片上披着一層薄薄的藍色霜粉，竟不知不覺看入了迷。
咚咚，又有人敲門？她無奈地方想開門，卻聽得門外——
“別澆太多水。”是花農，“多肉植物，不要每天都澆水，你只要每天看看它就行了，很好養活的。”
花都送她了，他是有多不放心哪。
夏雲忍不住笑了。
從小到大，夏雲沒種過花，爺爺奶奶家有些花花草草，但她每次過去也都只是欣賞，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種花。
雖然不會種，但也不能讓它自生自滅吧？環顧屋子，最後，夏雲把藍石蓮擺在了窗臺上。
起初，她隔個幾天就會給它澆點水，漸漸地，藍石蓮越長越高。她以爲它要長大開花了，更加賣力地澆水……某天早上醒來，發現一根光桿司令，葉子都掉光了。
夏雲傻了眼。
躊躇不前，猶豫不決。夏雲眼瞅着藍石蓮的鬼樣子，也不知它是死是活。終於實在憋不住了，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花農不在家，她失望而歸。卻不死心，不時地從窗戶往外望——臨近傍晚，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屋前。
“你、你好！”
他的眉頭緊鎖，她也跟着緊張。
“水太多了啦。”
“花難道不是都要勤澆水嗎？”夏雲並不覺得哪裡有問題。
花農嘆了一口氣問她，平時把藍石蓮都放在哪個位置？她指了指窗口。他又嘆了一口氣。
“你能不能別嘆氣了？”夏雲沒好氣地說道，“窗口有太陽，難道這也有問題？”
花農說，如果真是放在窗臺外邊，可能就沒有問題了。而現在，只是將它放在窗臺上，生病就在所難免了。夏雲不解地望着他，他繼續說道：“因爲你不開窗。”
這是什麼理由？！
“野外的花，生長在太陽下，風吹日曬瓢潑大雨，都不見得死得了。偏偏放在溫室裡面，反而弱不經風，是不是很常聽到呢？”
夏雲瞪着他，他在教她做人嗎？還是在暗喻她是朵溫室的花？！
沒想到花農接下來說的話，讓她哭笑不得。
“那你一定聽過，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夏雲好想對他說，麻煩你能不能說人話，一個圈一個圈的繞着，把她都繞糊塗了。
他說：“明天你有空嗎？等雨停了，帶你去個地方。有沒有興趣？”
猶疑着，夏雲還是點了頭。
那個地方很近，就在他們頂層的天台上。百來平米大的地方被分隔成一塊一塊的小小花圃，上中下三層至五層的花架上，地坪上、臺桌上，擺滿了花農所說的那種植物，多肉植物。
“你知道爲什麼大家都選這裡嗎？”花農也不賣關子，手指着一覽無遺的大太陽，“因爲，很適合種這些。還記得我向你借的臉盆嗎？你瞧。”
順着他所指方向，夏雲回頭望去，一排溜的臉盆水桶，滿滿當當裝了雨水。
花農告訴她，這邊有很多人與他一樣。他是大學畢業以後才決定來的這，算是晚的。那時候兜裡還沒有多少錢，先從收購開始，然後再自己種植。
“是爲了闖蕩一下嗎？”
他說不是。不止闖蕩，他還夢想着創業，但是那時候手頭沒有錢，也不知道怎麼開始。茫然無措的那會，花農在家裡擺弄自己以前種下的花花草草。無聊了，他就去上網東遊西逛，忽然，發現現在種植多肉植物的人越來越多。
這何嘗不是一條創業之路呢？！他決定嘗試一次。
“家裡人支持嗎？”
花農的眼睛閃亮，驕傲地頻頻點頭。唸書時學校貸的款，去年已經還清。爸媽都是農村人，談不上百分比支持，但卻從來沒有否定過他的想法。
他向父母承諾，不多，就給他五年時間。如果不成功，他就回城裡找個踏踏實實地工作。不見得會成功，但是不試又怎麼知道呢？花農暗下決心，五年太長，必須在三年裡。
話題一轉，“你來這裡是觀光旅遊的嗎？”花農問夏雲。
夏雲隨便扯了一句：“散心。”
“哦，但好像不常見你出門？”
不想談自己的事情，夏雲直接扯開了話題。她說：“這些花賺得來錢嗎？”
“賺錢還談不上，目前，不虧就是賺。”他憨憨一笑說道，“我的專業也算沒有白讀，學以致用了吧。”相比這邊的其他人，花農是園林專業畢業。
他指着左手邊一片：“那些多肉的主人是兩個女孩，一對姐妹花。”剛遇到她們的時候，她們也跟夏雲說的一樣，是來散心的。逐漸熟悉之後，花農發覺她們更多的還是爲了喜愛的植物。
因爲喜歡，姐妹倆去過很多地方。尤其是蒼山，十九座山峰，聖應峰南麓感通山上有座寺廟，裡面種滿了多肉植物，擺放的很美，很有意境，像一個春天的花園。
“你可以去網上看看，能看到很多人都愛在那邊拍照片。”
目前，按姐妹倆的話來說，不僅沒賺，她們還虧了一些，可是耐不住喜歡啊。多麼簡單的理由。
花農又指着右手邊一塊花圃，那是他兄弟的，來這裡以後成了兄弟。兄弟比他大很多，有十來歲。原來在一線城市的一家外企做高級白領，平時因爲喜歡擺弄花花草草，自從迷上了多肉，就一發不可收拾。
“他是直接來的大理，真是決絕，沒有任何猶豫。”因爲這邊不只有大理，多肉，還有洱海和蒼山。
夏雲笑道：“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呵呵，可是生活也不能拋棄啊。”迎向熾熱的陽光，花農眯起了眼睛，“前幾個月，他妻子和孩子也來了，本來還擔心他的妻子會過來罵他。”畢竟，那位大哥離家前可是跟妻子大吵了一架。
沒想到，他的妻子帶來兩隻行李箱，說是，這邊空氣挺好天氣不錯，如果他這麼喜歡這些植物，就在這邊繼續待下去吧。但呢，日子總要過下去的，生活吃飯孩子要上學，都離不開錢。
他的妻子和孩子待了一個暑假，然後他們就回去了。那位大哥下個月也要回去了，他說這些植物交給花農打理，等到來年暑假，他們一家三口再一起回來。
夏雲問花農，植物多了也得賣啊，不賣也換不來錢。只見花農驚訝地望向她：“網絡啊！”
現在網絡那麼發達，啥都能在網上賣呢，花農問她有沒有興趣？
夏雲搖頭：“我不會種花。”
“不會學嘛，只要你是有興趣，還有啥學不會的呢？”
他興奮地模樣像找到了同道中人，夏雲也不好意思說，她只是看看，真的沒興趣。
不過，對花農幾次三番提到的地方，她倒是起了些興趣。問他：“你去過蒼山嗎？”
“當然去過，來大理，哪有人不去蒼山的？”話說太快，方想起來，他眼前的這個女孩就沒去過，末了，趕緊接上一句，“我帶你去見識一下吧。”
“去蒼山？”夏雲有些心動。
花農見她眼裡閃過的期待，決定再接再厲：“不過有些遠，你先準備準備吧，待會我把需要帶些啥給你抄下來。你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
忍不住撲哧一笑，夏雲回了他一句：“行。”
這時，有人上了天台，就是花農所說的那對姐妹。
“小花，你們在聊什麼呢？”貌似與花農很熟，長髮女孩盈盈一笑，另一個短髮女孩一邊打着招呼，一邊朝夏雲揮了揮手，“啊，我見過你，一樓的，不過你很少上來哎，這裡太陽不錯吧？”
短髮女孩活潑得令夏雲手足無措，忘了迴應，只是一味傻笑。
幸好，花農回了姐妹倆：“我們在討論，選一天去蒼山，我帶她去看看，你們姐妹倆形容的最漂亮的滿園春色。”
姐妹倆立刻來了興趣，互望一眼，馬上嚷着她們也要去。花農笑話她們，去過那麼多次還去？短髮女孩回道：“就當做是郊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