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得幾個字,又恰好懂得算數罷了……”
方玉微笑道:“這麼一提醒,虎爺可記起來了?在下這十兩銀子,可是真真正正的血汗錢,我攢了十兩,就給幫裡進貢了十兩!絕無偷漏!我花自己的錢學武,又有什麼問題?”
虎爺這時候才真正感到騎虎難下。
他總不能說漁民就不能攢錢吧?這是要犯衆怒的!
而方玉的身手……不請幫中武師出手,怕是拿不下,關鍵是——師出無名啊!
他甚至都不敢通知幫裡。
因爲……虎爺只是‘金魚幫’的下層管事,卻守着這麼大一個聚寶盆,難道就沒有偷偷私藏截留一些?
肯定有!
一旦叫來‘金魚幫’高層,然後當面鑼對面鼓地對質與查賬,方玉死不死不知道,他反正是死定了!
虎爺心裡發苦。
他欺負漁民不識字,更不會算數,自然可以上下其手,做假賬暗中摟錢。
但誰能想到,苦哈哈的漁民中,就出了‘方玉’這麼一個奇行種呢?
虎爺眼珠一轉,臉上擠出笑容:“原來如此……誤會……這都是誤會啊。”
“哈哈……哈哈……”
他乾笑兩聲:“我代幫中掌管魚市,發現異常,自然得問問,說清楚就好了嘛……沒事了,都聚在一起幹什麼?散了散了!”
“那虎爺,我也告辭了。”
亞倫擺擺手,大步離開了魚市。。
“虎爺,就這麼放過這小子?”
旁邊一個跟班不甘道。
啪!
話音剛落,他就被虎爺一個大耳刮子抽到地上。
虎爺臉龐漲紅,低聲吼道:“不然能怎麼辦?那小子下手黑着呢……恐怕招式純熟,十人不能近身,必須請來入勁武師才能收拾!關鍵是……人家本本分分地爲幫裡掙銀子,你憑什麼出手?”
“況且那小子武功招式嫺熟,實戰經驗豐富,顯然不是苦練,而是得人喂招而來……哪怕被武館趕出來了,也說不定在師兄弟中有幾分人脈,混得不錯呢!”
至於更加關鍵的自己做假賬偷錢之事,虎爺當然不會說出來。
他恨恨望着亞倫離開的方向,忽然笑了:“好小子,端是深藏不露啊……連爺都看走了眼!也幸好……他沒那個練武的命!”
這樣的隱忍與縝密,一旦還有練武天賦,虎爺都簡直不敢想。
但對方最終還是失敗了。
失敗得好,失敗得妙啊!
……
‘這死老虎比我想象中還要軟……看來八成是上下其手,根本不敢上報幫裡, 嗯, 這樣反而對我更有利。’
‘以後只要在上岸之後小心一下這隻死老虎的黑手, 其它時間我都在湖上,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在哪裡,他也找不到我……’
亞倫走到‘漁陽酒家’, 準備買點東西去給老餘頭。
他的船還停在蘆葦蕩,得靠老餘頭帶他過去呢。
……
漁陽酒家。
“玉爺來了。”
店小二滿臉堆笑地招呼。
魚市的事情傳得很快, 而懟了虎爺還安然無恙之後, 玉哥的稱號也全新升級, 變成了‘玉爺’。
‘從阿玉……到玉哥……現在成玉爺……我也算也爺字輩的人了。’
亞倫心中吐槽一句,拿出七枚大錢:“兩碗老黃酒, 一碟白切肉。打包帶走!”
“得嘞!”
店小二麻利地拿出一口黃皮葫蘆灌酒,這葫蘆算是借給熟客的,下次帶來還就是了, 又用油紙包着白切肉。
這時候, 四娘從後廚中走出, 杏眼流轉, 看到了亞倫:“呦……這不是玉爺麼?”
“四娘……”亞倫憨憨地笑了笑。
四娘扭着水蛇腰走過來,壓低聲音:“去練武了?”
“嗯。沒成……”
“唉……”四娘幽幽嘆息一聲, 不知想到了什麼:“這人啊,就是要認命!”
她又挺了挺胸脯:“……不想着借錢再試試?”
“不想。”
四娘咯咯笑了:“之前的阿玉,現在也是爺了呢, 可夠資格了?”
她話中有話,還在記着之前亞倫說得呢。
亞倫望着她的臉龐, 只見數年過去,她雖然依稀與初見時類似, 眼角卻多了幾抹魚尾紋。
‘唉……當我夠資格睡你的時候,你已經老了……這也是人生的無奈啊。’
當然, 他就算情商再低,也不可能這麼說,只能露出無法招架之色,在四孃的嬌笑聲中提着酒葫蘆狼狽遠去。
……
走出三水碼頭之後,亞倫來到一處岸邊,學着鷓鴣叫了三聲。
一艘烏篷船就從附近蘆葦中開了出來,撐船的正是老餘頭。
他臉上掛着討好的笑, 卑微叫道:“玉爺……”
“老餘頭你就別打趣我了……還是跟以前一樣,叫我玉哥或阿玉就成。這次勞煩你了。”
亞倫苦笑一下,遞過酒葫蘆與紙包肉。
老餘頭直接撐船,離開了這片水域:“那玉哥你見諒, 我以後怕是不能跟你太過親近了……”
“這當然,那頭死老虎爲難不了我,或許會對我周圍的人下手……”亞倫嘆息一聲:“人前保持距離,人後你能幫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水聲瀟瀟……
良久之後,烏篷船駛入太澤湖。
老餘頭忽然沒頭沒尾地又問了一句:“真的沒成?”
“真的沒成!”
亞倫無奈地捂住額頭:“如果真的練武成了,我就正式拜入青山武館,在城裡安居樂業,何苦回來繼續做窮打漁的?”
“唉,說的也是……窮人翻身不易啊!”
老餘頭嘆息一聲,說了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這苦日子,什麼時候能看到頭呢?”
一條船,兩個人。
湖面上煙波浩渺。
又不知過去多久,老餘頭才接着道:“老楚頭死了!”
“怎麼死的?”亞倫心裡一驚。
“還能怎麼死的?重傷躺着,缺醫少藥……老楚頭躺了幾個月,終究沒有挺住……倒是小楚年輕,撐過來了,如今跟變了個人一樣。”
“那娶媳婦……”
“錢都被搶走了,家當能賣都賣了,還娶個屁!”老餘頭丟下船篙,坐在船頭,抽起旱菸:“換你了。”
“誒!”
亞倫接過船篙,有一搭沒一搭地划着水,看着老餘頭在那裡對着葫蘆喝黃酒,吃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