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緣何這等樣人物,卻反而去了乾天,在那宗守帳下爲臣?
是自己,是孔家——
重玄胸中,忽然有了明悟。
原來非是那孔瑤的命格,拖累了大商。而是大商國運,是孔家的牽連,才使那孔瑤,早早就顯出了惡衰之氣。
此時脫籠而出,自然是一飛沖天,傲嘯千里。
猶記得當年,孔睿與自己激辯之時,認定孔瑤必定可成大器之時的神采。重玄胸中,又是一股惡氣涌出。
賭約是自己輸了,可那父女二人,已經不在大商。
此時此刻,已然是悔之莫及!
深深一個呼吸,重玄勉強使自己心緒,平復了下來。
“來人!”
一聲呼喚,立時就有一位相貌二旬左右的道人,匆匆走上了這觀星臺。
“去告知陛下!要他無論如何,哪怕宮中的靈境強者死絕,也要將那宗守,誅於七絕山下!”
道人聽得是一陣怔忡,正欲說話。卻見這位重玄真人,忽又猛地一搖頭。
“不對!此子大勢已成,不可逆轉!此時宮中高手哪怕趕去,也是爲時已晚!去稟告陛下,可傳符令於東臨。道靈穹境密謀,絕不可再有參與!”
若非是身負重創,不能行走。他恨不得是現在,就衝入那宮中。
道人眉頭再皺,終是尋到了機會說話:“真人莫非忘了?陛下今日清晨,已入潛龍山閉關。需得七日纔可出來——”
重玄一怔,而後便面現決然之色。
“那便就有請皇后,前往潛龍山一行。此事緊要,絕不可有片刻耽擱!”
七霞山下,虎中原以刀駐地,胸腹是劇烈起伏,口中‘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已然力疲,渾身是傷痕累累。體內氣息,更是隻餘下不到半成,只到勉強還能出刀的程度。
卻依然是身姿挺拔,巋然如山。
就仿如是擎天之柱一般,立在萬軍之中。
撐不下去了——
面上雖是冷厲無比,冷峻鎮定一如初戰之時。可虎中原心中,此刻卻不由自己的,掠過了此念。
他這邊右翼的幾十個石堡。此刻已經被攻破了十七個。一目所望。處處都是殘破的石牆石壘。
失去了這些土木工事,也就只能靠血肉之軀,來抵擋着夜魔軍的衝擊。
也虧得是孔瑤。在這山腹之上,佈下了數千五臂靈弩。才能勉強抵禦着,不曾崩潰。
右翼的六十萬士卒。此時傷亡已接近四成。
虎中原,卻覺是自豪!在他的軍陣面前,躺着不下於七萬夜魔的屍骸。
以弱人一籌的戰力,卻打出近乎二比一的傷亡,這可算是他這三月以來,最出色戰績。
每每當注目左側,那中軍方向時,虎中原就會暗暗嘆氣。
人與人,真是比不得。激戰一整夜。六七個時辰過去。任天行那邊,卻依然是牢牢抵擋着夜魔的主力中軍。
以幾乎同等的人數,卻使對方損失慘重。甚至不得不停下攻勢,避免更多死傷。期待着兩翼,有所突破。
宗原統帥的那支三十萬鐵騎,則是最爲輕鬆。在其對面,卻也同樣有六十萬夜魔軍。在嚴陣以待,不敢有絲毫動彈。
虎中原是心知,這二人已經是傾盡了全力。牽制住夜魔泰半大軍,已經是二人所能做到的極限。
只怨自己,沒有這二人那樣的用兵之能。近乎天賦般的直覺。可使任天行與宗原,可以輕易捕捉到對手哪怕最微小的破綻。加以反擊。
目光接着又黯淡的望了望天空東面,日光耀眼,讓他不自禁的把眼一闔。此時已經是巳時末,快接近午時。
日當正空,明照萬里。而就在這片七霞山的天空周圍,又可見無數的烏雲水汽,被一股力量牽引着,往這邊匯聚而至。
每當接近到距離戰場三百里時,那七霞山的靠後一側,就會衝起一道熾熱氣柱。而後是無數的狂風,四面八方的溢散。將這些烏雲,全數往遠處衝開。
使這片戰場,周圍八百里內,始終是陽光明媚。
那一束束陽光,也如利箭一般落下,令眼前這些夜魔武士的戰力,足足消減了三四成之巨。
許多都是神情痛苦扭曲,肌膚綻裂潰爛。可即便如此,也非是他部下這些將士可以抵擋。反而是被激發了兇性一般,不要命的往前衝擊。
忽的一張張血腥無比畫面,跳入到他視角餘光之內。
虎中原下意識的瞳孔一縮,往那邊望去。只見一個矯健如豹般的身影,正撞入他右側前方的一個方陣之內。
飛速的奔走衝撞,執着兩把彎刀。所過之處,血肉紛灑,無人能抵擋這人哪怕片刻。無數的殘肢斷臂,拋飛而起。
這列本就單薄,搖搖欲墜中的槍陣,頓時間更是混亂一片。
“找死!”
虎中原一聲低吼,幾乎是想也不想。就策獸而出,猛地一刀揮斬過去。
淒厲的刀影,帶出來的氣芒,卻是近乎微不可見。體內氣機的疲弱,暴露無遺。
那人一聲冷哂,猙獰一笑之後,也同樣迎上。兩口彎刀,編織出千百刀影,將虎中原整個人,都籠罩在內。
一方是疲憊欲死,一方卻是養精蓄銳多時。
同樣的修爲,可當那虎霸刀,撞入那漫天刀光之內時。
卻是勢如破竹的,斬入其內。
戰場上的磨練,使他此刻的刀法,已經是簡練到了極致。一往無回,霸道無比,卻又凌厲輕靈。不浪費半分力氣,也不會因節省力量,而致刀勢減弱。
往昔宗守對他時不時的指點,此時已盡數掌握,融入這虎霸刀內。
雖是氣力衰竭,可未必就不可以巧破力,也快破強!
連續數擊,然後是‘嗤’的一聲響,那夜魔的頭顱,被猛地斬斷。
虎霸刀影,也猛地一收。虎中原都懶得去看此人屍骸一眼,就策騎走回了原地。
而周圍的士卒,也都發出一聲歡呼,士氣又重現振奮之色。
夜魔那幾十位七階強者,此時也已經隕亡了小半。
二十人中,倒有十六人,是死在他與柴元刀斧之下。
可當虎中原面色如常的駕馭騎獸,重新站定時,一顆心卻是已經沉到了谷底。
他也不知自己,下一刻能否再揮得動刀,又能運動起幾分內息——
更不知這條防線,何時會被突破。
大約是不遠了,至多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此戰已是勝負已定!不會再有其他的可能——
之所以還立在此間,還在拼命的恢復着氣力。不是這心中,還存有着奢望。只是爲應付,接下來的死戰。
是真正的‘死’戰,他虎中原,即便是戰死,也要死的壯烈!
不在身亡之前,再斬千百夜魔頭顱一同陪自己下去,怎能甘心?
轉過頭,與一旁的柴周對視了一眼。只見他這位年輕時的至交好友,至膝部以下,都已經斷裂。無法行走,只能坐在騎獸之上。
這是一位實力高達八階的夜魔出手,使柴周重創當場。他虎中原,也爲之消耗了五六成的氣力。
自然此人,也不好過。被他一刀,斬入到左肋。
此時已經是過了許久,仍舊沒再次出現。
不是死了,就已經是被重創到難以再戰。
柴周是神情坦然,同樣明知身死在即。面上也同樣是無半分惶恐,半分傷感。此時卻皺着眉,仰望空中。
“君上怎麼還在與那珈明羅戰?此時不退,更待何時?”
宗原聞言一挑眉,眼眸中也是閃過了一絲愁意。
遙遙望去,只見宗守的身影,依然在天空中,與那珈明羅戀戰不休。劍光縱橫,衝蕩千里。激戰正急,無有半分退意。
隱隱然,竟是反過來,壓着那珈明羅王幾分。
只是此刻,卻也遠遠談不上能勝過那珈明羅。
以二人望來,也是半斤八兩,平分秋色之局。
此時夜魔中的靈境強者,都被牽制着,無法相助。
可若是這左右兩翼,一旦潰敗。這些夜魔騰出手來,就後果難測。
偏偏宗守,仍無有半分退意。而他二人雖是爲之焦急,卻又不能出言提醒。
此戰雖敗,可若是宗守安然返回東臨,乾天依然可穩如泰山。
那幾千血雲騎的龍角翼馬,可飛踏羣山,若是想走,誰也休想攔住。
再只需任天行宗原這樣的無雙將才,能夠保全住。那麼待乾天國勢穩定,再次攻入輝洲,將此地的夜魔盡數驅逐,也不是夢談。
正心中煩躁,不安的抓緊了手中的刀柄。虎中原卻忽的只見一道金光,從那七霞山巔,降落了下來。
是一道令符,虎中原眉頭一挑,將之抄在了手內。
果然是孔瑤所下的軍令,此女戰陣上的造詣,或者不如任天行宗原,卻又勝過了他不少。居高臨下,通觀戰局。許多他視野限於一隅,而未能注意到的事情,孔瑤都能瞭如指掌。
得其提醒,虎中原是好幾次,險險的轉危爲安。
可當那符令中的內容入目,虎中原卻是張開了虎目,微微驚異。
固守,蓄力,大勝在即,準備追擊——
大勝?追擊?這婆娘,莫非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