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近百年來最令人尷尬的冒險者小隊了——赤牙、阿素羅與埃貝從一開始(至少一開始)是因爲對舞娘希爾薇心懷愛慕而加入這個小隊的,結果希爾薇是個男性也就算了,他還是正在被箭矢之峰通緝的危險人物,但看葛瑞弗絲女公爵的反應,顯然這位也不會高高興興地歡送他們,最大的可能是他們一轉身,他就會把他們殺了,也許靈魂也會被湮滅,免得被召喚去泄露他的行蹤。
也許正是因爲如此,英格威纔沒有與他們分道揚鑣。
但接下來的情況就有些麻煩了,埃貝還好些,只是在感情上受到了致命的打擊,有些一蹶不振,赤牙的內心顯然比他粗魯的外表細膩,阿索羅更是不用說,作爲盜賊他在見風轉舵上相當稱職——只是在之後的幾天,他們幾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本來英格威是個溫和的人,但現在他顯然正在與埃戴爾那冷戰。
不過冒險者的生活還是有那麼一點好處的,最顯著的就是,無論隊友的關係如何,想要冷戰什麼的很難持續得長。
譬如現在,他們就在沼澤裡拼命地奔逃。
在身後還跟着大約兩三百個沼澤地精的時候,你很難再去顧及自尊與情感問題——“你們難道對付不了他們嗎?”埃貝大聲喊到,他的白色長袍已經變成了灰黑色,外層被風吹到的地方發硬,內裡則因爲浸透了汗水而蒸騰發臭,現在的羅薩達牧師看上去更像是地精的祭司。
“他們會越來越多的!”阿索羅回答他。
他們一早就察覺到了地精留下的痕跡,但讓人沮喪的是,他們已經非常小心,但還是驚動了這種智慧與身高同樣令人憐憫的生物,他們大概是經過雪蓋沼澤的人們最不願意碰到的敵人了,不,說是敵人實在是太高看他們了,他們就是一羣走到哪兒吃到哪兒的大螞蟻,只要被他們嗅到你的氣味,除非你能夠立即將自己傳送走,不然就別想要擺脫他們。
“呼!他們會像風吹動的沙子那樣地堆積起來!”赤牙說,他是半獸人,在他還沒有離開部族的時候,確實見到過這種怪物,他們畸形的外表與思想讓獸人們也很難消受,他們的生命中大概只有兩個目標,一個是吃,另外一個就是繁衍,他們不遵守任何命令,也不會被什麼威懾,如果砍下他們的頭,他們的嘴巴也會咬住你的肉,然後吞嚥下去,最後從斷了的食管裡掉在地上。
“他們會……追上我們的!”埃貝喊到,然後他踉蹌了一下,果然摔倒在了地上。
“我覺得這種祈禱還是別做了!”英格威忍不住說,回身一刀,兩個追上的沼澤地精頓時飛了起來——分作上下兩截的,他們的屍體立刻被瓜分了,簡直就像是將一滴水滴進水桶裡,不起一點波瀾,英格威拖着埃貝飛奔,追上了一心一意往前飛奔的埃戴爾那:“我們正在往哪兒去?”
“往毛梳子林!”埃戴爾那喊道。
英格威立刻明白他有意禍水東引,但首先他們要面對獸人的警戒線,阿索羅與赤牙也都聽到了,他們在奔跑中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但埃戴爾那只是看了一眼,就從次元袋裡抽出了幾件紅袍,分別拋給他們,“套上!”
“怎麼?”
“高呼着厄瑞斯努衝過去吧!”埃戴爾那說。
厄瑞斯努是邪惡的野蠻人部落,豺狼人部落,熊地精部落與食人魔、巨魔部落的神,主殺戮,以及如仇恨,嫉妒,怨恨,恐慌等醜陋的東西。他的崇拜者時常在荒僻淒冷的地方遊蕩,在雪蓋沼澤裡確實很適合扮演這樣的角色。
“難道不是獸人之神卡烏奢更合適嗎?”阿索羅問。
“那麼馬上就會有一打卡烏奢的祭司來問候你了。”赤牙說,他有意落後兩步,提起錘子敲碎了幾個沼澤地精的腦袋,讓他們的血浸染自己的長袍。
“我不行!”埃貝喊道:“就算我快要墮落了,我也不想因爲這個理由墮落!”
“那麼你就跑快點!“埃戴爾那說。
英格威立刻帶着埃貝往前跑,跑在隊伍之前,這樣伴隨着混亂的喊叫,他們看上去很像是追殺與被追殺者,埃戴爾那在他們即將逼近獸人們在毛梳子林挖掘的溝渠時拋出一團火焰,頓時照亮了英格威與埃貝的臉,獸人們看到了精靈的耳朵,一個祭司喊叫着,原本獸人士兵們想要點燃火油的手停下了——英格威帶着埃貝一躍就躍過了足有三十尺的溝渠,在他們還在空中的時候,一個祭司就投出了污濁的神術,但埃戴爾那的法術後發先至,法術與神術碰撞在一起的同時,英格威回身一箭,射穿了祭司的腦袋。
在一片混亂中赤牙就像是野獸那樣四肢着地,助跑了幾十尺後騰身而起,險險地落在溝渠邊緣,一個獸人舉起長矛想要把他刺下去,赤牙大吼了一聲,那個獸人與他身邊的幾個士兵就從耳朵和鼻子裡流出血來,當即死了,而此時一個獸人士兵的火把已經投入了溝渠,裡面的火油立即燒了起來,阿索羅扭動身軀,鑽入在火焰投下的影子,然後從幾十尺的地方鑽了出來——正在一羣獸人中間,他向着眼中一片茫然的獸人們一笑,捏碎符文,一道比雷霆更刺目的光芒一下子讓十幾個蠢傢伙變成了瞎子,而在他們又喊又叫,四處亂砍的時候,阿索羅已經和英格威他們會和了。
他們一直往毛梳子林的深處跑去,英格威回頭看了一眼,獸人緊隨在他們身後,而那些沼澤地精還在不斷地落入溝渠,他們的身體噼裡啪啦地燃燒着,還有更多的沼澤地精在不斷地往下跳,這樣的狀況要持續好幾分鐘,後續的沼澤地精纔會明白今天的晚餐已經沒他們的份兒了,纔會散開。
埃戴爾那對自己撕下的紅袍投擲了一個法術,讓它套在隱形僕役身上,於是它手舞足蹈地向着另一個方向飄去,然後是第二個與第三個,跟着他們的獸人慢慢地變少了,最後他們落在一棵巨大的樹木上,藉着枝葉的隱蔽,看着幾個獸人追了過去。
阿索羅做了一個通用的手勢,意思是要不要殺了他們。
埃戴爾那搖搖頭,殺了這些獸人當然不是問題,但殺死獸人的只能是敵人,他們馬上就會被暴露出來。
英格威坐在一根樹枝上,慢慢地撫摸着黑色的樹皮——埃戴爾那的反應很快,獸人們既然在毛梳子林裡定居下來,要對付這些如同跗骨之蛆的沼澤地精當然有他們的辦法,而在獸人的部落裡,箭矢從來就是珍貴的戰略物資,那麼要對付這些又蠢又多的怪物,什麼樣的方法纔是最好的呢?當然就是一道深而寬闊的溝渠,然後在裡面堆上木頭和火油,這裡是毛梳子林,除了可以提煉秘銀精金的銀冠木外,多的是樹木——問題是他們可不會輕易讓別人衝過他們的防線,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讓他們的祭司看到英格威,獸人之神卡烏奢與精靈的生命之神安格瑞斯是死敵,精靈是最好的祭品,他們可不會如此暴殄天物,讓沼澤地精吃了天降的祭品——而他們僞裝成追獵精靈與白袍的厄瑞斯努祭司,卻是爲了震懾那些獸人士兵,免得他們馬上點起火來——厄瑞斯努是個性情偏激,心胸狹小的神祗,他或許會對卡烏奢的追隨者毫無辦法,但對一般的獸人卻會盡顯殘虐的本性。
阿索羅半蹲在樹枝上,注視着那些漸漸沒了蹤影的獸人,他的心中複雜透頂,說真的,埃戴爾那讓他們穿上紅袍的時候,他還不明白埃戴爾那想要做什麼,更不知道埃戴爾那已經想好了要讓英格威做誘餌——但說真的,之前那個精靈已經被埃戴爾那騙了並且十分憤怒吧,他是怎麼猜到埃戴爾那的用意並且立即執行了這個計劃的?要不是他們一遇見沼澤地精就開始跑,他准以爲埃戴爾那一定和這位精靈長談了好幾晚呢。
他忍不住將視線轉到英格威身上,然後讓他立刻瞪大了眼睛的是,精靈已經站了起來,手持長弓,目光銳利地盯着他,鋒利的箭頭閃爍着冰冷的寒光。
不不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
嘣!
極其輕微的一聲,埃戴爾那的法術接踵而至,阿索羅幾乎能夠感覺到陰冷的能量擦着他的面頰過去,他呆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轉過頭去,他先是看到了一根晶瑩發亮的絲線,在月光下折射出玻璃般的光,沿着這根絲線往上看,他看到了一個膨脹的腹部,覆蓋着金屬色澤的甲殼,之後纔是生滿了粗壯絨毛的爪子,盜賊點着數繼續向上搜索,八隻腳,最後他看到了一個猙獰的口器,大到足以把他的頭扭下來吞下去的那種。
它被一根長長的箭矢貫穿,本來在死去之前還能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但埃戴爾那的法術把它凍結在了那裡,能夠發聲的器官瞬間凝固,它沒能發出去一點聲音。
英格威做了一個手勢,阿索羅手腳並用地爬到他們身邊,埃戴爾那做出手勢,一團彷如實質的黑色氣團包裹住了他們,他們緩慢地往下降落,然後落在了鬆軟的灰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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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人大骨很累,他昨晚負責守着毛梳子林與沼澤之間的溝渠,本來這個事兒算得上舒服,因爲沼澤地精從來不會收斂自己的腳步聲,他們只要再聽到這些地精衝過來的時候點燃火油,讓火焰吞噬他們就行了,誰知道昨天來了一隊厄瑞斯努的祭司,他們正追着一個精靈和白袍,卡烏奢的祭司看到了就大喊大叫起來,不允許他們點火——之後的事情大骨有些不太明白,因爲似乎只是在他眨了眨眼睛的時間裡,祭司的腦袋就爆開了,然後他的火把掉在了溝渠裡,但這不是壞事,火焰將沼澤地精阻擋在了外面。
後來他們所有人都被派去搜索精靈,但誰也沒有找到,祭司(另一個)很生氣,就罰他們去燒樹。
如果是燒別的樹,大骨倒是很願意,因爲燒掉的樹裡經常可以翻找到鳥和小動物的屍體,或是滾燙的樹心裡也會有焦黃的蟲子,但他們在毛梳子林裡燒的就只有黑葉子樹,這種樹的葉子有白色與黑色的兩面,但因爲獸人們多半隻能看到樹葉背面,所以他們一致認爲這種樹的葉子是黑色的——這種樹並不易燃,他們要剝掉它的樹皮,讓它慢慢地死去,然後再點燃它,讓它燃燒,有時候也要加上油脂等助燃物,等它燒完了,他們再從灰燼裡撿起凝固在一起的塊團,這些塊團再被交給人類奴隸,讓他們提煉出秘銀精金。
本來這樣的事情也能交給人類奴隸來做,問題是他們總是會想要逃走,帶着鎖鏈他們又免不了絆絆跌跌,而且也有瘋了的人類奴隸想要燒死他們,燒死自己甚至所有人的。
火焰噼噼啵啵地升了起來,大骨打着噴嚏,火掀起的熱浪讓他身上的毛都捲了起來,聽說祭司們已經在向卡烏奢祈禱,尋找那個精靈的去向,據說他還在毛梳子林裡,這讓祭司們不由得爲之精神一振,他們加強了巡邏,在毛梳子林裡一遍一遍地篦過去,篦過來,但怎麼也找不到精靈的蹤影,也找不到那些厄瑞斯努的祭司。
就在大骨打了七個噴嚏,又打了二十四個哈欠的時候,一個強壯的獸人走到他的身邊,一看到他,大骨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因爲這個獸人有他兩倍那麼寬,也要高出一整個腦袋,但他和大骨一樣,只穿着最粗陋的毛皮,身上沒有一點裝飾,哪怕是個骨頭手環呢,也沒有,大骨猜,他大概是一個獲罪的獸人戰士,他的視線上移,看到對方的一隻眼睛緊緊地閉着,又發現他的腿有點瘸——原來是個受了不可痊癒的傷的戰士,大骨馬上幸災樂禍起來,他現在看起來強壯,但等到啃了幾天樹葉後也會和他一樣迅速地衰弱下來的。