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得,在戰神宮那個雷雨夜裡,玄欽說了一句話,他說:“我怕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現在有多不顧一切,以後你就會有多後悔。你有一杯浮生酒可以喝,我沒有。所以,你究竟想要將我置於何地?”
當時的她一點也不懂,也懶得去懂。酒精作祟,又有滿腹情意,總覺得天底下的事情就該按照她想象中那樣去走,卻沒有想過,當慕容那些記憶散盡之後,她會變成什麼一個樣子。
怪不得在她問他“你一直在提浮生酒,你對你自己沒有信心嗎”的時候,他很冷淡的回答了一句“我是對你沒有信心”。
現在想來,玄欽真的是很瞭解她。不,應該說是瞭解那杯酒,瞭解人性。
想到這裡,海芋的眼睛又痠痛了起來,猛地涌出淚水來,侍女一見她這樣有些擔憂,剛要說什麼就聽到外面行禮的聲音,忙不迭跪在地上。
“參見陛下。”
“參見陛下。”
“起來吧。”
祁照熙大步走了進來,一襲明黃色的龍袍,頭戴紫金冠,英姿勃發。他比她記憶中的樣子要成熟許多,以前那種吊兒郎當的不穩重從他身上褪盡,他只是負手站在那裡,不需要開口,四周便是噤若寒蟬。
祁照熙在對上海芋的目光時,微微一笑了起來:“當年一別,沒想到還有再見之日。”他給後面頭髮花白的太醫使了一個眼色,“去,給姑娘好好看看。”
海芋擡了一下手:“不需要,我沒事。”
太醫站在旁邊寬慰道:“姑娘還是看看吧,否則陛下不放心。”
海芋倚靠在軟榻上,掠過祁照熙擔憂的目光,伸出了手腕讓太醫把脈。太醫凝神聽了一下,說道:“姑娘身體無恙,只是思慮過重,老夫開了一些滋補身體的方子,每日熬了藥和一些就好了。只是,老夫倒有些不明白爲何會昏睡十日之久了……”
海芋笑了笑,沒有說話。
“下去吧。”祁照熙對太醫道,又讓人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在軟榻旁邊坐下,說:“朕這是關心則亂,你不會嫌我煩吧。”一開口,就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除了海芋和他自己,大概任誰聽來都是一頭霧水。
“無妨。”海芋端起茶喝了一口,問道:“據說,我是昏迷在御花園裡,被你撿回來的?”
“是啊,你怎麼弄成了那個樣子?還昏睡了那麼久。就算是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也害得朕擔憂許久。”祁照熙搖頭一嘆,“雖說許久不見,你也用不着這樣給朕驚喜吧?”
祁照熙開着玩笑,海芋此時卻沒有什麼心情,輕輕嘆了一聲,問道:“當時,我旁邊還有別的人嗎?”
“你說的是?”
“一個白衣銀髮的男子,不曾有嗎?”
“沒有聽侍衛說還有別的人,”他搖頭,“只發現了你。”
海芋扯了一下脣角,懷疑道:“侍衛隨隨便便在御花園裡發現了昏迷的不明女子,就直接向你稟告,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也管,不得不說,你這皇帝當得還真是忙死了。”
“……”
祁照熙的眉心微蹙,有些好笑:“許久不見,沒想到你現在的防備心這麼重了。”見她依然懷疑地盯着自己,他沒辦法,說道:“好吧,其實是宣三發現你的,他現在是禁衛軍統領。他是認識你樣子的。”
“暫且信你。”
祁照熙不明白她的防備從何而來,心裡有些刺痛,不過依然微笑望着她。“朕騙你做什麼?你一無所有,又有什麼值得朕騙的?”
海芋想了想,也是這麼一回事。
“你心情不好?你還沒告訴朕,你爲什麼回來,又爲什麼會昏倒在那裡?”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喝了一些酒,睡了一晚,醒來就在這裡了。”海芋的目光再一次環顧四周,突地笑了,“看着這周圍的景緻,有一種莊生夢蝶的感覺。”
祁照熙用手指敲了敲飛龍扶手,含笑說道:“這個故事是說,莊子在夢中化爲蝴蝶,忘記了自己原來是人,夢醒後發覺自己仍然是莊子。所以,究竟是莊子夢中變爲蝴蝶,還是蝴蝶夢中變爲莊子呢?”
“沒錯。”海芋揉了揉太陽穴,“我有些不明白,我現在是在夢中還是在夢外。”
“你爲何會有這種想法?”
“因爲,我又回不去了。”
海芋長長嘆了一口氣,心裡沉重了起來。
她還能用法術,神力也還在,這說明她的確來自天界,是一位神女。可是,她卻回不去了,她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回不去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是玄欽對她做了什麼嗎?還是她記錯了什麼,那杯浮生酒所帶來的什麼隱患?
還有這個世界,她已經使用過時空扭轉了,全部重頭來過了。所以就算祁照熙依然打敗太子奪得皇位,他也不應該記得自己了。所以現在的情況,又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海芋不得不承認,她看不明白了。
難不成,當日她封印了所有的魔物之後,並沒有回到天界,而是一夢過了十年,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祁照熙的御花園裡?不得不說,這一個可能性,讓她更是覺得荒唐無比。
祁照熙的脣角卻微勾了起來,輕微的弧度,敲擊扶手的手指停頓住,“既然如此,不如就安心在朕這皇宮裡住下吧,直到你找到回去的路,如何?”
還沒等海芋回答,祁照熙兀自笑了起來,搖頭道:“此情此景,可真像是你我初識的時候,那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他望着她與舊時同樣美麗的面容,輕聲說道:“尤其是望着你的時候,那十幾載的歲月似乎並不存在一般。只是朕,真的老了。”
“何必妄自菲薄,你看起來並不老。”海芋淡淡說道:“只是生老病死,對你們凡人來說,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祁照熙聽着她這種理所應當的口氣,嗤的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臉,湊過去道:“要不你來數數,看看有幾條皺紋?又有幾根白髮?”
這話,沒能驚了海芋,卻將殿中的太監和宮女都給驚呆了,他們幾時聽過宣帝這般說話啊?就算是後宮裡最受寵的嬪妃也沒有敢在宣帝身邊這般隨意,更別提
宣帝這語氣了,哪裡還有平日裡威壓、深不可測的樣子呢?
海芋緩緩斜了他一眼,“你這沒臉沒皮的樣子,當真一國之君?你就算現在佝僂着背,走幾步就喘氣,也是正常。你年輕過,自然也會老。”
祁照熙低聲笑了起來。
……
而就在海芋莫名其妙又落入人界的時候,天界裡也並不太平,此時的凌霄殿中人人神色凝重,噤若寒蟬。
天帝高坐在上,眼前的垂旒遮擋住了他的眼睛,神色晦暗不明。而他的右手邊的位置是空的,今日裡,玄欽不在。天帝派人去請了三四次,戰神宮裡的人回答的皆是“戰神不知去了何處”。
遍尋無果,就連玄欽座下的四大神獸皆是不知他的去向。
雖然很不敢相信,但是玄欽真的失蹤了,和海芋一道不見了蹤影。
而此時的天界門之外,魔界已經兵臨城下了。
玄武和青龍快步走進了大殿,還沒開口,天帝就先開口問道:“可是找到玄欽了?”
玄武說:“不曾找到,戰神不知所蹤,不止如此,整個天界裡都沒有他的氣息,我估摸着,戰神可能不在天界了。”
天帝的神色更沉了一些。
鎮明說道:“天界和魔界開戰在即,此時護天結界已經徹底開啓,若是戰神在下界的話,不僅回不來,還會與魔界大軍直接撞上。”
“我知道。”天帝皺着眉頭,“此事頗爲蹊蹺。玄欽剛從誅仙台下來,重傷未愈,這才過了不到一天,魔界就直接找上了門來,時機恰好。若說是一個巧合,我是一萬個不信。”
“天帝陛下的意思是,海芋和慕容的事情,可能就是一個局,而在天帝陛下下令懲處戰神之時,便讓天界入了局。他們等到的,就是這一刻。”
“不錯。”
之前一系列的事情,不過是爲了名正言順對付玄欽而已,讓他被罰,讓他心神不寧,讓他重傷神力大損。
一個侍從匆匆忙忙地跑進了凌霄殿中,跪下道:“稟告天帝陛下,慕容神女不知所蹤,屬下去了她的住處,早就是人去樓空了。”
看來他們猜測的是無誤了,紫嫣的死,不過是一個冤死的開端,祭了魔界大軍的旗罷了。
“看來我們猜測的沒有錯了,慕容怕是已經叛變了。”天帝語氣沉重,“諸位,現今情勢緊迫,對付魔界大軍還望各位全力以赴,只是天界暫且不能出兵。這天界之中,只怕還有內鬼,否則到時候腹背受敵,恐怕損傷更是慘重。”
“統帥魔界大軍的是誰?”
離火說道:“是九幽魔尊,他親自率軍。”
“看來,第二次神魔大戰真的要開始了,連魔尊都親自來了。”
殿中低聲議論紛紛。
青龍眉頭一皺,說道:“護天結界的陣眼就在戰神宮中,我等立刻回去保護結界,以免讓人有機可乘。”
“去吧。”天帝頷首,對離火擡了擡下巴,“你跟他們一道去。”
“是。”
幾人一道退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